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荒旅之溯/作者:司微』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19:03。阴暗潮湿的地牢冷如冰窖,粗鲁的叫骂自走廊尽头传了过来,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刃,刺破梦魇。少女恍然惊醒,不觉间已是浑身冷汗,颅内的神经在隐隐作痛,她难受地捂住额头,披在身上的黑色夹克随着动作滑落。少女捡起夹克,递给旁边的年轻人:“谢谢...   』 ------章节内容开始------- 第一章挟持|我们只能…自救了   19:03。   阴暗潮湿的地牢冷如冰窖,粗鲁的叫骂自走廊尽头传了过来,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刃,刺破梦魇。   少女恍然惊醒,不觉间已是浑身冷汗,颅内的神经在隐隐作痛,她难受地捂住额头,披在身上的黑色夹克随着动作滑落。   少女捡起夹克,递给旁边的年轻人:“谢谢。”   年轻人没有接,淡淡地说:“你穿吧。”   石墙冰冷,传来阵阵彻骨的寒意,少女被冻得打了个颤,也没有推辞,她撩起长发,披上夹克,随口问:“我睡了多久……不,我们被关了多久?”   年轻人抬着右手,缓缓划动指尖,单镜片下的眼瞳呈出琥珀般的浅棕色,映着点点突兀的光斑,隔了会儿,他才心不在焉地说:“四个小时了。”   铁栅门当啷地响,两名士兵走了进来。   这两名士兵身形魁梧高大,手持枪械、全副武装,都戴着黑色面罩,唯有眼睛暴露在外,他们扫视着牢里的男男女女,仿佛在看屠宰场上待宰的猪羊。   牢里响起恐慌的窃语,人们下意识地退后。   其中一名士兵以枪口虚虚地扫过牢里,像在警告,另外那名士兵上前,一把揪住了铁床旁边的青年。   青年惊慌大叫:“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   “老实点!”士兵将他拎起来,向牢外拖去。   “我们是技术兵种,是受到协会和联盟保护的!你们不能伤害我,你们……你们这样是犯法的!”   青年激动地叫嚷,眼镜在奋力抗争中摔落在地,被踩得支离破碎,他慌乱地扬着手臂,一把抓住栅栏,如同紧抓救命稻草般死死不肯松手,终于掣住了士兵的步伐。   士兵脚步一顿,继而轻蔑地回头看看,猛地用力,将人拽下来,拖到了铁栅栏门外。   士兵举起手枪,抵在青年的眉心。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青年满眼惊恐,声线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别!我有钱,我有钱给你们!别杀我——”   砰。   青年的话语戛然而止。   人们怔忡地望着栅栏外的处决场面,鸦雀无声。   “杀的就是你们这群技术兵。”   士兵冷声说,“要恨就去恨你们的联盟,他们不肯放行,我们只好杀你们来逼他们放行。”   “好好祈祷吧,希望你们的联盟动作快点。”另外那名士兵关上门,重新上锁,然后对着牢里的俘虏们残忍地笑了笑,“我们半个小时以后见。”   栅栏外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在过道里,散发出阵阵恶臭,四个小时以来,人数已然减半。牢里人心惶惶,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绝望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地牢外重归寂静,笼罩在死亡阴影下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牢中响起交谈声:   “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联盟还不来救我们……”   “我看是根本没想救,反叛军逃到现在,只剩下这些亲卫军,联盟可能是想一网打尽……”   “反叛军跑了可以再抓啊,凭什么要我们陪葬?这事要是传出去,以后哪里还会有技术兵到联盟工作?”   “……就是不想死,才好好学习,当了技术兵,没想到现在竟然因为是技术兵,被绑架……”   少女坐在角落里,听着旁人的抱怨,觉得无聊,便不自觉地打量起身旁的年轻人。   这位年轻人的长相极为清秀,眉眼尤其精致,他看上去二十左右,却有着与年龄不太相称的沉稳与内敛,不同于在场大多数人的慌张无措,即使是面临着如此危险的局面,他仍然在镇定自若地忙着手边的事。   不过问题是,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可忙的?   年轻人对着空气点来点去,神情专注,少女盯着他看了片刻,总觉得这年轻人的面前好像有一张隐形屏幕,但自己却看不见,她奇怪地问:“你在做什么?”   “你不紧张吗?”少女抱着膝盖,自言自语般地喃喃,“他们都在说,联盟忙着在前线打仗,不会来救我们了……我们也许都要死在这里了。”   年轻人:“没人来救,我们只能自救了。”   少女:“自救?设备都被拿走了,怎么自救?”   年轻人没有说话,划动的指尖稍微一滞,少女则是被他左眼上的单镜片吸引了注意,她观察了会儿,终于发现了端倪:“你的镜片是人工智能?”   年轻人依旧不语,指尖按了下去。   夜幕初垂,月朗星疏,狭小的铁窗映入一方清辉,年轻人微眯起眼,遥遥望向皎月冉起的地平线。   下一刻,火舌蓦地腾起!   火势冲天,几欲撕裂寂静的长夜,轰鸣随后而至,几朵硕大的蘑菇云平地而起,天边登时被染得鲜红。   尖锐的警报声四起,过道里一派混乱,地牢中却燃起了点点希望,众人纷纷议论道: 第二章救援|给一枪,让他闭嘴   19:39。   “G,检测热度,36-38。”   “与地形融合,检测最佳逃生路线。”   年轻人按着镜片,低声下过指令后,在拐角处刹步,朝身后的同伴们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前方的岔路口传来渐近的脚步声,反叛军包抄而来,却分不清具体位置,追兵紧随在后,末尾的人不断向前推搡,谁也不愿意落在最后,此起彼伏的声音催促着年轻人:“快啊,要被赶上了!”   年轻人蹙了下眉,低喝道:“退后!”   话音刚落,一发子弹自横处飞来,半个身子探出路口的人心口中弹,身体被巨大的冲力带得踉跄半步,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人们哗然后退,皆是满脸惊恐。   有人颤着声问:“我们还能出去吗?”   有人则是向那年轻人投去了质疑的目光,惴惴不安地问:“你到底知不知道路?”   年轻人不悦道:“我说了先别动。”   危机下临时团结起来的信任通常不太稳定,三言两语的怀疑动摇了不少人的决心:   “早知道不跟着出来了,还不如等联盟救……”   “这要是被抓回去,这……这可怎么办啊!”   年轻人眉心拧出的纹路更深,却未置理会,前方枪声短暂地消弭,他挑了条路,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大多人果断跟上,抱怨的那几位不约而同地停下争吵,尴尬地互相看看,也跟了上。   地下通道冗长而复杂,反叛军穷追不舍,脚步声如同丧钟般紧紧相随,众人跟着年轻人七拐八拐地奔跑,心脏狂跳,慌得肾上腺素飙升。终于,低矮的天花板逐渐开阔,两侧的墙壁呈现出经久无人打理的破败,路途有了终点,在触目可及的尽头,是一处紧闭的厚重铁门。   “我们没有工具,不可能打开的啊!”   “怎么办!这怎么走!?马上就追上来了!”   “都冷静点。”那戴厚重眼镜的青年说,“这不是电子锁,普通门锁而已,用铁丝能撬开的。”   年轻人抽出那根铁丝,捅进锁芯,左左右右地转了两圈,啧了声道:“不行,这根太细了。”   青年提议:“折一下呢?”   年轻人:“那太短了。”   两人对视一眼,年轻人指指青年的镜框,青年会意地摘下眼镜,掰开镜框,取出里面的铁丝,年轻人将两根铁丝扭在一起,重新探入锁芯。   正这时,队伍的末尾突然响起枪声!   青年还没来得及戴上眼镜,便被年轻人推了一把,恰时耳畔疾风掠过,铁门上叮地轻响,落了个弹孔。   青年惊魂甫定,紧接着,后方响起了尖叫!   “救命!救命啊——!”   落在最后的年轻女人被扼着脖子拎了起来,追上来的反叛军士兵凶神恶煞,一手揪着她,另手拎着冲锋枪,忙不迭向后招呼:“这里!都在这里!”   “先别杀!留活口!都抓回来!”   越来越多的反叛军赶来,示威的枪声不停,过道里乱作一团,干涩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年轻人用力推开大门,门外是黝黑的地下通道,技术兵们看到了希望,再也顾不上什么,当即拔腿就跑!   少女体质不好,跑得不快,越来越多的人超过她、从大门鱼贯而入,也有人没能超过她、被无情留住,追兵的脚步越来越近,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门,心中焦急无比,终于要跑出去的时候,身子却是一轻!   粗壮的手臂将她拦住,她毫无防备地惊呼,心底登时发寒,可拦截她的力度却突然一松。   那士兵趔趄半步,栽倒下去。   少女成功挣脱出来,摔在地上,年轻人合上手表的发射器,扶起她往门前推去:“快走!”   少女回头,见年轻人蹲下,从那士兵身上摸出一把手枪,她诧异道:“你不走吗?!快走啊!”   “我殿后。”年轻人抬手射击,砰砰两声枪响伴随着惨叫,又有两名技术兵获救,向这边跑来。   少女:“殿后?殿后还能走吗?!” 第三章重逢|害怕就抱紧我   20:59。   冰冷的白炽灯光饕餮地照亮审讯室,年轻人靠在角落里,身上布满鞭痕,衣衫不整,他双眼紧闭,从额角冒出的鲜血汩汩不停,淌过他的侧脸、颈窝,将雪白的衣襟染得通红。   男人揪住年轻人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年轻人皱起眉,痛苦地闷哼。   男人:“我让你特别关注,你打他干什么?”   士兵:“对不起,长官,是我理解错了。”   男人垂眸,目光扫过年轻人褴褛的衬衫,以及衬衫之下被抽打出道道血痕的白皙肌肤,眼中显出几分玩味:“算了,也不碍事。”   年轻人喑哑地问:“没挨够电吗?”   男人放声大笑:“你都这样了,还想着威胁人吗?镜片摘了,手表摘了,腰带也摘了,你还有什么地方能藏得下东西,嗯?”   年轻人艰难地挑开眼帘,冷冷注视着男人。   男人笑意稍敛,别有深意道:“我来好好检查检查,还有哪里藏得下。”   他侧过头,对士兵打了个眼色。   士兵识趣地离开,还关上了门。   男人拎起年轻人,阔步走向审讯台。   年轻人提不起力,被拖着走了一路,男人将他推到桌前,哗啦几声响,桌上零七碎八的物件掉了一地,年轻人被按着趴伏在桌面上,动弹不得,他盯着桌角的榔头,胸口在剧烈起伏。   “……皮肤挺好。”男人撩开年轻人的衣摆,手探了进去,掐着细韧的腰,往胯前拖了几寸,轻声啧道,“还是个学生吧?”   手掌粗糙,在光洁的脊背上游走,随后绕到胸前,拨开了几枚衣扣。侵略变得更为肆意,年轻人的眼底尽是厌恶,他暗自咬紧牙关,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抄起那榔头,向身后砸去!   咚。   钝响沉闷,榔头偏离了准心,重重砸在男人的肩膀上,随后砰地一声,掉落在地。   男人疼得抽了口凉气,眼神发暗。   年轻人拼尽全力,想要从男人的身下挣脱,却被不费吹灰之力地重新掼回了桌上。男人按着他的头,报复般地往桌上撞去,砰砰砰,年轻人被磕得头破血流,鲜血沿着面颊簌簌而下。   “不知好歹的东西。”   男人弯腰捡起了榔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年轻人的后脑勺,阴冷地笑了下,“你逼我的。”   21:01。   狭窄阴暗的过道里鲜血四溅,逃窜与反击的人乱作一团,雇佣兵以碾压之势,冲进地下一层,将反叛军的看守防线撕开一道裂缝。   “余清!你负责这边,我和顾骁去接个人!”   顾骁接过沐寒抛来的弹夹,装进冲锋枪,抬手扫射,乌沉深邃的眼眸里映出血红的枪林弹雨。   子弹破风而来,直冲向眉心,被顾骁毫不费力地偏头躲过,他边扫射边倒退着走到拐角,从腰间摘下一枚手雷,拔了栓,扔向岔路的另端。   房顶坍塌,枪声被暂时阻隔在外。   沐寒背着少女,退到安全的过道,少女趴在他的背上,摊着耳钉指过路,继续讲述那年轻人的光辉事迹:“……他真的特别厉害,就是他远程爆破了军火库,带我们越狱,还开枪救人。”   沐寒好奇地问:“那怎么被抓了?”   少女内疚道:“他本来是能走的,都怪我们跑得太慢了,他殿后,所以被抓了。”   听出少女的情绪低落,沐寒笑道:“没事,别难过,这不是正要去救他吗?你们扯平了。”   顾骁走来,问少女:“还有多远?”   少女低头看耳钉:“还有一段距离,往前,再向右转,他在走廊的最深处。”   沐寒:“我掩护,你去救人。”   顾骁嗯了声,上前去探路。   21:05。   审讯室的隔音效果极佳,远处过道中的枪声大作、惨叫连连,房间里却依然寂静如初。   男人解开年轻人的皮带,稍微用力一扯,宽松的裤子便轻而易举地滑落到了膝间,年轻人笔直的长腿半遮半掩在衣物里,男人看得血脉偾张,正欲揩两把油,大门却传来一声砰地巨响,继而轰然向里倒塌。   男人警铃大作,当即摸向腰间,而尚未等他触到枪套,便是一声突兀的枪响。   眉心爆出血浆,男人浑身一僵,倒在了地上。 第四章失忆|你有刺青?   他们趁着夜色,藏进一间写字楼。   底商有药房和便利店,顾骁去拿物资,沐寒则是留在楼上,想办法联系救援。破旧的通讯器有如一名风烛残年的老人,随便碰两下就发出濒临罢工的刺啦响声,沐寒熟练地拧拧锈迹斑斑的天线,把通讯器往地上磕了两下,没反应,又磕了两下。   少女满脸的惨不忍睹,朝沐寒伸手:“哎,东西不能这么用,你给我,我帮你修。”   沐寒抬眼看她,把通讯器递了过去。   顾骁回来,把装有食品的袋子扔给沐寒,自己拿了瓶水,装有药品的袋子,走向年轻人。   “你要给他包扎吗?”少女自告奋勇,“我学过一点急救,可以帮忙——”   顾骁回绝道:“不用。”   少女讪讪哦了声,只好作罢。   顾骁将年轻人抱在怀里,先用沾了水的药棉帮他擦去血污,然后为他检查伤口。年轻人的额头和后脑都有明显被钝器砸过的痕迹,有的地方破损见血,有的地方是淤血或者青肿,顾骁看着看着,眉间逐渐带出显而易见的愤怒,却又被他克制地压了下去。他黑着脸往药棉上撒了些药粉,要帮年轻人处理伤口,然而仅是轻轻一碰,年轻人的呼吸便陡然变了调,眉心深深地拧了起来。   顾骁一顿,随后翻出即效止痛药来,然而药丸太大,年轻人的牙关又闭得很紧,顾骁只得把药丸嚼碎,含了点水,嘴对嘴地喂着他喝下。年轻人喝完药,约摸过了那么几分钟,方才的痛苦终于有所舒缓,顾骁这才重新开始上药。   处理罢脑伤,顾骁脱下年轻人的衬衫,为他胸前的鞭伤涂上药膏,又将人翻过去,正准备看看后背的伤时,视线却蓦地停在了他的后腰处。   ——在腰线的末端,即将没进裤缝的位置,有一枚刺青,只刺了一个字母,G。   顾骁蹙了下眉,有点走神,他盯着那刺青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而去看年轻人的脸。   年轻人仍然沉在睡梦中,面容安详温柔、赏心悦目,顾骁不着表情地望着他,良久后,捡起落在地上的衬衫,轻轻为他穿上,还耐心地把扣子系到了衣领的最高处,想了想,顾骁又脱下外套裹在了他的身上,这才起身走向沐寒。   沐寒正在和少女闲聊:“你叫什么名啊?”   “方小文,你们呢?”少女正在组装通讯器,说完又朝沐寒说,“你这个通讯器里面都生锈了,修好了也难用,趁早换个新的吧。”   沐寒唔了声,以表知晓:“我叫沐寒,他叫顾骁。”   顾骁坐在沐寒身旁,开了瓶可乐喝。   沐寒又问:“你还在读书吧?哪个学校的?”   “在读书,不是什么有名的学校,我说出来估计你也没听说过。”方小文把通讯器递给沐寒,随口问,“你们雇佣兵团只有两个人吗?”   沐寒闻言,眸色微微一暗,又掩了下去,他接过通讯器,回答道:“没,以前有六个人。”   方小文:“那怎么就剩你们俩了?”   沐寒哑然笑笑:“死了呗。”   听出沐寒若有似无的低落,方小文把‘为什么死了’这个问题生硬地咽回腹腔,岔开了话题:“雇佣兵团一般都是几个人,要不要技术兵种?”   沐寒:“你想当雇佣兵啊?”   方小文诚实地点头:“你们好酷啊。”   忽悠个便宜技术兵回团,是沐寒一直以来的梦想,但显然,方小文不是什么合适的人选,她还没毕业,而且完全没有自保能力,所以沐寒笑着杜绝了她的念头:“这行不好干,酷有什么用?哪天出人命了你就不觉得酷了。”   方小文撇撇嘴,不说话了。   后半夜,方小文裹着年轻人的外套睡下了,沐寒在尝试和军方联络,顾骁则是在擦刀。   通体黑色的军刀锋利至极,露指手套下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抵在刀面,自上而下,缓慢划过。   沐寒问:“那刀是你老婆吗?天天抱着亲。”   顾骁没事就喜欢擦他这把小军刀,一擦能擦一整天,沐寒和他认识了四五年,到现在都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特殊的癖好。   顾骁翻过手腕,干脆利落地收刀入鞘,未置回答,就在这时,耳后响起了半声痛吟。   年轻人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顾骁那反应有些风声鹤唳,当即扭过头看了过去,过后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不动声色地绷起脸,沉默地走到了年轻人的身旁。   年轻人疼痛难耐地捂着头,看看顾骁,又往四处看了看,最后还是看回了顾骁,脸上除了面对陌生环境时的茫然和警惕,再无波澜。   顾骁怔了一下。   年轻人哑着嗓子问他:“有水吗?”   顾骁的眼中尽是疑惑,年轻人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也开始满眼疑惑,两个人满头问号地互相瞅了许久,顾骁将信将疑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第五章军火库|可以但是要加钱   吃饭时,沐寒向封尧简要地讲述了当下的情况。   封尧问:“那你们现在联系上军方了吗?”   沐寒:“军方没有回应,倒是联系上了余清,他说前线正在打仗,军方预备攻楼了,我们这边只有四个人,周围全是反叛军军队,军方很可能是不想管我们了。”   顾骁问:“他们现在在哪?”   沐寒:“指挥部,快回协会了。”   顾骁:“地图被你落车上了?”   沐寒:“现在谁还用纸质地图?余清团里不是有小话痨吗,路都是他指的,就没印地图。”   顾骁不说话了,一脸无语。   “我能带你们离开。”封尧忽然说,“但前提是你们要帮我拿回我的镜片。”他摘下耳钉,敲击后,耳钉上方呈现出了附近地形的投影,他指着投影中反叛军大楼后侧的红点,“在大楼后面的垃圾场。”   “小哥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沐寒说,“反叛军的兵力全部集中在这里,我们只有四个人,你和方小文不算战斗力,冲锋枪就两把,子弹不剩几颗,这个时候深入敌穴……就是送死,明白吗?”   见沐寒拒绝,封尧也没有坚持:“既然这样,那我自己去。救命之恩,以后有机会再见,我会报答的。”   封尧撑着墙壁,刚站直身子,膝盖处便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但他不想博同情,很不想示弱,所以他强忍着迈开腿,刻意掩饰下步伐的蹒跚,慢慢离开。   膝盖里仿佛被插了把锋利的刀,每走一步,都要狠狠研磨他的血肉和经络、刮蹭他的骨头,封尧唇线抿得极紧,不经意间已是满头冷汗,好不容易到了楼梯口,封尧又开始发愁该怎么下楼,正这时,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住了他:“哎,那边的小瘸子,回来吧,我们带你去。”   封尧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小瘸子’是在喊自己,他嘴角抽搐,回过头去看沐寒,沐寒却在看顾骁,两个人像是刚刚商讨过,沐寒还被顾骁踹了一脚,忙改口道:“那个,封尧是吧,我们可以陪你去,但是你得加钱。”   从旧日社会以来,雇佣兵便被称为‘战争鬣狗’,他们唯利是图,不顾道义,只崇尚金钱,封尧联想到沐寒和顾骁的身份,顿时觉得有情可原,他要拿回镜片,也不是想去送死,有人愿意跟着当然最好。沐寒的条件正像是个台阶,封尧便顺水推舟道:“可以。”   有了大体的目标,接下来就是完善计划,封尧瞥向那孤零零的两把冲锋枪以及颇为寒碜的几盒子弹,问:“没有武器怎么办?”   顾骁轻描淡写道:“军火库。”   沐寒摸出小型望远镜,在窗前张望:“偷军火可不太容易,且不说有人把守,我们连密码都不知道……不对,封尧,你那个权限能用来开门吗?”   顾骁起身,拎起冲锋枪,检查子弹。   “理论上是可以的。”封尧仰起脸,看向顾骁,“现在就要去吗?那我记给你们。”   面包促销的包装里送了支圆珠笔,搁置的时间太久,出水不太流畅,封尧将它拿到唇边,呵了两口湿润温暖的气,要往顾骁的衣服记。   顾骁却撩起衣袖,将手臂递了过去。   他看上去高瘦颀长,但肌肉含量很可观,封尧为了保持平衡,轻轻按在他的小臂,只觉得触感硬邦邦的,不过书写起来倒是不太费力。封尧专心地写,感觉顾骁又在看自己,然后他看了回去,顾骁却挪开视线,不看了。   封尧:“???”   顾骁冷声道:“看我干什么?记你的。”   封尧反诘:“明明是你先看的我。”   顾骁:“你有证据?”   封尧:“……”   封尧不想理顾骁了,但不想归不想,正事还是要办的,他颇为不情愿地向顾骁叮嘱了权限相关的事宜,末了要脱下外套还给顾骁。   封尧没好气地说:“还你。”   顾骁抬手,拎着外套的后衣领,帮封尧重新拉了上,不着语调道:“穿着吧。” 第六章G|你很介意,为什么   封尧挣脱不了,只好认命,他将胳膊轻轻搭在顾骁的肩上,手松松垮垮地垂着,胸膛不敢贴得太近,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早在旧日社会末期,同性婚姻便已普及,方小文眉飞色舞地瞅着他们,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沐寒:“别看了,你又不是没被背过。”   方小文嘀咕:“不一样不一样,他俩好配,感觉就很特别,你不觉得这画面很美好吗?”   沐寒心想,本来就谈过恋爱,那能不配吗?   另一边可就没有那么和谐了,顾骁不说话,封尧也不说话,气氛僵持了半晌,封尧实在尴尬得不行,随口问:“你当雇佣兵多久了?”   顾骁:“四五年。”   封尧眸光轻动,扫过顾骁雕琢的五官,一路向下,落到半敞的领口与衣襟里若隐若现的胸肌,又问:“四五年,为什么看上去细皮嫩肉的?”   雇佣兵作为行走在刀尖的死亡掮客,落疤是在所难免的,然而顾骁的皮肤却很白净,纹理细腻光洁,说他来自上流社会,恐怕都有人信。   顾骁一副不太想理的样子:“关你什么事?”   封尧自讨了个没趣,偏偏又不能怪顾骁,毕竟是他没话找话在先,只能默默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战火倾覆了K-23区,一夜之间,封锁区被纷飞的战火摧毁得满目疮痍,变得更为破败,在滚滚黑烟里,俨然如同人间炼狱。   铺天盖地的轰鸣近在耳畔,声声真切,震耳欲聋,四人走过积满灰尘的街道,奔跑的士兵们从身后的街巷与拐角匆忙而过。没有人注意这四位尽管身着军装、可举止却不太一般的人,掩纳在血污下的脸色慌乱至极,拥趸的逃亡人群里偶尔夹杂着颤抖的惊呼。   “他们这是要——”方小文的话没说完,就见一道火光从天而降,围墙转瞬成灰。   沐寒连忙拉着方小文卧倒,爆炸的冲击波先到,随后是震慑耳膜的巨响,在漫天扬起的风沙里,大地传来阵阵可怖的抖动——   攻城的坦克来了。   沐寒向顾骁大喊道:“军方突围了!”   顾骁遥望身后,向沐寒比了个手势,旋即随着反叛军的人潮,向垃圾场跑去,沐寒拉起被炸得七荤八素的方小文,跟了上去。   经过一天一夜的围剿,军方将反叛军的盘踞地带摸得无比透彻,大楼被严密包抄,唯一的逃亡路线只剩下楼后的单行路,陆空两军以碾压之势席卷而来,反叛军的队伍如同瓮中之鳖,慌不择路。   在单行路上有一处广袤的空地,占地约摸上千米,正是封尧要去的垃圾场——说是垃圾场其实并不妥,这里更像是枪支器械的废料区。放眼望去,废铜烂铁遍地堆积,报废的载具、大型枪支器械半掩在黄土里,林立如同高矮不一的小型山包,拔地而起。   枪林弹雨仿佛洪水猛兽,在身后穷追不舍,方小文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哀嚎道:“我不行啦——!”   她从黑烟里走了一遭,干净的脸蛋被熏得透黑,说话时露出明晃晃的白牙,反差感突兀,看得沐寒差点笑出声来,他拎起方小文放到背上,半真半假地恐吓:“背你没问题,那你可就要帮我挡枪子儿了。”   方小文的耳膜嗡嗡作响,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就傻了吧唧地应了声:“好!”   沐寒嗤地半声,没忍住,又笑了。   炮弹摇曳着明灭的火星,直坠而下,栽向前路,眼前倏地炸起,被击中的士兵刹那间灰飞烟灭,血肉裹挟在漫天碎片中横飞,封尧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同时被顾骁遮了下眼睛。   顾骁沉声问:“还有多远?”   在生死攸关的时分,封尧已然顾不上方才的矜持,他抱着顾骁的脖子,睁开被黄沙迷得热泪盈眶的眼,瞄向掌心的投影,大声道:“左边的废卡车后二百米,然后向前——”   顾骁突然转身,举枪毫不犹豫地扫射,几名来势汹汹的士兵当即倒地,极目远眺,肉眼可见之处尽是在厮杀追逐的武装步兵,顾骁边退边放枪,对封尧说:“盯着后面,有人就喊我。”   封尧从顾骁的背上跳下来,抽出他腿侧的冲锋枪,熟练地推弹上膛,朝向他照顾不到的后方,开枪抵御包围而来的士兵。   顾骁略诧道:“你还会用枪?”   “那当然,没有不会用的枪。”封尧自信地翘了下唇角,“准心还不错呢,比比人头?”   顾骁轻蔑地笑了下,封尧不服气,于是学着顾骁,也轻蔑地笑了下,心说你等着瞧吧。   虽说是在暗中较劲,但这毕竟是战场,封尧不敢有半分松懈,他和顾骁肩背相抵,自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第七章旧情|你是恐怖分子吗   炮火连天,军方的猛攻势如破竹,溃不成军的反叛军退至最后一道防线,以垃圾场的地下作掩,负隅顽抗,两方交火焦灼,漫天攻势快要将这片广场夷为平地。   装甲车在密集而暴虐的火力中穿梭,车窗破了一扇,两侧飞逝而过的废墟霎时化为齑粉,方小文惶恐地尖叫,后仰着身子躲过从窗户破口斜飞进来的子弹,崩溃地大喊:“我们把反叛军的衣服脱了,去和军方投降吧!”   沐寒毫不留情地浇灭了她希望的火苗:“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谁看得见你穿什么衣服?”   前座的封尧经过良久的安静,终于成功潜入联盟的内部频道,窃听到了情报:“反叛军只剩下将领和亲卫军,在向地下转移,军方把这片区域彻底封锁了,下面接到的指令是,越线者格杀勿论。”   沐寒轻啧道:“你不是能找路吗,路呢?”   “别催,正在找。”封尧的眉心成结,一手拿着沐寒的通讯器,一手在G的面板操作不停。   顾骁猛打方向盘,轮胎重重摩擦过坑洼的地面,车子向右划出一个利落的漂移,爆炸声有如平地惊雷炸开,左后方的路旋即掀起翻腾的火舌。   惯性之下,方小文歪倒在车门上,捋了把随风飞舞的凌乱发丝,还没等感喟两句,车子就又是一次漂移。   “……”方小文差点被掼到车座底下,艰难地爬起来,颤巍巍地向顾骁竖起大拇指,“好车技。”   顾骁短促地笑过,嘴角又吝啬地挂了下去。   另边,封尧开始说话了:“……你好,是共和联盟K-23区战斗指挥部吗?我是这次需要解救的技术兵,但是我还没来得及归队……不,你先别问我怎么接通的指挥专线,这不重要……我知道你的指挥比较重要,但请给我半分钟的时间,我们现在被困在战场,人命攸关……”   沐寒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心中万分愕然:十几分钟不到,封尧竟然接通了军方的指挥部?   封尧温声细语地说了几句,但那边的回应似乎令他不太满意,他语气里的恭敬渐消,有些不耐烦了:“……你别再执着于我怎么接通的指挥专线了,我不是反叛军,不是间谍,你能不能先听我说完?……我们现在被困在反叛军大楼的后方,嗯,是废料区,军方能不能开……”   像是遭到了打断,封尧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耐心地听了半刻,表情越发难看,竭力克制着情绪又听了半刻,终于忍无可忍,提高音量,怒怼回去:“人都要死了,这还不叫事?半分钟很过分吗?你们打了一天一夜才打进来,要你这半分钟怎么了?……你挂了试试?我能入侵一次就能入侵第二次,你……我什么态度?你怎么不先看看你什么态度?”   沐寒:“……”   争吵声猝停,对面把联络挂了。   封尧脸色发沉,他沉默地抿起唇,指尖飞速地划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通讯器响起微弱的电流声,挂断的专线便被重新接了上。   封尧深深呼吸,按捺下愤意,心平气和地说:“来,我们继续讨论……妨碍军务?军事法庭不会受理这种事情的,你是军方也没有这个权利……好了,停,我没空和你在这废话,开路,懂吗?”   封尧再次安静下来,听了一阵后,眉梢微抽,突然说了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你不开,我就毁了专线,让指挥瘫痪,你好好考虑一下。”   沐寒实在听不下去了,吼他:“你是恐怖分子吗!”   封尧猝不及防,被沐寒吼得打了个激灵,忙不迭改口道:“我可以帮你们找出反叛军的逃跑路线……凭什么信我?我既然能入侵军方的指挥专线,当然也能入侵反叛军的……你再废话我真让指挥瘫痪,不信你就试试……”   “……”可真是个谈判鬼才。沐寒满头黑线,拍拍副驾驶座,对封尧伸手:“通讯器给我。”   封尧还不太想给他:“没说完呢。”   “你还想说?!”再说是不是真要去毁专线了?沐寒无语至极,也不跟他较劲,劈手把通讯器夺了过来。   封尧的手中一空,回头看向沐寒。   沐寒打了个手势让他去干别的,而后坐回后排,开始好声好气地与指挥中心交涉。   此起彼伏的枪炮声逐渐偃旗息鼓。   装甲车打了个利落的旋,停在两处废墟间,以将近一层楼高的废料堆作掩,暂时安全。   顾骁望着远处,眯了下眼:“军方停火了。”   “因为,亲卫军都撤到地下了。”封尧说,“军方下了最后通牒,24小时之内投降,否则就会……让空军地毯式轰炸。”   方小文咋舌道:“现在还不够地毯式轰炸吗?”   封尧说:“不一样的,现在只是枪战和炮击,等下的轰炸……不赶快离开的话,我们谁都活不下来。”   “军方答应在晚上开个突破口,放我们出去。”沐寒的交谈终于结束,他把通讯器还给封尧,“那边换了个人,你跟他好好谈,别再吵了。”   封尧哦了声,沐寒揉揉太阳穴,面露疲惫,小声叹了句,“和军方打交道是真麻烦。”   方小文笑嘻嘻地:“还是雇佣兵好,自由。”   沐寒:“雇佣兵还危险呢,你不怕死吗?”   方小文梳着头发,满不在意道:“现在的世道,做什么不危险?我好端端地参加个交流会,都能被反叛军绑架成人质,我倒是觉得当兵挺好的,至少还能保护自己。”   沐寒点了根烟:“那你要先毕业。”   顾骁朝沐寒伸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沐寒会意地递给他一根烟,听到方小文说:“我马上就毕业了。” 第八章Sen|蜻蜓点水的吻   封尧调出了反叛军的兵力部署,试图通过这种方法,间接分析出亲卫的逃跑路线。   车窗前倏地亮起耀眼的白光,强光灯撕裂将暗未暗的暮色,封尧被晃得睁不开眼,顾骁重重地啧了声,踩下刹车,轮胎猛地刮擦过土地,车上的人猛地前倾。   方小文一头撞在前座,捂着脑门,欲哭无泪:“他们军方的欢迎方式好野蛮啊!”   封尧的眉心紧攒,他揉了把眼睛,抬起手挡在左眼的镜片前,遮住光源,像是发现了什么,他瞳孔骤缩,话未出口,车外便是一阵剧烈的颠簸。   地面无端地开始颤抖,尘埃激扬,在宛若地震的崩天裂地里,顾骁推开车门,探了半只身子向外,在车后不远处的厚重的烟尘里,隐约窥见了幢幢黑影。   反叛军从地下汹然涌上,发动余下的全部武力,作困兽之斗,破釜沉舟,向南边的通路打响攻势!   “军方给我们开的路,也是反叛军的突围路线……”或许是因为车座在抖,封尧的声线听来不太稳,他拉住头顶的吊环,快语道,“反叛军只有将领和亲卫,人不多,而且弹尽粮绝,这应该是他们剩下的所有武力了。”   呼啸的狂风卷起砂砾从窗户的破洞灌进,沐寒抓紧冲锋枪,靠在窗旁向后张望,呛了口土也来不及往外咳,大声道:“这也不少了啊!”   火闪雷鸣,惊天动地,这次的攻击范围小而精准,全开的火力猛烈无比,方小文骇得不行:“怎么办!我们快点走吧,路就在眼前了啊啊啊!”   这是一次拼死而搏的突围,成功则活,失败则湮,反叛军以命相抵,来势疯狂,封尧侧身向后望,目光穿过满是弹痕的后车窗,表情凝重,沉声分析道:“军方恐怕守不住,封锁区外也未必安全——”   封尧的话没说完,就被顾骁抱了起来。   “你开车。”顾骁将封尧放在驾驶座,迈开长腿跨到后座,接过沐寒扔来的枪和头盔,打开了车顶天窗,将机枪架在车顶,沐寒则是拎着冲锋枪探出窗外,二人一齐向后扫射。   火舌如龙,噪声震耳欲聋,弹条飞速抽上,封尧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将速度提到最大,引擎嗡地一声,装甲车向突破口冲去。   耳膜铮鸣欲裂,方小文慌忙爬到副驾驶座,不住惊叹:“这也太刺激了吧!”   “帮个忙,频道调好了,和军方交涉一下,让他们先停下近距离的攻击,然后——”   封尧猛打方向盘,装甲车在极速之中飘了个S型,车体濒临侧翻,又砰然安稳落地,横飞的手雷炸在后侧,封尧目不斜视地看路,随手把通讯器扔给方小文,“然后让他们继续远距离攻击,看好再打,别打错人了。”   方小文接过通讯器,手忙脚乱地开始操作。   “顾骁,中间那辆车!”沐寒朝车里吼了声。   顾骁的视线穿越层层战火,落到亲卫军阵型掩护的最中心,试探地放了两枪,子弹淹没,不知去向。   沐寒退回车里,在后排的枪支里翻翻找找,拎出一把老旧的重枪:“你凑合用吧,没别的狙了。”   顾骁垂眼看了下,低声嘲道:“老古董。”   他举起了狙击枪,将枪托架在肩上,拉动保险栓,望向瞄准镜,在这一刹那,他眼中的视界瞬时放慢,随着指间扳机的轻扣,后坐力顿出,枪体猛地微震。   砰——   细长的子弹破空而出!   砰——   砰——   三发子弹穿越烟尘火海,毫厘不差地打在防弹玻璃的同一个位置,最后一发子弹成功钻入防弹玻璃,精准地打穿目标的眉心,将领当场毙命!   失去了主心骨的亲卫军慌作一团,攻势渐缓!   与此同时,空军救援赶到,数颗炸弹从天而降!   顾骁矮身回车,封尧关闭车顶天窗,翻滚的气浪推得装甲车直撞向前,将架起的防线冲得颠三倒四,驶过高低错落的台阶,飞跃而起,一头栽向面前的大楼!   轰地巨响,装甲车的车头与楼外的墙壁结结实实地撞上,车头变形,封尧扎进气囊,不省人事。   黑烟里窜起熊熊不息的火焰,是爆炸的蓄发苗头,方小文自破烂不堪的车门爬出来,艰难地趴在地上,被沐寒拎起来,往远处带去。   驾驶座的车门被砸得稀巴烂,顾骁从副驾驶座中探进,把昏迷不醒的封尧打横抱到怀里,向楼房狂奔。   沐寒喊道:“快啊!”   烈火在即,燃烧的噼啪声响宛若引线,倒数着岌岌可危的性命,来不及躲避,顾骁将封尧牢牢护在怀里,以路旁的车辆作掩,飞身卧倒。   正这时,身后的温度陡然升高,滚滚浓烟里的装甲车砰地爆开,瞬间被烈火吞噬殆尽!   烟消云散,车中警笛大作,响彻整条长街。   碎石粉尘纷纷扬扬,砸落在顾骁的背上,他喘着粗气,撑起身子,望向怀里的封尧。   封尧满头是血,生死未卜。   顾骁怔了怔,呼吸忽而变得紧张起来,他伸出一指,停在封尧的鼻间,手在不住颤抖,直到指尖被丝缕微弱的气息拂过,他才长出了口气,低下头去,虚脱般地靠在了封尧的肩上。   顾骁缓了片晌,喘息渐渐平歇,他重新望向封尧,眼底的情绪矛盾而纠结,良久以后,他在封尧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你们不能这么算账啊,是,我们确实是只救下了两名技术兵,但是反叛军的首领是我们击毙的,难道不算钱吗?”   “防线薄弱又不是因为我们……你不要睁着眼胡说,你们放在那地方的兵力本来就少,和给我们开路有什么关系吗?你这叫强词夺理……” 第九章协会|不会因为别人而活   Dr.Sen是个旷世天才,在多个领域都是首屈一指的翘楚,可惜道德观念浅薄,好事做得不多,坏事做得不少,让人又恨又怕、闻风丧胆。   沐寒讶然地问:“你是Sen的儿子?”   封尧:“养子,Sen没有儿子。”   有个这样的爹撑腰,怪不得封尧技术过硬,脾气还不太好。沐寒了然地点点头,登时对封尧肃然起敬,又朝他八卦地问了两句Sen的事,恨不得当场要个签名,拿到去交易行去典卖。   虽说在这次的任务里,沐寒和联盟闹得不太愉快,但好在算是顺利完成,基本的佣金也都到了账。反叛军被歼灭,方小文被安然无恙地送回家。   封尧伤得最重,轻微脑震荡,肋骨骨折两根,髌骨错位恢复,再加上林林总总的跌打肿伤,复加在一起,令他在医院里足足躺了小半个月,才基本恢复痊愈。   出院时是个晚上,沐寒去协会取车,封尧和顾骁办理了出院手续,到街边等待。   这里是M-06区,雇佣兵协会的所在地。   雇佣兵大多居无定所,接任务的空闲时候一般都会暂居在这里,因此,这座区市的法律制约不太严苛,各类非法交易所明目张胆,街上的十个路人里,有七八个看着都不太好惹,这里是崇尚暴力与血腥的罪恶之都,也是自由与平等的乌托邦天堂。   夜幕降临,繁华的街区金迷纸醉,高楼上的LED屏幕里,穿着暴露的性感女人在搔首弄姿,街角的醉汉拎着酒瓶,吵嚷着含混的话语,三三两两的路人腰间别着枪支,被浓妆艳抹、娼气十足的少年少女谄媚地拦下,往红灯区的最深处拉扯。   “哥哥,要来这边看看吗?”   猫女仆打扮的漂亮少年笑眯眯地,扭着蛮腰走来,香香软软的身子直往顾骁的怀里贴。   封尧站在街旁,抬眼看过去。   顾骁漠然地抬起一手按在少年的肩膀,将人扭了个方向,又推了下,拒绝之意明显。   少年趔趄半步,依依不舍地回望。   顾骁拔出刀来,少年看到他抽刀,方才故作的留恋登时无影无踪,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封尧不自觉地看向那少年的背影,盯着那从短裤里伸出来的猫尾巴,忍不住琢磨,那尾巴是安在哪里的?正看着,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刀影,封尧吓了一跳,就见顾骁游刃有余地偏了下手腕,把刀收了回去。   封尧诧道:“你干什么?!”   顾骁淡淡道:“手滑。”   封尧:“……”   封尧斜睨过去,只见顾骁单手持刀,修长的两指抵在刀面,在轻而缓慢地擦拭,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锐利的刀锋,以及简约却不失精致的半截刀柄,他对精巧的物品向来很感兴趣,所以他问:“你的刀可以借我看看吗?”   顾骁闻言,略微狐疑地瞥了封尧一眼。   封尧一脸茫然,没懂顾骁的意思,又问:“你为什么总是在擦这把军刀,它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顾骁把刀收了起来,冷声道:“关你什么事?”   这人怎么喜怒无常的?脑子真的没问题吗?封尧三番两次被怼,没了耐性,不说话了。   一辆中型基地车缓缓驶来,驾驶座的车窗摇到半截,沐寒露着半张脸,在对他们打招呼。   封尧冷着脸,走了过去。   基地车末尾是两排极窄的座椅,还扔着两个枕头,靠窗的两侧和驾驶座后都有座椅,器械和设备堆得乱七八糟,封尧看得直皱眉,他拨开七零八落的琐碎物件,勉强挪出个地方,嫌弃地落了座,问沐寒:“这些东西是你们买来的吗?”   沐寒:“有随车送的,还有以前的技术兵让买的,你看着收拾,没用的就扔了吧。”   封尧:“你们以前有过技术兵?”   沐寒:“有过。”   封尧:“后来不干了吗?”   沐寒:“死了。”   封尧眉梢微动,没有再问,只道:“节哀。”   “说实在的,我不太想为他节哀。”沐寒缓缓地说,“这个团里原本有五个人,都是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上任技术兵是其中一个人的爱人,后来也入了团。有次出任务,技术兵的爱人死了,然后他就跑了,把其他四个人都扔在了战场中心。出了基地车,还没走出区市,就被当场击毙了。”   沐寒说到这里时,顿了一下,沿途的灯红酒绿透过深茶色的玻璃,黯淡成变幻的黑白,落在他英俊的侧脸上,映成错落的光影,他点了根烟,才继续道:“最后只活下了我和顾骁。” 第十章林知音|你有男朋友?   吃过饭,封尧以为住也会在千禧酒吧住,沐寒却带他回到了车上,指指后座:“困了就睡吧。”   封尧揪起枕头,微愕道:“睡车里?”   这日子也太艰苦了吧?封尧干巴巴地往四周看了看,就见顾骁抱着另个枕头,靠着座椅,长腿搭着,迎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朝他伸手。   封尧:“干什么?”   顾骁:“你抱的枕头是我的。”   封尧也对他伸手:“那你把那个枕头给我。”   顾骁:“这个也是我的。”   封尧:“?”你吃枕头的?   沐寒搭茬道:“对,我不用枕头。”   封尧无语,只好把枕头扔给顾骁,自己再想办法,顾骁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东翻西找了片晌,忽然道:“也不是不能借你一个。”   封尧停下动作,看向顾骁。   “总不能白借你。”顾骁抱着枕头,慵懒地靠在座位里,垂着眼眸像在思索,随后略微戏谑地笑了下,向封尧开条件,“说两句好听的?”   封尧:“……”   顾骁扬了扬下巴,示意封尧可以开始了。   封尧额角爆青筋,重音道:“不用了,谢谢。”   顾骁敛了笑意,不着表情,但语气却带着轻飘飘的促狭之意:“不客气。”   这人听不懂反话的吗?封尧倍感心累,他找来找去,最后干脆将吃饭前修到一半的探测仪拿了过来,裹上外套,勉强当做枕头。   这一晚上睡得封尧后颈生疼,转天,他就去购置了张折叠床,还特意买了三个枕头,全部塞进了座位的下面。沐寒到封尧的折叠床上感受了下,也觉得舒服,于是提议:“多安几个,这么多座椅呢。”   封尧:“没必要吧,你俩睡座椅不是挺好的?”   沐寒:“谁跟你说挺好的?根本睡不开。”   封尧:“那你去买床吧,买回来我帮你安。”   沐寒想了一下:“花钱就算了。”   封尧:“……”就没见过这么财迷的人。   中午时,沐寒下车去协会接任务。   顾骁抽着烟,烟灰都弹到了车外,封尧在余光里看到了,忍不住说:“这很不文明。”   顾骁闻言,侧过头来看他。   封尧在修东西,没有抬眼,面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紧接着,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眼睑,极具侵略性的尼古丁味随即撞入鼻腔,顾骁倾身凑近,下巴蹭过他的额头,那触感很不真切,一触即分。   这是一个类似拥抱的姿势,封尧怔愣着,下意识地望向顾骁,就见顾骁一手拿过封尧座位旁的听装可乐,另手支在椅背,垂着眼眸,在与他对视。   封尧回过神来,没好气地推开了顾骁。   顾骁若无其事地坐回驾驶座,打开易拉罐,当烟灰缸用,问封尧:“拿个东西而已,推我干什么?”   封尧不悦道:“不习惯和别人靠得这么近。”   顾骁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扬了下,他望向封尧,眼底别有深意,沉声问:“你有男朋友?”   封尧低低地嗯了声:“算是吧。” 第十一章T-12区|如果他死了   第二天晚上,他们来到了T-12区。   今夜无月,夜幕愈浓,星河浩瀚而渺远,熠熠地笼罩着广袤无垠的荒漠,泛起阵阵涟漪的银波,T-12区正像是一座与世长绝的孤岛,凛然地矗立在这片沙海之中。   万籁俱寂里,风驰电掣的基地车是唯一的声源,区市由远及近,钢筋水泥外露的衰败建筑拔地而起,像是鳞次栉比的巨型墓碑,悼念着无法往生的活死之躯,绝望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上气。   林知音在最后排,早早地睡下了。   顾骁还是贡献了他的枕头,可封尧却不太想贡献他的折叠床,沐寒说:“封尧,借床用用。”   封尧依旧坐在副驾驶座,在用G的望远功能探路:“你让人家女孩子睡座椅,自己睡床,不太好吧。”   沐寒想了想:“说得也是。”只好躺在了座位上。   封尧观望着,对顾骁说:“T-12区周围拉了铁丝网,左边有个突破口,十一点钟方向。”   顾骁平稳地转过方向盘。   基地车穿过入口,呼啸而过,沿路的丧尸后知后觉,慢慢吞吞地想要追赶,却只吃了满嘴的尾气。   街景萧条,经过数次毁灭性打击的区市破败至极,却仍然看得出几分旧时城市的模样。封尧调试镜片,切换到生命探测模式,向窗外望去。   琥珀色的眼瞳映着飞掠的光影,百米之内,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冰冷的绿色——这座城市里,除去他们四个,再也没有其他拥有体温的生物。   从古至今,社会在碰撞中不断成长与变革,科技突飞猛进地发展,人类用越发完善的技术武装着自己,可到头来,坚固铠甲下的躯体,却依旧是这般不堪一击。   封尧望着破败的区市,想到DIN1,没由来地感喟,他轻声道:“多少年了,生命还是这么脆弱。”   “正因如此,科技才有进步的动力。”   浑厚低沉的男声字正腔圆,不近人情的冰冷里带了几分温柔的起伏,答他的人是G。   封尧笑了声,未置可否。   沐寒:“你又在和你的人工智能讲话吗?”   封尧嗯了声,沐寒无聊地问:“它为什么叫G?”   封尧:“G应该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听到这话,顾骁忽地怔忡了下,登时向封尧望去,和封尧的视线相撞后,又仓促地避开了。   封尧:“?”   沐寒:“为什么要说应该?”   封尧疑惑地看看顾骁,继续道:“我失过忆。”   沐寒来了兴趣:“怎么失忆的?”   封尧:“当时为了找人,去流亡之海待过一段日子,死里逃生以后,伤了脑子,就把过去都忘了。很多事情都是我后来看资料才想起来的。”   ‘流亡之海’毗邻无涯海,在人迹罕至的边陲地带。传闻中,那里的云层极低极厚,很少有拨天见日、云开月明的时候,整座城市笼罩在压抑的灰蒙里,宜居指数极低,但住在‘流亡之海’的人却并不少——‘流亡之海’的居民,全部是被遗弃流放的感染者与变异者。世界排斥他们,他们对世界亦是恨之入骨,致命的病毒在空气中飘散,在恨意里酝酿而生的暴力与杀戮无法无天,‘流亡之海’对于人类来说,是一处无法生还的绝命死地。   沐寒不说话了,复杂地瞄向封尧。   气氛有些沉重,车厢里陡然落入安静,片晌后,顾骁慢慢开口,声线听来不太对劲,似乎有些发抖,却又被他克制地按捺了住:“还记得要找的人吗?”   封尧缓慢而迟疑地摇头。   顾骁:“不找了吗?”   缺失过记忆的大脑如同平静的海面,在沐寒和顾骁三言两语的问询下激荡起涟漪,封尧的目光渐虚,含混不清地说:“找,一直在找,找了……五年呢。”   顾骁眉心深锁,眼瞳里闪过些微难以言喻的光芒,他追问道:“不是不记得了吗,怎么找?”   那是封尧残留不多的记忆,封存在脑海的深处,太久没有碰触,就会变得遥远而模糊,封尧费力地回想着,感到方才思绪里的涟漪散成波澜,回忆的潮汐翻涌涨落,骤风忽雨下的浪涛湮天噬地,要将他淹没,他如坠深海,在彻骨的寒意里几欲窒息,他揉了把眉心,沉沉地呼吸,感受到干燥的气息流转进肺腔,才稍稍平稳了突如其来的晕眩,然而捏紧眉心的手却没有始终松懈。   “我要找的人……”封尧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疲乏地闭了闭眼睛,不掺语调的音质是最原本的清冷,“他的眉骨应该有道疤,腰上应该有刺青……具体的我记不太清了,但是再见面时,我一定能认出来。”   顾骁仍然保持着驾驶的姿势,可目光却牢牢粘在后视镜上,透过反光,落在封尧的身上,挪不开半分。他缄默了很久,听罢封尧的最后一句话,忽而笑了起来,那笑容意味不明地,带了点自嘲,仔细看来,却又有些莫名的悲凉,他问:“如果,他已经死了呢。”   这虽然是封尧最不想看到的结果,然而在这音信渺茫的五年里,他也曾设想过无数次,因此当顾骁提起时,封尧只是神色如常,并没有怎么动容。这么多年来,他因为一线希望去过最危险的地方,也因为毫无希望而满世界地寻觅,光阴薄幸潦倒,但他会一直坚持下去,这是他的固执,他已经做好了蹉跎一生的决心。 第十二章车祸|不喊了我就放开你   顾骁挨了怼,心情却似乎变得很好,这让封尧很是摸不到头脑,他越发觉得顾骁这人有问题,阴晴不定、脾气差不说,好像还很喜欢调戏人?   封尧腹诽后,便继续完善自己的刀片发射器,两相无言,直到午夜,在封尧开启了生命探测模式的镜片中,茫茫绿光里蓦然闪过一点红。   封尧第一反应是错觉,可当他直起身来四下张望,那抹红光却又出现在了眼中。   封尧忙道:“顾骁,我看到——”   行驶的轰鸣重了几分,极速飞驰的基地车如飓风过境般驶过路口,顾骁猛踩刹车,却为时已晚,横来的卡车露出可怖的巨大车头,有如暗夜里伏击的猛兽,重重咬在基地车的车侧,在刺耳的摩擦声里,两车结结实实地撞到一起,抵着冲向街边的便利店。   封尧的侧脸撞在玻璃上,疼得眼冒金星。   惯性之下,沐寒直直地滚到了车另侧的座椅下方,与封尧的折叠床来了个用力过猛的亲密接触,他捂着额头爬出来,朝前面喊:“什么情况?!”   林知音茫然地坐起身。   挨撞一侧的车门略微凹陷,好在车没有翻,人也没受什么伤。驾驶座的门被堵得严实,封尧识趣地下车给顾骁让路,本想跟他一起去察看情况,然而没迈开步子,就被顾骁不由分说地按回了车里。到底是丧尸横行的地带,待在车上总归是安全的。封尧理解顾骁的用心,也没有作死的爱好,遂任由顾骁为他关上车门,没再坚持。   整条街上的丧尸闻声而来,最近的一只已然蹒跚到了顾骁背后,在车里的封尧看得一清二楚,正想拍打车窗提醒,却见顾骁灵敏地躲过袭击,后撤半步,随手拔下卡车上摇摇欲坠的车灯,稳准狠地砸在了丧尸的后颈。   丧尸的脊椎极度扭曲,直挺挺地倒下。   封尧见状,就放心地坐回了座位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顾骁打怪。   丧尸一只只地上前送,顾骁如数放倒,他撇了溅满脏血的车灯,不耐烦地催道:“还没好?”   沐寒一脚蹬在卡车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硬生生地把车门卸了下来,而后探身进车里去救人,顾骁抬起长腿,把靠近的丧尸仰面踹翻。听到沐寒在喊他,语气是难得一见的正经:“顾骁,你过来看。”   于是两个高大的雇佣兵挨在一起,弓着身子向狭隘的车门里探头探脑,封尧古怪地望着他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在这时,基地车不易察觉地震了下。   他打起警惕,惊疑四顾,周遭却重归死寂。   附近的丧尸被顾骁清理得一干二净,封尧推开车门,恰好一阵微风拂面,腥气里隐约裹挟着令人惴惴不安的动静,林立高楼下的巷道遮住视线,他微眯眼睛,在浓浓夜色里,似乎窥见了层层叠叠的深影。   与此同时,大地沉沉地震了两下,闷响渺远,绵延不绝,传至耳畔时,封尧也恰好看清了远处的光景。   是丧尸,黑压压,有如潮水涌来的丧尸。   封尧喊道:“快点!丧尸来了!”   两位雇佣兵也发现了这可怕的动向,沐寒瞠目结舌地望向远处:“哪来的这么多丧尸啊?”   顾骁扫了眼卡车的轮胎和底盘,在暗色里,几乎凝固的血肉散发着微弱的恶臭,对于他们来说不太明显,然而对于嗅觉灵敏、贪食血肉的丧尸来说,却是飘香十里的佳肴,再加上卡车行驶的躁动——   顾骁皱了下眉:“跟着卡车来的。”   “救还是不救?”沐寒望着卡车里昏迷的人,捏不准主意,看了眼顾骁,顾骁的脸上没什么波澜,很是事不关己,沐寒满不在意道:“那就不救了。”   年轻人噌地睁开眼,拉住要走的沐寒:“别啊!怎么就不救了,你们撞了人都不救的吗?”   沐寒抬手指向路旁,路标被腰斩折断,上面的文字模糊难辨:“你睁开眼睛看看清楚,是你逆行。”   年轻人吵道:“你还超速呢!”   说话间,尸潮已然清晰可见,衣衫褴褛、穿肠破肚的丧尸争先恐后地涌来,密集的程度令人头皮发麻,嗜血饥饿的咆哮声震耳欲聋,封尧不得不打断他们的斗嘴,催促道:“好了!都别说了!快走了!”   封尧给顾骁让过地方,急急忙忙地上了车,沐寒和那年轻人也不约而同地停下争吵,转头向车跑去。   丧尸一拥而上,猛扑到基地车的车尾,血手奋力地拍打着窗户,刹那间车里昏天黑地,咚咚的巨响像是讣告的丧钟,林知音害怕地缩进角落,另旁,沐寒撑着基地车的前盖跳起,三步并作两步地拉开车厢的门,将奔至眼前的丧尸掀翻,那年轻人行动灵敏,借机闪身进车。   沐寒紧随其后,砰地关上门:“走走走!快走!”   轮胎狠力抓地,基地车艰难地从卡车与墙壁之间倒了出来,浴血的丧尸几乎要将整辆车淹没,车厢里的月光被遮挡无余,震人耳膜的拍打与嘶吼令人毛骨悚然,在这有如末世降临的暗无天日里,林知音颤抖地开了口:“后车厢,后车厢的门,好像要……坏了。”   “坏了?”封尧诧异道,“怎么坏了?”   基地车碾过腐烂的尸骨,车尾退到马路,车头甩出窄小的隘道,引擎嗡嗡作响,顾骁将油门一踩到底,基地车以破浪之势,劈开尸山血海!   林知音一声尖叫划破长空!   沐寒忙将她拉到身后,后车厢的门像是不堪负重,抖动得无比剧烈,车缝里透出明灭的血光。 第十三章司远|他们克技术兵   基地车飞驶过三四个街区,丧尸群浩浩荡荡地紧追在后,挂在门边的丧尸越来越多,车子将倒未倒地冲进半掩的铁门,一座约摸六七层楼高的建筑映入眼中,建筑楼顶有一座时钟,广场上立着石头,写着xx中学。   他们来到了一所学校。   子弹用光了,封尧要去拿,却被顾骁拦着腰带离了后座,顾骁道:“下车吧,不管它们了。”   没了火力的阻止,丧尸们张牙舞爪地向车里爬,车厢被抓得咯吱作响,林知音瑟瑟发抖地坐在最远处:“他们……他们不会爬上来吗?”   那年轻人笑嘻嘻地安慰她:“放心啦,你坐那么远,挨咬也是我们先。”   他长了张艳若桃李的脸蛋,很是精致耐看,说起话来又俏皮和蔼,林知音对他没什么防备,听罢,就感激地对他绽放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车子冲到教学楼的大门前,颠簸地爬上楼梯,沐寒安排道:“我等会儿把车停进一楼,下车以后都上楼。”   林知音小声问:“这里安全吗?”   在被丧尸追赶时,跑进楼里的行为很像瓮中捉鳖、自寻死路,但失去了车子,在马路上和丧尸赛跑,显然也不是什么更好的办法。沐寒权衡道:“车快翻了,不下车会死,进了楼好歹有个掩体,大不了从后门再跑。”   封尧扶着车顶,在装配武器,他把最上面的重型枪扔给顾骁,自己则是挑了把轻便的自动步枪。   年轻人友善地问他:“你也是雇佣兵吗?”   封尧:“是,怎么了?”   年轻人意味不明地笑笑:“没什么。”似乎是看出了封尧的狐疑,他又补了句,“唔,你长得很好看。”   这句夸奖来得不合时宜,封尧愣了下,但还是礼貌地夸了回去:“谢谢,你长得也很好看。”   刚说完,就被顾骁拽了一把,拉到身旁。   封尧:“?”   顾骁站在封尧和那年轻人中间,将年轻人的视线挡了个七七八八,随口对封尧说:“车太晃。”   封尧哦了声,没当回事,他东翻西找,恨不得把车上的东西都带走,恰时车子一个小幅度的飞跃,玻璃门被撞得粉碎,车厢里颠三倒四,封尧没站稳,向后跌去,撞在了顾骁身上,顾骁抓着他的手肘,拎着枪的那手则是扶在了他的腰侧,像是将他从背后抱住了一般。   这个姿势有些越界,封尧的脸上泛起窘迫,而还未等多想,基地车便又是一阵晃荡,封尧本就不稳的重心再次倾斜,整个人都摔进了顾骁的怀里。   封尧:“……”   顾骁稍稍低头:“这是什么表情?你该说谢谢。”   封尧一来是不喜欢这样的距离,二来是不太适应顾骁突然转变的好脾气,他匆忙从顾骁的怀里挣了出来,略带尴尬地说:“你……算了,谢谢。”   顾骁:“这么勉强吗?”   封尧:“……”   这前后反差也太大了吧?封尧别扭地瞄了眼顾骁,总觉得这人变得更奇怪了。   车子一个急转弯接刹车,沐寒道:“下车下车!”   封尧还没有收拾好,当即手忙脚乱了起来。   顾骁反应最快,他打开车门,却没急着走,沐寒将抖得走不动路的林知音打横抱起,最先冲下车去,年轻人快步跟上,顾骁停在门口,在为他们断后,同时回头看了眼忙忙碌碌的封尧,催促道:“走了。”   封尧:“马上!”   丧尸争相而来,顾骁以枪掩护,越是危急,封尧越是慌乱,车上的东西好像怎么拿都拿不完,正焦虑时,腰间忽地横了手臂,顾骁将他揽腰抱住,强拖下了车。   封尧背着包,拉链还没有拉好,零件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他万分疼惜,却不敢弯腰去捡,只得徒劳地抱怨顾骁:“有话不会好好说,非要动手动脚吗!”   说着就拉上了枪栓,在打丧尸之余,有意往顾骁脚边开了两枪,像在泄愤。   顾骁护着封尧往教学楼里跑,除了开枪还要时不时地提防近身的丧尸,哪怕如此,他说起话来也是气定神闲的:“我没有好好说吗,你听了吗?”   封尧一噎,自知理亏,没话了。   五人狂奔上楼,进了二层,沐寒将林知音放下,徒手拉断束缚在卷帘门上的麻绳,轰隆隆地拉下门,留了道缝隙,对楼下的顾骁和封尧喊:“快点!”   那年轻人矮身钻进铁栅门,想到什么似的,又退回去嘱咐:“别留下血迹!这些丧尸对血腥味特别敏感,你放它们在楼下,一会儿就会散了!”   不少被基地车甩开的丧尸陆陆续续赶到,踩着遍地玻璃碴,向楼道涌来。   顾骁对封尧说:“先走。”   枪声大作,封尧在支援顾骁,闻言后不为所动,二人边退边上楼,丧尸却越杀越多。   封尧蹙眉望着眼前的血景,报了个数:“三。”   顾骁拿出腰间的手雷,封尧道:“二。”   顾骁拉开栓,往丧尸堆里用力一掷,随着封尧的‘一’出口,二人默契转身,同时向二楼跑去。   挨到平地,封尧抓在卷帘门的下端,钻了进去,顾骁回手点爆两个丧尸的头颅,一个漂亮的滑铲,沐寒将卷帘门放下,半刻后,门外传来沉重的拍打声。 第十四章变故|你是脑残粉吗   沐寒:“别瞪人,这次救了你,扯平了。”   “谁跟你扯平了?”司远振振有词,“是你们撞人在先,要不是被你们撞了,我也根本用不到救。”   沐寒挑了下眉:“你卡车后面跟了那么多丧尸,不救你,你能活着离开T-12区?”   司远:“丧尸能有卡车跑得快吗?”   行吧,倒也是。沐寒无法反驳,便岔开了话题:“你一个医生,没事跑这儿来干什么?活腻了吗?”   司远:“我抓丧尸啊,上次提取的血液都被E-03区偷走了,想研究DIN1,只能过来再抓了。”说完,话锋突然一转,纳闷地嘀咕,“我上次来时,街上还没这么多丧尸呢,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封尧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研究DIN1病毒?”   一提到这事,司远就来了精神,双眼放光地给封尧解释:“你要知道,过去引起人体变异的因素全部是不可控的,唯独DIN1,首次做到了人工改造,这是自主进化领域的先河,是人类自我拯救的里程碑……”   “从旧日社会开始,上万年的时间里,人类的进化基本上在原地踏步,但现在,变异后的蛇人拥有竖瞳、会精神共鸣,鸟人拥有翅膀、会飞,血人拥有更长的寿命、不用睡觉,是变异使人类进化了……DIN1剥离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特征,单纯地增强人类的机能,这是更为纯粹的进化,这么完美的东西,有什么理由不去研究?”   司远笑了笑,语气里显露出几分憧憬与倾慕,“Sen真的是个天才,他其实一直在拯救世界,只不过大多数人不能理解他而已,天才总是寂寥的,因为没有人能参透他的想法。许多年后,当人类广泛受益于DIN1,才会明白,Sen到底为他们做了多大的贡献。”   当今社会的科学家大致可以分为三派:认为Sen反人类,坚决反对他的;认为Sen是完美人类,羡慕他越人的天资,因此崇拜他的;其他则是漠不关心。   然而,会赞同Sen行为做法的人却少之又少,原因无他,Sen的科学研究总是伴随着大规模的人体试验,这无异于丧尽天良的屠杀,稍微受到点人道主义熏陶的人,都不能理解他的做法。但是司远不同,他不仅崇拜Sen,还认为他的反人类其实是在拯救世界。   沐寒听不下去了,问司远:“你是Sen的脑残粉吗?”   司远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沉吟道:“脑残粉算不上,但我是真的觉得他很厉害,思想超前,智商还高,我研究DIN1已经快两年了,即便是有了试验品的血液,还是复制不出来DIN1的原液。”   按照常理来说,人们听到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被大肆夸赞,都不免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但Sen实在优秀,封尧听惯别人吹他,也就见怪不怪了,随口安慰着司远的妄自菲薄:“Sen研究DIN也用了很长的时间呢。”   司远:“不能这样比较,他是制造,我是复制,难度本来就不一样。”   封尧一想也是,只好妥协道:“好吧,他是厉害,不仅在生化领域,在其他领域也很强。”   司远的眼中再次迸发出狂热的光辉:“聪明不说,长得还那么美,简直是完美人类。”   封尧:“……”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穿着白大褂、端着杯花茶、总是似笑非笑、以气人为乐的家伙,表情微微发僵:好看是好看,但说完美人类,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封尧瞟了司远一眼,心想偶像滤镜可真伟大。   林知音参与了讨论,问司远:“你见过Sen?”   司远摇头,遗憾道:“没见过,只看过照片,在学校的名人墙上,是少年时的他。我还是挺想见他一次的,但他不是不会轻易现世吗?”   林知音:“你是耶索亚大学毕业的吗?”   司远很是自豪:“是啊,我是医学院毕业的。”   林知音赞叹:“真的吗?那好厉害啊!”   耶索亚大学与西弗大学,是当今世界最好的大学。   前者是科学人才倍出,后者是军事人才倍出,这两所大学独立成市,不受任何国际势力的管辖与干预,是最纯粹的象牙塔。大学的师资力量雄厚,生源选拔极为严苛,权势显赫居多,也不乏有各类天才,毕业生大多都是各个领域的中流砥柱与栋梁,相应地,他们也是大学最坚实的后盾,在乱世中护其周全。   Sen是耶索亚大学历史上最年轻的学生,听说他当年用了不到三十分钟就答完了入学考试的题卷,还抽空入侵了耶索亚大学的安保系统,并植入了自己研发的病毒。系统瘫痪无解,最后,校长不得不亲自出面,提前入招了毫无来历的Sen,Sen又用了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破解了病毒,这才解除了危机,这件事脍炙人口、广为流传,甚至还被记在了耶索亚大学的校史里。   Sen入学以后,却很少上课,而是成天泡在图书馆,活生生地把耶索亚大学当成了借书室。   司远讲到这里时,封尧就忍不住腹诽:不去上课也挺好的,免得把讲师气死,发生‘来来来笔给你你来讲’‘我讲就我讲’诸如此类扰乱课堂秩序的事。   这边聊得热络,封尧却觉着少了点什么,他往窗边瞟了眼,看到顾骁坐在远处,面色不太好。   不过顾骁总这样,封尧都习惯了,也没多想,司远还在滔滔不绝,颇有种不到天亮不罢休的架势,封尧有点困了,恰时沐寒叫了停:“好了知道Sen的厉害了,别念叨了,都休息休息,等丧尸散了,还要赶路呢。”   司远没尽兴,悻悻地哦了声。   沐寒对封尧和顾骁说:“你们俩白天都没休息,还开了半晚上的车,去睡会儿吧,我守夜。”   夜聊散场,封尧找了个墙角靠着,去酝酿睡意了,顾骁这时才走来,朝沐寒分了根烟。   司远提醒道:“抽烟有害健康。” 第十五章医院|你这么宠老婆不对   T-12区自古贫瘠,又遭过严重污染,经年累月,荒凉得可谓寸草不生,少了绿植净化的晨风寒冷又干燥,吹散了方才的温暖舒适,也吹散了封尧余下的困意,他很快就适应了沐寒和顾骁加快的步速,跟着走了一路,也从沐寒的口述里大概摸清了昨夜的情况,于是眉心的纹路皱得更深,封尧一时沉默,在思考。   司远纳闷极了:“这地方这么危险,她为什么要跑?”   “你问我,我问谁?”沐寒心情欠佳,“现在最关键的事情不是研究她的动机,而是想办法把她找回来。”   顾骁比较看得开,问沐寒:“找不回来赔多少?”   沐寒没好气道:“赔脑袋。”   “大费周章地来到这里,她应该不是为了寻死。”封尧分析道,“既然敢跑,就说明她有能活下来的把握,人没死就好说,T-12区不大,找一找总能找到的。”   沐寒愁得直捏眉心:“T-12区再不大,好歹也是个区市,要找一个会走会动的人……”   司远用一个生动的比喻作了总结:“尸海捞针。”   封尧:“这个不用担心,我有生命探测仪,她跑不远,我们开车出去转转,或许就遇到了。”   闻言,沐寒的绝望陡然烟消云散,他都快忘了他们现在是一个有技术兵的雇佣兵团了,而且他们的技术兵还是个万能小叮当,在这一刻,封尧的形象变得无比高大,沐寒又活了过来,催促着:“那就出发吧,还有两天就要交任务了,早找到早完事,走走走。”   封尧喊停:“等等,还不能走,要回车上拿点东西。”   沐寒隐约感到不详:“你要拿什么?”   封尧心心念念地记挂着车上的物件,如数家珍般地开始罗列,一大堆专业术语直听得沐寒满头雾水。   封尧见他一脸问号,只好换了通俗易懂的描述方式:“有两个装试管的盒子,还有个铁盒,头顶有天线,还有一盒小铁球,放在后备箱里,后备箱如果没有,那就是在折叠床上,后备箱里还有个小桶,那个也要,桶旁边的小铁棍也要,还有铁丝,随便抽一根就行,别太长,对了,车外还掉了几个零件,长这样,还有一个……”   沐寒:“……”   封尧说完了,问:“记得住吗?”   沐寒为难道:“不拿了吧,你要它们有什么用?”   封尧不高兴了:“我辛辛苦苦改装了半个多月,你问我有什么用?没带你们这样践踏劳动成果的……算了,估计你们会丢三落四,我自己去吧,枪给我。”   封尧朝顾骁讨枪,顾骁就把枪举了起来,封尧比他矮了半头,胳膊也没他长,够了两下,没够到。   让沐寒意外的是,顾骁竟然没和封尧统一战线,反而和他一致对外了起来,意外之余,他还有点感动,心想顾骁不愧是他的好哥们,关键时刻就是靠得住。   封尧生气了,沉着脸看顾骁。   顾骁:“去帮你拿也不是不行。”   封尧才不和他讲条件:“把枪给我,我自己去。”   顾骁眉梢微微扬了下:“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那不用了。”封尧转身要走,心想不给就不给,他还真不信他没有别的办法,没走出半步,顾骁却一把拉住了他,竟然就这样答应了,“在这等着。”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沐寒:“?”   顾骁拍了下沐寒的肩膀:“速战速决。”   沐寒:“……”他就不该指望顾骁在封尧面前有原则。   封尧怕他们记不住,又复述了一遍要拿的东西,沐寒不太情愿地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下楼时,沐寒语重心长地教导顾骁:“兄弟,你这么宠老婆是不对的,他无理取闹,你就要批评他,人被批评才能成长,成长才能懂事,总这么溺爱怎么行?”   顾骁没搭理,沐寒又说:“听我一句劝,兄弟,谈恋爱不是这么谈的,你这是宠小少爷,不是谈男朋友。”   沐寒念念叨叨,给顾骁传授了一路的恋爱心经,顾骁终于说话了,不耐烦道:“差不多得了。”   沐寒一噎,只觉重色轻友的气息扑面而来,扑得他心塞。   因为和沐寒、顾骁有过节,性别原因不好和林知音凑近乎,所以司远对封尧很热情,但这份热情却让封尧并不厌恶,相反,两个人相处得很是愉快。   司远十分健谈,相比于两位雇佣兵来说,和封尧更有共同语言,他们先是就DIN1病毒讨论几番,封尧还帮司远杀了只丧尸取血,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朋友。   沐寒和顾骁风尘仆仆地赶来,七零八落的物件都捧在怀里,封尧要检查,顾骁拦住他:“上了车再看。” 第十六章实验室|你买保险了吗?   越野车不比基地车坚固,他们无法穿越丧尸堆,封尧提议从医院旁边的写字楼上逾越过去。林立的高楼相距不远,封尧拿出包里的绳索,固定上铁钩,交给顾骁。   写字楼和医院的高度相仿,从天台俯瞰,越野车成了指甲盖大小的黑点。司远抻着脖子向下看,又向对面看,问封尧:“有没有什么保险措施?”   封尧:“没有。”   司远问顾骁:“你买保险了吗?”   沐寒接茬道:“我帮他买了。”   司远十分质疑:“你舍得花这钱?”   一谈到钱的方面,沐寒就来了精神,他讲道:“雇佣兵这行,摔胳膊断腿是常事,买保险稳赚不赔,我买了好几家人身意外险,有时候挣得比酬金还多呢。”   司远干笑道:“你可真有经济头脑。”为了赚钱都开始骗保了。   沐寒毫不谦虚地接受了:“那当然。”   顾骁后退几步,助跑俯冲。   楼间的距离不算短,顾骁要起跳,在跳跃的过程中,甩出绳索,勾住顶层的檐台,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而这需要极佳的身体素质,勇气和自信也必不可缺。   封尧抬起眼,望向顾骁的背影。   顾骁似乎没太当回事,他纵身一跃,极具爆发的弹跳力令他如同展翅的鹰鹫,在空中,他的右手猛掷,绳索脱手而出,铁钩稳稳抓住医院顶楼的栏杆。   顾骁被甩到楼下,踏在窗户借力,缓缓收束绳子。   这一系列的动作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但顾骁做出来却如同行云流水般流畅美观,封尧忍不住多瞟了几眼,而就在这时,顾骁翻身上了天台,像是和封尧心有灵犀,也看了过来,视线相撞,封尧怔了下,忽然生出种很熟悉的感觉,那感觉稍纵即逝,有如一阵微弱而短促的电流,倏地窜上他的神经末梢,却未及他捕捉,就归于平息,像从未有过。   “走啦,尧尧。”司远拍了拍封尧。   封尧回过神来,脑袋突然有点疼,顾骁将铁钩固定好,向他们打手势,示意可以走了。   封尧微微蹙着眉,率先拉住绳索,攀爬到了对面。   顾骁负责接应,抓住封尧的手,拉他上来,越过天台飘檐时,还贴心地扶了下他的腰,趁着这距离缩近的短暂时刻,顾骁低声问:“皱眉干什么?”   封尧的脑袋一阵阵地发痛,那痛觉很轻很闷,跟抽风似的,说不上来,他有点烦躁,没什么心情插科打诨,便没好气地反问:“皱眉也和你有关系了?”   顾骁:“看着我皱的眉,和我没关系吗?”   封尧:“谁看你了?我看的天台。”   顾骁眉梢微扬,打量了下封尧,封尧却走开了,挂在绳索上的司远颤巍巍地呼救:“有没有好心人拽我一把……”   顾骁没听见似的,也走了。   司远:“……”   医院里的丧尸不多,四人一路杀下去,来到一层。   负一层是停尸房,沐寒问:“DIN1感染死人吗?”   “感染DIN1病毒的人,在变成丧尸以前会有一段时间的休克,呼吸停止后,院方会把感染者送进停尸房。”司远说,“所以我猜,不仅有,而且很多。”   封尧的声音从楼梯下方传来:“门被爆破过。”   沐寒和司远下楼,封尧站在停尸房门口,用手电筒往里照,凄冷的光线被深不见底的黑暗吞没,借着微弱的亮光,他大概能够窥到停尸房里的光景,厅里乱糟糟的,有五六只丧尸在游荡,极目望去,盖着白布的铁床排列得七横八竖,血迹四处可见,白布下却没有尸体。   那几只丧尸闻声转过了脸,黄浊的眼珠里反射着悚然的光圈,向他们缓慢靠近。顾骁用军刀解决掉,又从丧尸的衣服上撕了块布,耐心地把刀擦拭干净。   “里面没有尸体,丧尸也不多。”封尧说,“有人打开了停尸房的门,把丧尸都放了出去。”   串联先前的遭遇,司远恍然道:“医院外的丧尸就是来自这里吧?T-12区果然还有别的人。”   沐寒:“为什么要这么做?”   封尧:“负二层的路在停尸房的最里面,那人应该是为了下到负二层,才放出了这里的丧尸。”   司远咋舌道:“这是什么鬼畜的建筑设计啊?把门放在停尸房里,不瘆人吗?”   封尧:“一般的门的确不会开在停尸房。”   沐寒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听你们这么分析,我为什么越来越感觉,在医院的人不是林知音啊?”   封尧:“我不知道。”   沐寒问:“你的那个G为什么不能再精确点?”   封尧面无表情:“再精确点就要提前给她装追踪器了。那我建议你直接把她铐起来,拴在手边最保险。”   沐寒:“……” 第十七章郜岳|我一直在自言自语   过道中央有一张手术床,上面溅满了干涸的血液,周遭有许多实验台,试管、烧杯各种器皿碎裂散落,桌上与地面遍是狼藉,司远停到最近的实验台前,翻来翻去,没找到试剂,就拿起桌角的手稿来翻阅。   封尧将镜片调到生命探测模式,却意外地发现,这里没有人,他疑惑四顾,瞥见了不远处的顾骁。顾骁落在队伍的最后,看着那手术床在发怔,他眉峰深锁,透白的俊脸上泛着憔悴,脸色格外凝重。   封尧问:“你怎么了?”   顾骁听到封尧的问候,仿佛刚回过神来似的,仓促一瞥封尧,然后刻意地别开眼,不与封尧对视,封尧发现他不仅脸色不好,精神也有点恍惚,状态差得像犯了什么恐惧症似的,封尧狐疑地走近:“顾骁?”   顾骁抬手按在封尧的肩上,将他往远处推了下。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封尧被推了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正要发作,却听到顾骁低声吼他:“走。”   这个‘走’字听来喑哑,像从闭塞的喉咙里硬生生撕扯出来,透着令人陌生的戾气,却又被顾骁压抑下去。   封尧没有走,他迷茫地问:“你不舒服吗?”   顾骁退了半步,转身离开了。   封尧满脸疑惑,想喊住顾骁,这时司远却招呼他过去看,封尧回头,忽然看到了一抹突兀的绿色。   透过镜片,封尧定睛去看,发现那绿色在移动。   整间实验室都泛着绿光,而封尧镜片里的生命迹象也是绿色的,混淆在一起,导致封尧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暗啧了声,连忙让G换个颜色设置,果然,隔着重重幽绿的培养皿,他看到了两处生命迹象。   “这里有人,很近。”封尧迅速侧头,望向远处,“一个在十点钟方向静止,一个在动,要跑。”   十点钟方向是一面白墙,沐寒从侧面绕过去,来到了白墙后方的隔间,大声道:“找到林知音了。”   隔间里有一道被炸开的铁门,门旁有识别锁,林知音正昏倒在墙边,沐寒见了她,比见到五百万还激动,一个箭步上前,探了探脉搏,得知林知音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将人背起来,去寻另一人。   封尧的反应极快,当即向那人逃跑的方向追去,同时对G下指令:“分析地形,检测离开的最快路线。”   眼前出现地形道路指示,G的导航声音响起,封尧急刹左转,在培养皿的间隙穿梭,丧尸歇斯底里的咆哮划过耳畔,二人的距离在不断缩短,眼前出现来时的铁门,封尧冲出过道,赶在那人夺门而出以前,成功拦截。   这是一名极为俊美的青年,他谨慎地盯着封尧,缓慢地后退几步,和封尧保持着距离。   封尧与他遥遥对望,手腕不动声色地轻扣。   这人无端地对封尧绽放了个帅到人神共愤的笑容,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他身形一晃,几步冲到眼前,要将封尧掀翻在地!   封尧不退不避,抬手抵在这人的肋骨,按下开关。   沐寒等人赶来时,青年正倒在地上抽搐。   沐寒问:“你把他电死了?”   封尧在青年的身上摸了摸,卸下他的枪和子弹,揣进腰间,回答道:“没死,抽两下就好了。”   司远凑过来,看看这青年,惊疑地哎了声:“他好眼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想不起来是谁了。”   听他这样一说,沐寒也发现了:“还真是。”   两人面面相觑,愣是谁也没想起来这青年到底像谁。   封尧从包里掏出半瓶水,往青年的脸上泼去。青年抽搐完就晕了过去,此时被泼了水,便悠悠转醒,他揉着后颈坐起,先是四下望了望,继而眯起眼睛看封尧。   沐寒:“叫什么名字?”   青年报了名字:“郜岳。”   封尧:“你跑什么?”   郜岳轻佻而温和地反问:“那你追什么?你不追的话,我是不会跑的,你还电我呢。”   封尧:“你先跑了,我才追的。电你是因为你要近身格斗,我是正当防卫。”   郜岳眼底渐浮笑意,没有再和封尧理论:“好吧,是我不对。”他看了看封尧等人的装束,自来熟地问:“你们是雇佣兵吗,接了什么委托?”   沐寒:“现在是我们问你。”   郜岳:“不好意思,我也是雇佣兵,看到你们有点激动……我的委托是在这里寻找DIN1的血清。刚刚遇到了这女孩,她反应太过激,用枪指着我,我就把她打晕了,她是你们的朋友吗?”   司远连忙截断他的话:“DIN1的血清?!”   Sen从来没有研究过DIN1的血清,也从来没听说过有谁能够参透Sen的科研,制出DIN1的血清。听到这里,封尧也是极为迷惑,和司远茫然对视。 第十八章围潮|叫做希望与生机的光芒   司远喊道:“尧尧,你快来看!”   封尧无力地纠正:“不要喊我尧尧……”   实验台下面的柜子锁着,封尧应司远的要求,撬开了锁,柜子里放着个外壳纯白的金属冷冻箱,司远将它拿到桌面,揭开盖子,冷气扑面而来,他迫不及待地将手伸进白雾,摘下试剂管,阅读标签。   封尧问:“这是血清吗?”   司远皱眉道:“不……这是原液,不是血清。”   封尧看向郜岳,郜岳忙解释:“我不知道啊,雇主说这里有血清,倒是没提过原液的事,不然再找找?”   “没提的话,我就收下了。”司远开心得双眼发光,他将原液放回冷冻箱,爱惜地收好,才继续翻箱倒柜,喃喃道,“哪有血清啊,我都快翻遍了……”   郜岳笑道:“慢慢找,不要急,这么关键的东西应该不会放在很显然的地方,来,我帮你。”   封尧也在帮忙翻找,就在这时,郜岳靠近桌旁,不动声色地掀起了冷冻箱的盖子,旁边无所事事的沐寒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郜岳飞速拿下试剂,向大门跑去。   沐寒拔腿就追,他们的距离极近,沐寒的速度又是极快,即将擒住时,郜岳却倏地转身,右手一扬!   幻砂脱手而出,漫天散落的白色粉末纷纷扬扬,沐寒猝不及防,被迷了眼睛,幻砂是一种吸入式致幻剂,他暗叫不好,急忙屏住呼吸,背过身去揉眼。   封尧离门口比较近,他赶忙堵在门前,挡住郜岳,郜岳歪了下头,扯开一抹邪气又顽皮的笑容,眼神示意他的手:“骗不过我啦,我知道你有电棒。”   没等封尧说话,郜岳便极速向他冲去,恍然间已至眼前,牢牢按住封尧的手,封尧下意识眯起眼,怕郜岳故技重施、用幻砂偷袭,却没有想到郜岳的确伸出了手,但并不是要攻击他,而是飞快地摸了下他的脸。   错身时,郜岳对封尧眨了下眼睛,轻声道:“尧尧,你真可爱,我们有缘再见。”   封尧:“………………”   未等封尧反应过来,郜岳便打了个响指,封尧眼前一晃,衬衫领口的两枚扣子之间被别了朵玫瑰花,郜岳在惯性里半抱着他的肩膀借力,向前冲去。   郜岳迅捷无比,力气也不小,封尧被拽得在原地转了半圈,竟是毫无抗衡的余地,他知道自己抓不住郜岳,遂抬手向他离开的方向猛地一掷,一个微型圆片稳稳吸附上郜岳的衣摆,红光一闪而过,封尧低头看表。   司远以封尧从未见过的速度从眼前狂奔追去,嗷嗷地嚎:“啊啊啊你还我原液!你别全都拿走,留点给我啊!”   封尧:“……”   沐寒揉净了眼中的幻砂,红着眼眶,背着林知音,也追了上去,没一会儿就超过了司远。   封尧摘下玫瑰花,不紧不慢地跟上。   头顶的灯光突然闪烁。   封尧的计划很完美,他在郜岳的身上贴了枚微型定时电击炸弹,郜岳走不出医院,便会被电得当场昏厥、不省人事,孰料天算不如人算,郜岳急于逃跑,忌惮穷追不舍的沐寒,竟然对着大门的按钮乱按一气。   封尧听到嗡地轰鸣,由强及弱、渐渐消弭,是实验室里设备停止运转的声音。他站在过道中央,看到身边培养皿的玻璃在缓慢地上升,浑浊的培养液普通洪水泛滥般如数倾泻,封尧的呼吸陡然一变。   郜岳在慌乱之中,打开了实验室的所有培养皿。   地下二层的丧尸,倾巢而出。   空气中顷刻间弥散出令人作呕的恶心气息,饥饿的嘶吼在封闭的实验室里不断回荡,真切地传入封尧的耳畔,赤身裸体的丧尸摔下培养皿,淌着过膝的培养液,跌跌撞撞地向他走来。   ——该怎么办?!   封尧惊恐顾盼,这里的位置靠近地下三层,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穿越满是丧尸的过道、回到地下一层,他无路可逃,甚至来不及被感染同化,就会被上百只丧尸吃得尸骨无存。   “G,帮我……”   封尧的声线打着颤,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却根本无法沉着思考,就在这时,身旁的玻璃升到一半,半跪在里面的丧尸向他伸手抓来! 第十九章癔症|你有病吧   ……   思绪穿过硝烟弥漫的腥风。   战火纷飞的城池里昏暗不见天日,围墙坍塌、砖瓦崩裂,破败的废墟里阴冷又逼仄,顾骁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黢黑里醒来,于裂缝中窥见一线光芒。   一位极为俊美的青年停在顾骁的面前。   青年穿着干净的白色隔离服,逆着午后的日光,身周泛着暖煦的淡金色,与这片疮痍的土地格格不入。   “叛军攻进城了。”   “你的父亲在前线坚守到最后,死在了指挥部,你的母亲在被抓去当人质的当晚,选择了自杀。”   “他们都是英雄,但你现在没有家了。”   顾骁木讷地望着青年的脸。   青年微微笑着,却令人感受不到半点暖意,他对顾骁伸出了手,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白皙,修长,看上去从未经历过风霜。   “我可以带你离开。”   “你为什么要带我离开?”   青年敛去半分笑意,语气淡然,却骄纵:“你只需要告诉我,愿意,或者不愿意。”   “跟我走,或者死在这里。”   ……   研究所很大,空旷而寥落,以冷白为主色调,天花板是白的,墙是白的,家具是白的,这里的世界是一片静谧的纯白,虽然整洁,干净,却也死气沉沉。   顾骁出神地盯着面前纯白到毫无瑕疵的墙壁,眉宇间透出不甚明显的无聊,焦虑,以及厌恶。   “信息采集完毕,身份确认完成。”   “开始检测,检测完毕,各项指数达到基础标准。”   “正在推演融合成功率,请稍等。”   房间里的男声不停在响,顾骁听得皱了下眉。   “什么融合?”   “你不需要知道。”   “你给我注射了什么?”   青年冷淡地瞥了顾骁一眼,有些不耐烦:“我如果想害你,就不会带你回来,还为你治病,从现在开始,收起你无聊的问题,不要再来烦我。”   顾骁没再说话。   青年解开顾骁手腕上的皮绳,转身去调试设备。   像是有一阵微风拂过走廊,房门轻响,敞开了一道缝隙,顾骁侧头去看,门板几不可察地晃了晃,一个男孩悄悄探进半个身子,在好奇地张望。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孩,稚气得可爱。   他们打了个照面。   顾骁轻眯起眼打量,男孩和他对视了会儿,对他友善地挥了挥手,在打招呼。   青年看了过来。   男孩做了个鬼脸,关上门跑了。   ……   “你叫什么名字?”   “封尧。”   “嗯,我叫顾骁。”   “你好像不开心,这个给你吃。” 第二十章困境|你还有这种爱好?   封尧捋顺了呼吸,才发现顾骁靠他这么近,再加上湿漉漉的唇,他立刻明白了过来——顾骁吻了他,是为了救他才人工呼吸,或者是别的,他不确定。   不久前顾骁的恶行历历在目,封尧害怕地后退,不断用手臂抹着嘴,他眼眶周围的红晕还没有消,现在却变得更红了,他无比谨慎地盯着顾骁,又急忙掏出电棒,抖着手对准顾骁,警告道:“你……你别过来!”   顾骁摊开手,示意自己不会再做什么。   他们面对面地坐着,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气氛绷得宛若剑拔弩张,安静的地下三层里,只有门外丧尸走动的脚步声,与封尧由急转缓的呼吸。   时间分秒流逝,封尧一遍遍地回想着方才的情形,从错愕惊慌以及无法接受的状态中渐渐冷静了下来,他不断向顾骁投去复杂的目光。顾骁看上去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倚在桌旁,若有所思,始终没有看封尧。   再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毕竟他们的处境仍然很危险,封尧思来想去,只好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试探地问顾骁:“你刚才……怎么回事?”   顾骁:“没怎么回事。”   顾骁刚才那种状态委实反常,从言行到细枝末节的神态都近乎疯狂,封尧看得出他不是装的,那么只剩下了一个理由,封尧问:“你精神不太正常?”   顾骁闻言,自嘲似的笑了笑:“对。”   封尧看不懂他的反应,也没多想:“平时都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不正常?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你了吗?”   顾骁缄默地闭上了眼睛。   封尧不禁想起刚才的情景,那时的顾骁目闭耳塞、不近人情,不能正常交流,行为过激,但却并不像是单纯的暴力行为,反而透着点哀求的意味,再联想到顾骁犯精神病时说过的话,封尧有了个模糊的猜想——   ……这顾骁,别是被甩过吧?   封尧问:“你受过情伤吗?”   顾骁未置答复,只是慢慢地挑开眼帘,望向封尧,桃花眼似勾非勾,乌沉沉的眸子深邃得摄人。这本该是令人心神荡漾的凝视,但封尧惊魂甫定,实在是提不起欣赏的兴致,他浑身难受地别开眼,诚恳地说:“有病就去治,司远是医生,你可以找他问问。”   顾骁没有搭茬,而是问:“疼吗?”   封尧愣了下,心有余悸地摸了摸颈间的箍痕:“现在不疼了,刚才很疼……还差点死了,很危险。”   顾骁虽然没作什么表情,但眼神中的确流露出了低落和歉意,他沉声道:“对不起,封尧。”   封尧的心里原本是有些怪罪的,可当他望进顾骁充满诚意的双眼,又觉得没什么必要。顾骁如果想害他,之前就不会救他,精神失常的时候,顾骁控制不住自己,做出极端行为也不是本意,所以他和顾骁置气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归根结底,还是要让顾骁尽早去治病。   封尧皱着眉,对顾骁说:“等回去就治治病吧,拖着对谁都不好,你没钱的话,我可以先借给你。”   顾骁没有表态,只唔了声,像在敷衍。   他们都很狼狈,身上溅满了丧尸血和培养液,此时冷静下来,封尧才嗅到一股腥腐的恶臭,他皱了皱脸,很想洗个澡,又无可奈何,只得忍耐。   地下三层的空间不大,顾骁转了转,没有找到其他的出路。他四处逛着,封尧就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观察了好一阵子,才放下警惕,收起了电棒。   顾骁偏过头,看封尧一眼。   封尧连忙又把电棒掏了出来。   顾骁笑了起来:“拿着吧,安全。”   不得不说的是,顾骁笑时的样子很好看,但被笑话的封尧却完全不想多看,他冷漠地说:“我把你电躺下了绑起来更安全,想试试吗?”   顾骁扬了下眉:“你还有这种爱好吗?”   封尧:“……”爱好你大爷。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沐寒追着郜岳出了地下二层,正要掏枪射击他的腿,却见郜岳原地一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跟头。   沐寒走近,发现郜岳在口吐白沫地抽搐,衣角粘着个红光闪烁的小圆片。沐寒的眉峰轻抽,摘下小圆片,拿到眼前仔细打量,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他悲悯地瞥了郜岳一眼,心想,惹谁不好,偏要惹封尧。   司远赶来,气喘吁吁地问:“抓到了?”   沐寒给郜岳拷上手铐,嗯了声。   司远把郜岳翻了过来,试管滚落到了地上。   就在这时,沐寒侧颈一凉,他的反应极快,在针管贴上肌肤的刹那,便握住那纤瘦的手腕,来了个过肩摔!   林知音借力前倾,灵巧地翻跳而出,落地滚了半圈缓冲,顺手拿走试管,敏捷起身,以枪对准沐寒。   沐寒不动声色地继续掏枪,林知音优雅地理着凌乱的长发,另手不紧不慢地推弹上膛,咔嗒轻响,她佯嗔地望着沐寒:“我劝你别动,帅兵哥,我会爆你头的。”   黝黑的枪口正对眼前,沐寒没再轻举妄动,他从善如流道:“行,我不动,你别开枪。”   林知音睨了司远一眼:“小医生,把手举起来。”   司远非常上道,老老实实地把双手高举过头顶,眼睛直往林知音手中的试管上瞟。   沐寒被枪指着,却毫不慌张,还在轻快地和林知音聊天:“宝贝儿,你来T-12区就是为了拿原液吗?那你跑什么,怎么不直接说清楚?你说了我们可以帮你拿啊,用得着费这么大劲儿吗?有人帮你不是更省事?”   见沐寒一脸恳切,林知音深意地哦了声,轻轻挑起她修得精致的细眉,将信将疑地问:“你们会帮我?”   沐寒:“我们是雇佣兵,都好说的,况且……”   林知音:“况且什么?”   沐寒顿了顿,笑容温柔,他轻佻地说:“况且,对着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我说不出拒绝的话。” 第二十一章感染|手臂登时泛起剧痛   封尧一脸质疑,认为顾骁在转移话题,正想让他别抵赖,就听顾骁一本正经地说:“你觉得,建造这里的人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种情况?”   封尧茫然,没明白顾骁的意思。   顾骁走到门旁,随手按了两下开关,屋子里的灯亮了又灭,在忽明忽暗的闪烁里,他慢条斯理地说:“建筑的设计必须要考虑到突发状况,一般时候无外乎是火灾、地震、战争,所以几乎全部建筑都会有安全出口以便于疏散。这里是实验室,研究的又是丧尸这种特殊的试验品,所以肯定会有相应的保障措施,来应对某种特别的突发情况。”   封尧顺着顾骁的思路在想,喃喃道:“特别的突发情况,也就是丧尸跑出来吧……”   顾骁问:“构造上没有特别的地方吗?”   封尧摇了摇头,顾骁又问:“系统呢?”   说到这里,封尧灵光一现。   ——确实有,并且在不久以前,刚刚被他关上。   封尧如获生机,左手一挥,连忙展开G的虚拟屏幕,开始破译权限,边操作边说:“我刚刚怎么就没想到……门外的走廊布满了激光射线,只需要破译医院的权限,启动安保系统的应急备用电源,就能重启激光射线,杀死丧尸以后,再用权限关闭……”   顾骁唔了声,不咸不淡地说:“很聪明。”   封尧:“谢谢,你也是。”   顾骁闻言笑了下:“别客气。”   相对于军火库来说,医院的权限堪称小菜一碟,封尧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成功入侵了安保系统,然后远程输入口令,启动应急备用电源——   嗡!   通电的声音响起。   撕心裂肺的吼叫骤然响起,又戛然而止,浓重的铁锈味飘出,徘徊在走廊里的丧尸顷刻间被削成漫天血雾,越来越多的丧尸循着这炸开的气味向走廊冲来,甚至不用开门当诱饵,整层丧尸便争前恐后地跑来自取灭亡。   门外传来惊天动地的响声,封尧将门开了个缝,望着走廊里的血景,大量污浊的血迹混进培养液,淌进地下三层,漫过封尧的军靴靴底,深入里间。   顾骁坐在桌沿,长腿垂着,在清点子弹。   封尧问:“子弹还有多少?”   顾骁利落地拉上枪栓:“够用了。”   丧尸死得差不多了,门外重归安静,封尧关上激光防线,简单收拾了下,背起包,和顾骁并肩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问:“你是不是还欠我一声爸爸呢?”   顾骁扬眉,那样子有些意外:“还记得呢?”   封尧黑线:“废话,你当我是金鱼吗?”   顾骁歪了下头,轻声道:“就这么想听?”   “什么叫我就这么想听?”封尧义正辞严地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都喊你哥哥了,你不能赖账。”   “没说赖账。”顾骁抬手搭上封尧的肩,将人往身前一拉,像是对待兄弟,却又多了几分暧昧,他挨在封尧的耳畔,低低地喊了声,又道,“……满意了吗?”   顾骁的话语中带着吐息间温热的气息,若即若离,当即烫红了封尧的耳廓,封尧一把推开他,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你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干什么?”   顾骁瞥了眼封尧:“耳朵红什么?”   封尧没好气道:“你管我。”   余下的丧尸不多,构不成威胁,顾骁没怎么用枪,徒手清理了一路,他们淌着血河,穿越地下二层,刚进停尸房,就遇上了来救他们的沐寒与司远。   “妈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俩出事了。”沐寒明显松了口气,看着顾骁和封尧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又迟疑道,“那个,你俩……没事吧?挨咬没有?”   顾骁:“没什么事。”   司远指了指封尧的脖子:“尧尧,你……”   封尧摆了摆手,示意别问。   司远识相地收了声,好心地说:“你们俩这样有点危险,浑身是血,很容易被丧尸追的。”   封尧尴尬道:“那也没办法了。”总不能裸奔。   沐寒问:“地下二层的丧尸怎么都放出来了?”   沐寒和司远出来的及时,没赶上丧尸潮,时间有限,封尧不想过多赘述:“说来话长,先不谈这个。”他四下看看,疑惑地问,“林知音呢?”   司远把刚才的情况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她拿走了原液,然后沐寒喊她宝贝儿,夸她漂亮,说拒绝不了她,她就笑得特别开心,临走时还对沐寒飞吻……”   沐寒:“……”   封尧:“……”   顾骁:“……” 第二十二章摩天塔|他不想连累顾骁   顾骁坐到副驾驶,封尧将速度开到最大,吉普被丧尸撞得左摇右晃,屡次濒临翻倒,车子艰难驶上马路,有如摩西分海,在丧尸的潮水里勉强突围。   顾骁拍了拍封尧,封尧会意地和他换了位置,打开生命探测仪,锁定林知音的位置,专心指路:“我们现在和林知音距离三个街区,她的方向是……摩天塔?”   沐寒:“摩天塔?她去摩天塔干什么?”   封尧念道:“资料上显示,摩天塔是T区最高的建筑,联盟政府曾经为了净化DIN1,在塔上建造了发射器,她拿着DIN1的原液,去摩天塔……”   一个恐怖的念头顿时浮现,封尧的神情微变。   司远的面色同样一僵:“那发射器的范围有多远?”   封尧抿了抿唇,正要说不知道,却听G在提醒:“通常来说,区域级别的发射器,范围是整个区域。”   封尧轻喃:“整个T区?”   G:“是的。”   从他们三言两语的交谈里,沐寒大概听懂了:“把原液放到发射器里,会发生什么?感染全T区吗?”   “原液只会感染部分人。”封尧的嗓音有些发哑,他干咳了下,继续说,“但DIN1具有极高的传染性,很快就会扩散到T区,甚至更远的地方。”   司远瞠目结舌:“她是恐怖分子吗?太可怕了。”   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能够掌控的范围,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快拦下林知音,车厢里一时无言,司远将快要滚到车座底的郜岳拉起来,让他靠着沐寒,后座有点挤,沐寒便将郜岳拨向司远,司远拨回来,沐寒又拨过去,司远再拨回来,拨来拨去,沐寒要揍司远,司远却喊了停。   司远观察着郜岳:“我终于发现他像谁了。”   他遮住郜岳的下半张脸:“他的眼睛像LoveD里的那个帅哥主唱。”又遮住郜岳的眼睛,“下半张脸像……嗯,对,turies里的男二号!我的天,太像了,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别再是易容的吧?”   司远拧着郜岳的脸,又揉了揉,却什么都没发现。   封尧从背包里掏出微型干扰器,抱着椅背,伸长手臂探向郜岳的脸:“检测一下,也许是电子易容。”   司远配合地扶着郜岳靠近,干扰器亮起红光,郜岳的脸上出现微弱的电流,有如一张薄如蝉翼的水膜,以相接之处为中心,漾开涟漪,缓慢地化开并散去,随后水落石出,显出了最原本的模样。   这是一张雕琢精致的脸,剑眉斜飞入鬓,眼睛狭长且开阔,鼻梁英挺,既有东方典雅的韵味,又有西方深邃的轮廓,搭在一起,却丝毫不见违和。   司远咕哝道:“这不是挺帅的吗,易容干什么?”   郜岳仍然保持着昏睡的表情,眼睑阖着,却突兀地笑了下,柔声道:“谢谢夸奖。”   司远一愣,随即推开他:“你醒了?”   郜岳慢悠悠地坐了起来,看向封尧,深蓝色的眼瞳里尽是欣赏:“自制电棒,人工智能镜片,干扰器,微型电磁炸弹……尧尧,你很有意思,我可以认识你吗?”   郜岳笑起来的样子阳光又迷人,朝气蓬勃地,有种特别的吸引力,然而封尧却完全无感,他冷声道:“你所谓的‘认识’,就是害我差点死在丧尸堆里吗?”   郜岳:“不是没死吗?尧尧,你不要这么记仇,我们认识一下,我可以慢慢补偿你。”   封尧一脸不耐烦,正想说话,喉咙却倏地一紧,他忍不住咳嗽,越咳越剧烈,喉间泛起火燎般的疼痛,旋即涌上腥甜,他连忙用手捂住了嘴,无暇搭理郜岳。   郜岳还在说:“我也不是故意的,我——”   顾骁单手持枪,抵在了郜岳的头上:“闭嘴。”   郜岳:“……” 第二十三章尸变|会咬你的   “林知音……快到顶层了。”   封尧落在最后,爬楼使他的体力近乎透支,他疲惫不堪地倚着墙,喘得厉害,“直梯生锈,运作不了,只能爬楼了,七八层的距离……想拦住她,就要快点了。”   刚说完,顾骁就拉住了他的手,手腕被提起,衣袖滑落,露出半截小臂,腐烂的咬痕若隐若现。   顾骁愣了下。   封尧也不再遮掩了,他憔悴地笑了笑,坦然道:“我被感染了,不和你们上去了,就到这吧。”   沐寒和司远停下吵闹,愕然地看了过来。   顾骁将封尧的手臂翻了过来,看向他的咬伤,窄而深的牙痕参差不齐,嫩肉外翻,流出的血是乌黑的,在白皙瘦削的手腕上凝成丑陋的纹路,触目惊心。   “什么时候的事?”顾骁的声线听来不太稳。   封尧摇了摇头:“给我个手雷,我去殿后。”   封尧知道顾骁习惯把手雷放在腰侧,索性自作主张去拿,倾身的瞬间,他们像在拥抱,彼此之间的气息相互交融,封尧产生了个微妙的念头——他觉得这似曾相识。   这不是第一次了。   似乎在和顾骁的相处里,他总是会觉得熟悉。   封尧短促地分了下神,但没有多想,他将手雷摘了下来,又去卸自己的背包,然而顾骁却将他攥得很紧,让他完全抽不出手,封尧抬眼望向顾骁,随即顿了一顿。   他看到顾骁在怔忡,眼底隐隐有暗涌。   像是不舍,却又远远不止这些。   封尧看不太明白,但他知道,顾骁一定把他当作了十分在意的朋友,难以接受他的死亡。封尧微微笑了下,像是有所触动,他轻轻地抱了下顾骁。   顾骁的身形明显一僵。   而下一秒,封尧便自若地退开,抽出手来,将背包推进了顾骁的怀里:“包里有铁钩和绳索,你们离开时用得上……别发呆了,再不上去就来不及了。”   司远劝阻道:“尧尧,你先别急,DIN1有融合成功的几率,你再等等看,没准就——”   即便对DIN1一知半解,封尧也很清楚,那几率渺茫到微乎其微,他摆摆手,示意不必多说,转身去开门。高烧磨人,他的天灵宛如燃起一团烈火,灼得他头重脚轻、浑身发软,踩着地板像踩棉花,他就这样昏昏沉沉地走到了门旁,还没碰到门把手,就被人扣住肩膀,紧接着,有力的手臂环上他的腰肢,将他牢牢地拽了住。   脊背撞上坚实的胸膛,这一下几乎撞散了封尧所有的意识,他失衡地倒进身后人的怀里,昏厥前最后一眼,望见的是顾骁好看的侧脸,与眸中一隅难以言喻的沉重。   没有人说话,在一片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安静里,顾骁抱着封尧,缓缓地跪在了地上。   沐寒什么都没说,因为他很清楚,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用,司远初来乍到,不清楚顾骁和封尧的事,倒是好心提醒道:“他……随时有可能尸变。”   顾骁问:“你刚刚说融合成功,几率有多少?”   司远虚着声:“万分之一不到,我没见过案例。”   顾骁静了下,艰涩地问:“没有别的办法吗?”   司远小幅度地摇头,别开了脸。   死寂再次蔓延开来,空气中弥散着绝望的气息,片刻后,顾骁哑着嗓子,轻声道:“先上去吧。”   顾骁摘下腰间的弹条,连同冲锋枪、封尧的背包,一并扔给沐寒,自己只留了把手枪,那手枪是空膛的,他往里续了两颗子弹,弹匣也给了沐寒。   沐寒没有接,问顾骁:“你想好了?”   顾骁以沉默作答。   沐寒好像有话想说,最终却欲言又止,他了然地点点头,收拾好装备,起身时,他和往常一样,与顾骁击了下掌,只是在两手合拢将握时,用了前所未有的力道。   “走吧。”沐寒拍拍司远,又指指另旁的郜岳。   郜岳会意跟上,走时,多看了封尧和顾骁几眼。   封尧做了一个混乱的梦。   梦里的画面静谧无声,宛如一出黑白默剧,他穿梭在研究所里,从他的房间,到书房,到实验室,熟悉的景物一一掠过,冗长的走廊好似永无止境。   他从半开的门里探进半个身子,与手术台上的少年打了个照面,少年微眯起眼,在好奇地打量他,梦里的一切都很模糊,唯独少年的眼睛是明亮又清晰的。   那是一双十分漂亮的桃花眼。   少年的眼瞳乌沉,眸光流转,像是漫漫长夜里不肯熄灭的朗星,点亮了封尧空濛的梦境。   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封尧仰起脸望向少年。   少年半蹲下来,与封尧平视。 第二十四章退烧|后会有期,林小姐   炽日当空,高塔之上,舒卷的层云触手可及,耸入云中的发射器,将漫天光影切割,明暗相交里,林知音缓缓走来,人未至,声先到,甜美的笑声如银铃般动听:   “来晚了哦,帅兵哥。”   林知音把玩着空的试管,微风拂起她的衣摆,厚重裙摆下的光景依稀可见,她的大腿侧固定了多个黑色的松紧绑带,上面别着各式各样的小型工具与手枪。   沐寒走到发射器前,钻研操作界面。   林知音歪着头看他,揶揄道:“运转是不可逆的,就算现在毁了发射器,也没有用了。”   沐寒没有理她,他按下中止发射的键钮,界面却只弹出了显示‘指令无效’的对话框,司远看了眼进程条,小声道:“她说的是真的。”   “发射器运作以后,DIN1病毒会立刻投放到T区的各个角落。”林知音随意地靠在发射器旁,慢条斯理地说,“一天之内,T区就会爆发丧尸危机,粗略估计,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整个T区就会沦陷。”   沐寒:“联盟给你的命令?”   林知音笑着摇摇头:“你们的任务是联盟发的,如果发射病毒也是联盟的授意,就不会瞒着你们了。”   沐寒质疑地打量她:“身份是伪造的?”   “当然不是。”林知音撩了下头发,一腿轻搭在另腿的膝上,半坐半倚的姿势婀娜又优美,“资料上没有写过林知音是个只会哭的柔弱千金吧?帅兵哥,看人不要先入为主。”她说罢,又看向司远,“忘了和你说,我在耶索亚大学读的间谍专业,我们还算是校友呢。”   耶索亚大学的间谍专业非常特殊,对于专业里的学生来说,优异的学业和强劲的体术缺一不可,而由于专业性质特殊,普通档案上并不会具体写明,也难怪沐寒看过她的资料却没有起疑心。司远睁着一双大眼睛,防备地盯着林知音,并不打算和她叙说校友之情。   沐寒截去话茬,冷声问:“原因呢?”   林知音哂道:“你们的任务上应该写清楚了来龙去脉吧?因为我的父亲是总统候选人,涉外时被谋杀,联盟怕我也遇害,所以找你们来护送我到T-13区。”   “但是T-13区并不是联盟的首都,那么为什么要送我去那里呢?”她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讽意,“保护我是联盟中央的意愿,但请求任务颁布权的是T区区长哈里斯。我父亲去世后,哈里斯是唯一的总统候选人,T-13区将成为第二首都,但终归不如首都安全,那么,为什么哈里斯要执意送我到T-13区呢?”   司远听出了她的话里有话:“你的意思是,哈里斯为了夺取政权,谋杀了你的父亲,还想杀你灭口?”   林知音欣赏地看了司远一眼,轻柔地问:“小医生,你听说过林明修吗?”   司远点头:“联盟非常有名的生化学家……他就是你的父亲吗?”   林知音点点头,插了个题外话:“T-12区爆发DIN1病毒后,我父亲参与了相关研究,可惜没有制造出来血清,倒是提取出了原液。我父亲非常保守,安全起见,他第一时间销毁了原液,可还是被有心人留下了配方。原液的复制需要感染者的血液,那人便就近选择在T-12区的实验室研究,也就是医院的地下三层。后来他成功了,也变成了丧尸,最后一支原液,就留在了这里。”   “他担心有图谋不轨的人会觊觎原液,所以把这些事情作为机密文件,都保存了起来。”林知音说完,耸了耸肩,“可惜他死了,就都藏不住了。”   司远顺理成章地推测:“所以,你看到了你父亲的记载……想让整个T区的人,为他陪葬?”   “陪葬?不不不,我没那么无聊,只是报仇而已。哈里斯理应杀人偿命。”林知音说,“为什么哈里斯要送我到T-13区呢,因为到了那里以后,他们会软禁我,过一阵子,等到风平浪静,再悄悄杀了我。我的时间不多了,接触不到哈里斯,也只能用这种方法。退一步讲,就算没能杀死他,T区的沦陷,也足够毁掉他了。”   司远:“可是……DIN1没有血清,如果联盟采取行动不到位,你这样做,很可能是要毁灭世界的。”   林知音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弯着唇角,笑靥如花:“别人的生与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沐寒:“世界毁灭了,你以为你能活下来吗?”   林知音敛去笑意,不着波澜地和沐寒对视:“你觉得我是想活,还是不想活呢?” 第二十五章抗体|亲了我还不想负责   三天后,M-06区,区立医院。   封尧醒来,双眼发直地盯着这眼熟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又望向床边的顾骁和司远,大脑一片空白。   顾骁明显松了口气,拿了杯子,去倒水。   司远惊喜道:“你醒啦。”   封尧低头看了看,他的手臂上裹着纱布,依稀可以看到结痂的咬痕,并没有想象之中的病变和腐烂,他一脸茫然,张了张口,嗓子宛如被砂纸磨过,说不出话。   顾骁递来温水,封尧喝了两口,才勉强从干涩的喉间挤出了几个喑哑至极的音节:“我还活着……”   “对,你还活着,没变成丧尸。”司远说,“已经脱离危险期了,但不排除还有病毒潜伏,要再观察几天。”   封尧面露疑惑:“可是我被感染了……”   司远解释道:“你的病变在高烧阶段就终止了,一开始我以为你和DIN1融合成功了,检测过血样才知道,不是融合成功,而是因为你的身体里有DIN1的抗体。”   “据我所知,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人研发过任何能够针对DIN1的抗体。”司远的语气里是罕见的认真,他问封尧,“尧尧,你的抗体是谁注射的?”   封尧拧起了眉,没有立刻回答。   司远见他面露疑色,便揣测道:“是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注射的吗?还是说,你参加过什么人体实验?”   封尧:“应该是Sen。”   “Sen?”司远以为自己幻听了,“Sen研究了抗体?他为什么会给你注射?你和Sen——”   “养父,Sen是我的养父。”封尧将水喝净,声线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我不确定,猜的。”   “你竟然是Sen的养子?!天啊!”司远有如遭到了晴天霹雳,震惊道,“在T-12区时你怎么不说?!”   封尧:“你又没问。”   司远:“可是我们聊他聊了那么久!”   封尧无奈:“好吧,那你现在知道了。”   司远激动到无以复加,朝封尧问了好几句,才稍稍平静下来,话题又回到了DIN1,封尧不太清楚这方面,心不在焉地应着,不自在地瞄向顾骁。   顾骁靠在墙边,也在看他。   高烧时发生的事变得模糊不清,封尧只有零零星星的印象,他记得他做了场梦,梦到研究所,梦到亦慎,梦到了G,还梦到了许多他从未见过的画面,在梦里所感受到的压抑和难过,让他直到现在都无法忘却。   在他遗忘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远:“尧尧,你在听吗?”   封尧恍然:“啊?在听。”   司远:“哦,那我刚才说了什么?”   封尧:“……”   司远看封尧一脸木讷,以为他是大病初愈、还不太舒服,便体谅地说:“那回来再说吧,你先休息。”   封尧点点头:“好。”   司远拿起放在床头的书,要继续看,却被顾骁以指节敲了敲脑壳,顾骁说:“先出去,让他静静。”   司远迷茫道:“我不出声啊。”   顾骁抽出司远手里的书:“走了。”   司远不明所以,也只好和封尧道了个别,嘱咐他再睡一觉、好好静养,而后跟着顾骁离开。没成想的是,司远出了房间,顾骁却站在门里停下了脚步,把书往司远的怀里一塞,然后阖上了门,把司远关在了外面。   司远:“……”   封尧:“……”   封尧双手握着水杯,惴惴不安地瞟向顾骁。   其实,他还有一丁点其他的印象,他记得他当初感染病毒,随时有可能变成丧尸,顾骁不仅没有走,反而冒着危险陪在他身边,而且他们好像还……接了吻。   顾骁为什么会吻他?   况且,封尧不清楚自己当时的样子,但想想也知道肯定不好看,对着快要尸变的人,顾骁也亲得下去?   而且封尧总是觉得顾骁很熟悉,从前他没有认真思考过,此时细细想来,他赫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竟然不止这些:顾骁还知道他喜欢吃的菜品,知道他习惯把东西放在哪里,尽管喜怒无常,但对他却总是很照顾……   种种疑点层出不穷,封尧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他和顾骁在以前肯定见过,不,绝对没有‘见过’那么简单。   一个隐晦却合理的解释窜上脑海——   顾骁,是他的G吗?   封尧犹疑地看向顾骁,顾骁坐在司远原来的位置,稍稍欠着身,一言不发地,也在看他,两个人对着沉默了片晌,封尧先开了口,认真地说:“谢谢。” 第二十六章照顾|不需要记忆的习惯   在司远的勒令下,封尧在医院里多住了些时日,美名其曰是观察几天、避免不必要的感染,可封尧总觉得,司远有拿他当小白鼠做试验的嫌疑。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这天下午,沐寒和顾骁去办事,司远无所事事,就留在医院里陪封尧,他照例抽走了封尧一管血,封尧按着棉球,调侃道:“你怎么也进团了,不是说他们克人吗?”   司远:“克的是技术兵,我又不是技术兵。”   虽然这说法有点封建迷信的味道,但到目前为止,每次完成任务以后伤得最重的人都是封尧,封尧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好吧,确实有点克。”   “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司远笑着说,“他们上个技术兵好像人不怎么样,上了战场自己逃跑的,听说沐寒那会儿还想救他,可惜人不听劝,没救回来。”   封尧:“嗯,我听说了。”   两个人聊着聊着,话题便又拐到了Sen和DIN1抗体的事上,封尧看他痴迷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怀疑:“你留在团里,别再是因为想拿我做研究吧?”   司远很是坦荡:“是啊,不然呢?”   封尧:“?”   司远笑盈盈地说:“安心啦,抽点血而已,不会解剖你的,定期抽血有助于身体健康呢。”   封尧:“……”   然而司远问了很多,封尧能回答上来的却很少,他明明是Sen的养子,却对Sen的研究一无所知,司远想不太通,问封尧:“你不太关注这些事吗?”   封尧:“也许关注过,我不知道,我失过忆。”   司远:“外力失忆吗?”   封尧:“应该吧,失忆前的事情我都忘了,我还是根据当时的行程,推测出来的失忆原因。”   封尧提到流亡之海,被司远顺藤摸瓜地问到有关G的过往,他便言简意赅地讲了几句。   司远听罢,饶有兴趣地问:“所以说,关于G的事,你几乎都忘了,但是对他的感情还在?”   封尧点头,司远质疑道:“可是感情的建立是要有基础的,你什么都不记得,为什么还会爱他?”   “关于他,我能记起一些事,但是很少,而且非常模糊,与其说是回忆,不如说是感觉。”封尧尝试去形容自己的感受,“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我的生命中应该有过这样的人,但我说不出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封尧捏了捏眉心,继续道,“强行回忆的过程不太舒服,每当快想起来的时候,思绪就又断了。”   司远轻声道:“看得出来,你很爱他。”   封尧哑然失笑,司远十分同情,却无能为力:“我没涉猎过脑神经这方面的研究,可能帮不到你。”   封尧:“Sen试着帮我做过康复,没有什么起效,是很彻底的失忆,想不起来的,我没抱希望。”   司远悲悯地望着他,换了个角度安慰:“那就祝你早日找到你的G,让他把你的过去告诉你。”   “谢谢。”封尧礼貌地说罢,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司远,“说起来,顾骁的精神好像不太正常,他找你看病了吗?”   司远茫然道:“什么?”   封尧回忆起那天的事,慢慢地皱起眉。   司远:“看上去挺正常的啊,他做什么了吗?”   这毕竟是顾骁的私事,顾骁没有主动说,他也不好多言,封尧摸了摸脖子,欲言又止。   司远盯着封尧颈间浅淡的箍痕,隐约有了揣测,他没有细问,只道:“也许是事故导致了精神病,你可以先去问问沐寒,他们总在一起,也认识挺长时间的。”   封尧嗯了声,若有所思。   司远:“不过话说回来,你不跟我说G的事,我还以为你和顾骁在谈恋爱呢。”   封尧愕然:“啊?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司远:“感觉他很喜欢你,你那时晕倒了,没看到他有多难过。”   封尧愣了下:“有多难过?”   司远含糊道:“难过到……想和你一起去死?他让我们先走,他在十八层陪你,还留下了两枚子弹。”   封尧微怔,没有说话。   司远笑着打趣:“其实对于失忆患者来说,执着于寻找记忆并不是唯一的办法。走出过去,接受新的感情和人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封尧回过神来,讪讪道:“不了,谢谢。”   约摸傍晚时分,沐寒和顾骁回来,还带了晚饭。   封尧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沐寒将餐盒放到桌上:“出院这事儿不急,我交了半个月的钱,你多住几天吧,不然就亏了。”   司远:“尧尧,你要珍惜,在医院好歹有床睡,我天天在车上睡得都要落枕啦。”   封尧问沐寒:“你又买了辆车?”   沐寒:“找协会申请的。”   封尧想起了那辆凝聚他一个月的心血却惨遭抛弃的基地车,心中顿生郁结:“你以后别再想让我修车了。” 第二十七章港口|他受过什么情伤吗   飞行艇将在唯西诺尔港口启航。   唯西诺尔港位于帝国首府区域D区的海滨区市、世界上最大的对外贸易区市,D-29区。   帆樯林立、舳舻相接,唯西诺尔港的民风开放、包容性极强,大街小巷热闹非凡,熙攘往来的行人来自世界各地,迥乎不同的文化在这里交汇碰撞,经年沉淀,孕育出了这壮观而繁荣的港口盛景。   唯西诺尔港的魅力远不止于此。港口的后方有一座街区,是举世闻名的‘赌镇’,在这里,无时无刻都有‘奇迹’发生的可能性,顷刻暴富与千金散尽或许只在一念之间,也正因为此,唯西诺尔港还被誉为‘奇迹之城’。   四人到达港口时正是傍晚,协会的直升机暂靠在高楼顶上的停机坪,夜幕方浓,居高临下地瞰去,流溢的光彩汇成通明的长河,将区市切割成五光十色的版图,纸醉金迷的气息扑面而来。   封尧睡了一路,迷迷糊糊地下了飞机,坐在天台的边沿吹风醒盹,顾骁坐在他旁边,擦着军刀,在等沐寒办交接。沐寒当雇佣兵七八年,在协会有不少熟人,多聊了几句,耽误了点时间,才姗姗回来,边分钥匙边说:“明天下午四点登船,协会订的旅店在赌镇,衣服放在了房间,不合身的话可以再换。”   封尧问:“什么衣服?”   沐寒:“我们要混进宾客里,必须穿正装。”   司远跟在沐寒身后,回头看看,好奇地问:“刚才那姑娘是谁,也是雇佣兵吗?”   沐寒:“哪个姑娘?”   司远:“就一直和你说话的那个,问你最近怎么样,问你想没想她,还问你今天晚上有没有空,哦,叫什么,汀娜?你还喊她宝贝儿来着。”   顾骁帮沐寒答了:“相好。”   沐寒纠正:“不是相好。”   顾骁反问:“不是相好吗?”   沐寒黑线:“至少现在不是了,朋友而已。”   话没说完,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沐寒,身材火辣的高挑女人军装飒爽,长腿傲人,走下楼前对沐寒摆了摆手,还飞了个吻。   司远:“她跟你飞吻诶。”   沐寒揽着他往另边的楼梯口走,威胁道:“小哥哥,你话太多了,再问一句我就要灭你的口了。”   司远不怕,还想问,就被沐寒捂住了嘴巴。   司远眨巴眨巴眼睛:“唔。”   宴会前夕,唯西诺尔港已然有了欢庆的前调,街巷里张灯结彩,巨大的屏幕上滚播着各个区市为帝王贺生的祝福,与此同时,军方也部署了相当严密的兵力。   去往赌镇的路上,有不少士兵在严阵以待地站岗,半空中还有身着帝国军装的堕天使在巡逻。   司远仰着脸看,想起了一些往事:“我的第一堂实验课,解剖的就是堕天使。”   封尧问:“他们的身体构造有什么不同吗?”   司远:“骨骼很轻,直肠很短,不易储存排泄物,所以体重很轻,体形也比较娇小,翅膀的肌肉和胸肌非常发达,总体来说,和人类的区别也不是很大。”   沐寒:“那不就是鸟人吗?”   司远:“是鸟人没错,但是鸟人太难听啦,就像没有人会自称两脚兽一样,还是堕天使好听点。”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鸟人,声音忽大忽小,头顶路过的堕天使纷纷看了过来,表情怪异。   封尧提醒:“少说两句,小心挨打。”   正说着,不远处的堕天使就飞了过来,沐寒和司远意识到闯祸,整齐划一地扭头就跑,无辜的封尧和顾骁落在最后,被当做可疑人士拦了下。   封尧、顾骁:“……”   分别报过证件号,那堕天使按照网络证件上的照片,认真对比以后,才不善地说:“在唯西诺尔港,侮辱变异人种是犯法的,你们必须道歉。”   那话本来就不是封尧说的,这堕天使的语气还不太好,封尧有点不爽,不太客气地反问:“你哪只耳朵听见我污蔑变异人种了?”   堕天使:“你们说了‘鸟人’。”   封尧:“你录音了吗?”   堕天使:“我听见了。”   封尧:“你听见了有什么用,你是录音机吗?”   堕天使:“……”   封尧学着他的语气说:“在唯西诺尔港,污蔑人也是犯法的,你才应该道歉。”   堕天使反唇相讥:“那你录音了吗?”   封尧:“G,播给他看看。”   话音刚落,封尧的镜片里就投射出了影像,以封尧的镜片为视角,回放的恰好是刚才的对话。   堕天使:“……”   封尧扬着眉,一本正经地说:“不好意思,不仅有录音,还有录像。道歉,不然警察局见。”   堕天使:“…………”   最终,这件事以堕天使不情不愿地道了个歉告一段落,封尧和顾骁继续往前走,拐了个弯,看到了写有赌镇的路标,司远在正前方向他们招手。   封尧斜睨他:“你跑得可真快。”   司远讪笑两下,引着他们去找沐寒,沐寒刚刚在旅店确认过房间,提议去喝两杯。   司远问:“你不去和汀娜吃饭吗?”   沐寒:“我跟她没什么好聊的,好了,停,别再提汀娜了,喝酒,去不去?” 第二十八章骰盅|你是不是出老千了   说到底,封尧其实只有一个问题:他想知道顾骁是不是G。所以他赢一局就够了,只可惜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顾骁却连一丁点的机会都不给他。   骰盅不是个单纯拼运气的游戏,它需要计谋。封尧自认为头脑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顾骁猜他总是一猜一个准,轮到他猜顾骁,则是一猜一个空。   第一轮,顾骁问:“你和你的G是怎么分开的?”   封尧喝了酒,如实道:“我忘了。”   顾骁:“忘了不行,这算敷衍。”   “真的忘了,不仅不记得是怎么分开的,连他这个人我都记不得了,不然还用得着这么找他吗?”封尧想起了不久前的梦境,“我只能记起大概的感觉,我们之间……好像发生过不太愉快的事。”   顾骁:“还记得什么吗?”   “悔恨,愧疚……这是我们想到的感受。”封尧苦涩地说,“就这些了,串不出具体的事,你别太难为失忆患者。”   顾骁了然地点头,没再多问,他沉默地喝下杯中的酒,眉心拧出了个浅浅的川字。   第二轮,封尧摇了三个一,志在必得,两个人互不相让,一路喊了下去,眼见着骰数越发没谱,封尧胆怵地喊了停,翻开一看,顾骁摇了四个一。   封尧:“……”这是人干的事吗?   封尧认命地喝过酒,眯了眯眼,有点发晕。   顾骁问:“为什么要去流亡之海找G?”   “忘了。”封尧纳闷地瞟向顾骁,“你为什么对我失忆以前的事那么感兴趣?”   顾骁:“还没到你问问题的时候呢。”   封尧无奈,再次开始苦闷地回忆:“嗯,流亡之海,在流亡之海的人都是感染者,我翻过失忆以前的行程,除了流亡之海,我把感染者聚集的地方去了个遍,还挺好猜的吧,G也许是感染了什么病毒。”   听到封尧说‘把感染者聚集的地方去了个遍’时,顾骁的眸光闪了下,他陪着封尧喝了杯酒,再开口时,声音略有喑哑:“你知道流亡之海很危险吗?”   封尧有点醉了,但尚且清醒,他摇了摇盅,提醒道:“这是下个问题了,先赢再说。”   第三轮,封尧再败。   封尧喝了酒,放下杯子,脸上泛起了红晕,他回答道:“知道很危险,但还是去了。”   顾骁轻声问:“这么义无反顾的吗?”   封尧将手按在盅上,示意顾骁继续。   第四轮,封尧又败。   封尧面无表情地喝酒:“对。”   他的神情发恍,琥珀色的眼瞳里浮现出浅浅的氤氲,顾骁端详着他,问:“还继续吗?”   封尧就想赢一局,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输这么惨,越琢磨越不服气,于是掉入了赌徒困境,半点犹豫都没有,横心道:“继续,来。”   第五轮,封尧败。   顾骁开了瓶新酒,为自己和封尧分别斟上。   封尧无助地望向顾骁:“你是不是出老千了?”   沾了水光的眸子湿漉漉地,那模样委实是惹人怜爱,顾骁多看了他几眼,灯光下的眉眼舒展开来,变得十分柔和,他摊开手:“没有。”   封尧悲凉地端起酒杯,喝了。   顾骁思忖了下,问:“你说Sen是你的养父,那他见过G吗?你为什么不去找Sen问一问?”   “我问过。”封尧盯着酒杯,缓缓道,“他说……G只是我的幻想,是不存在的。”   顾骁眼神稍变,却转瞬即逝,他佯作无事地问:“那你还这么坚持?他是你的养父,你为什么不相信他说的话?”   “我不知道,我相信我的感觉,也相信他,在找到真相以前,我不会妄下定论。”封尧顿了顿,自嘲地笑道,“再说了,我本来也想游历世界,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是对的,我的感觉是错的,我也不会后悔。”   顾骁垂了下眼,不着语调道:“你也许一辈子都找不到真相,即便是这样,也不后悔吗?”   封尧嗯了声:“不后悔。”   顾骁的目光变得颇为复杂,封尧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看着酒杯,疑惑地问:“不对,这是几个问题了?我就输了一次,你怎么能问这么多?”   顾骁神色微敛,轻佻道:“你可以不回答,我又没逼你。你情我愿的,你怪得到我吗?”   封尧气结:“你……”   顾骁扬了下眉:“我什么?”   封尧无话可说,这事确实怨不得顾骁,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喝懵,不小心说多了。可话虽如此,封尧还是很不服气,他想让顾骁也回答个问题当做补偿,却没想到顾骁很自觉:“我也喝两杯?”   封尧:“那倒不用,你回答我个问题吧?”   顾骁倒酒:“免谈,赢了我再说。”   封尧:“……”   第六轮,封尧败。   封尧拿过顾骁的骰盅,翻来覆去地看,又看向顾骁,顾骁配合地伸出手来让封尧检查,又调侃他:“身上还用吗?我脱,还是你自己坐过来摸?” 第二十九章后巷|别不要我   两个人沿着小巷走了两趟,愣是没找到路。   封尧迷迷糊糊地左右看看,沿墙边摸索着走,嘀咕道:“嗯?门呢,门怎么没了?”   自从刚刚和电线杆子发生过争执,封尧就一直拉着顾骁的手腕,起初是怕他回去找事,再后来则是完全忘了这码事,顾骁十分自然地反握住封尧的手,将人拉住,指着自动贩卖机说:“这呢。”   顾骁没用多大力气,奈何封尧的重心不稳,被这样一拽,竟是直直地扑进了顾骁的怀里。   顾骁愣了下,看向封尧。封尧扒在他的肩前,晕得两眼直打转,总是挺拔飒爽的身板在喝过酒后像是提不起力,变得软软乎乎,抱在怀里很是舒服,顾骁看着看着,目光浮现出茫然,继而黯淡下去。   封尧晕了咕叽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顾骁抵在了墙面上,酒精弱化了他的危机感,他尚且没有认识到这样的姿势代表着什么,甚至都没有注意顾骁,只是费力地负起手去揉后背,嘀咕道:“疼。”   顾骁抱着封尧的手往上挪了挪,抚上了封尧的蝴蝶骨,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将人往怀里揉,声线也变得很沉:“不疼,我帮你揉揉。”   衬衫被揉得凌乱,堆在腰间叠出褶皱,封尧不适应这样越界的距离,蹙眉道:“靠这么近干什么?”   顾骁:“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封尧唔了声:“什么?”   顾骁盯着封尧削薄的唇,似乎有点紧张,还有点局促,他沉沉地呼了口气像在调节,又抿了下唇,而后抬起封尧的颚骨,指腹顺着侧脸的轮廓上移,低声问:“你能接受除了G以外的人吗?”   封尧仰着脸,坚定道:“不能。”   下一秒,顾骁吻了下来。   湿润的触感突如其来,封尧闪躲不及,下唇被衔住,吻势如火如荼,酒气倏地撞入口腔,令封尧的思绪短促地停滞,捱至反应过来,他的牙关已然被撬得半开,缠绵的挑逗不容抗拒,顾骁按着他的后颈,将他的退路彻底截断。   不知道是谁的呼吸促了下,舌尖轻碰,随即是来势汹汹的攻城略池,翻搅、勾缠,封尧的眼前阵阵发黑,难耐地闷哼半声,才终于想起了反抗。   他费力地推搡顾骁,却只拉开了一丝距离。   封尧的眸光涣散,面颊潮红,不知是闷的,还是被吻的,得了空歇,他偏过头,不住喘息,顾骁则是将他的脸扭正,再度吻上。   封尧这次反应过来了,将手挡在了面前。   两个人都喝得醉意油然,封尧迟钝,顾骁的反射也不是多灵敏,这个吻落在了封尧的手心,可顾骁只是顿了一下,便开始轻吻他的手,贴着纹路,若即若离,从指根到指节,最后是微有粗糙的指腹。   十指连心,这样细密而轻柔的亲吻,如同蜻蜓点水的撩拨,在封尧的脑海激起涟漪,四散的波澜又似微弱的电流,蔓过他的五脏六腑,令他登时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他慌张地抬起眼,恰好撞进了顾骁的视线中,顾骁垂着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在观察他的反应,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瞳色漆黑、深不见底,看得久了,似是能摄人心魄。   ……好像在哪里见过,封尧想。   只这一分神,横在二人之间的隔阂便被抽去,顾骁将他的手固定在墙,极具侵略性地靠近。   封尧有些恍惚,却又持着那么一丝清醒,在唇齿被堵住以前,他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他吗?”   顾骁的语气听来很敷衍:“不是。”   说完,顾骁再次吻了过来,封尧想躲,奈何抗争不过,便又被按着缠绵了起来,吻势辗转游弋进唇齿之间,柔软的触碰悱恻绸缪,不似方才那般火热,却更为勾人心弦。   封尧的衣摆被掀了起来,衣衫随着顾骁的抚摸而起起伏伏,自失忆以来再未有人触碰过的地方被一一开拓,粗糙的露指手套摩挲过光裸的肌肤,有如大火燎原,快将封尧烧成滚烫干涸的荒芜,他浑身泛起酥麻,几乎要化在了顾骁的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顾骁稍稍抬起了头。   封尧唇间殷红,浅棕的眼瞳凝不起焦点。   顾骁恋恋不舍地啄了下封尧的唇,眸光里的情意烫得灼人,他以牙齿摘下手套,撇到一旁,而后垂下手,解了封尧的两枚扣子,复而探进衣物。   肌肤相贴带来了别样的触感,温热的指尖沿着腰线,蹭过脊骨,隔着布料,不太真切,却仍是让封尧的喘息陡然变了调,他微仰着脸,神色迷离,眼中盈着诱人的雾气,这完全是无意识的媚态,顾骁望着他,呼吸粗重了几分,沉着声耐心商讨道:“我们回房间,好不好?”   封尧没有回答,却拉住了顾骁的手,眼中透着呼之欲出的亟盼,他哀切地问:“你是不是他?”   而未等顾骁回答,封尧便自顾自地说:“我们好像在以前就认识,你也很熟悉我,你还……你还问了那么多关于我过去的事,你就是他,对不对?”   顾骁怔了下,随即摇头:“不是。”   封尧小声道:“你别骗我。”   顾骁:“没骗你,真的不是。”   封尧不死心地又问了遍:“真的不是吗?”   顾骁回望封尧,没有说话。   这一眼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们默契地愣了神,在无边的静谧里,封尧抬起那只未被按住的手,指尖微颤,摸向了顾骁的眉骨。 第三十章菊花茶|上火了吧   转天下午,雇佣兵们在旅店门口集合。   沐寒和余清自从上次在K-23区一别,足足有几个月没见,二人碰面后就坐到一处插科打诨,余清团里的技术兵陆北川看到封尧,凑了过来。   前来接送的车辆已经就位,封尧正在钻研一枚耳钉,陆北川友善地和他打招呼:“你是沐寒哥团里新招的技术兵吗,你叫封尧?”   封尧看他面生:“你认识我?”   陆北川有点激动:“认识啊,整个机械协会的人哪有不认识你的,之前K-23区的军火库是你爆破的吧?你也太厉害了,被你救下来的技术兵都说你当时帅炸了,听说反叛军的将领都被你电死了BALABALA——”   封尧打断他:“我没把他电死。”   陆北川:“哦是这样吗?哎呀差不多啦,协会那边还想请你去授课呢,或者开个座谈会,可惜联系不上你,四小时破译军方权限的事情还被当做题目出在了协会的入学考试里呢。哦对了,忘了和你自我介绍了,我叫陆北川,是清哥团里的。封尧,你穿西装真帅BALABALA——”   封尧再次打断他,想结束对话:“谢谢。”   陆北川却听不懂他话中的逐客令,继续说:“唔你嘴唇有点肿,是不是上火了?这边的气候不好,我带了点菊花茶败火,等会儿我分你点BALABALA——”   封尧摸摸下唇,眼角微微抽搐。   陆北川:“你在做什么,这是耳钉吗,为什么耳钉会有投影,是通讯器?对了,你的单镜片,我听说你的单镜片是人工智能?天啊你是怎么做到的,它都有什么功能?我人工智能学的特别差,当年考试的时候全靠抄,还补考过,简直是惨不忍睹BALABALA——”   封尧:“……”   陆北川的话太多,封尧消化不过来,正处在崩溃的边缘,幸而沐寒和余清走来,及时解救了他。   沐寒逗陆北川:“小话痨,好久不见。”   陆北川正色道:“你别乱给我起外号。”   余清拍拍陆北川的脑袋:“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陆北川给余清介绍:“这是我偶像,封尧。”   封尧还处在陆北川的言语轰炸里久久没有回过神,浑然不知何时成了别人的偶像,沐寒见他神情木讷,就替他解释道:“我们技术兵不爱说话。”   余清笑呵呵地,明明十分羡慕,却又不好在陆北川面前表现出来,就这样十分纠结而隐忍地望向沐寒:“不爱说话好,挺好的。”   陆北川热情道:“我去拿菊花茶,封尧你等我一下,马上回来。”说着就扭头跑向另侧的车里。   “诶,不用,我不是——”封尧想喊住他,然而话没说完,陆北川就没影了。   沐寒古怪地问:“喝菊花茶干什么?”   余清瞥了瞥封尧:“上火了吧,嘴唇都肿了。”   封尧:“……”   临近出发,顾骁和司远还没有出现。   沐寒上楼去寻,把顾骁喊醒了,又去砸司远的门,司远昨天睡得太晚,听到门外的动静,方才惊醒,连忙洗漱整理,沐寒点了根烟,靠在门旁等着他们。   不多片晌,顾骁从隔壁房间里走了出来,他拎着西装外套,另手系着衬衫扣子,满脸的起床气,昨夜的回忆细碎得模糊不清,只有宿醉的头疼欲裂最为真切,他朝沐寒要了根烟,靠在窗边,抽着烟醒盹。   沐寒斜睨过去:“你昨天……”   顾骁带着淡淡的鼻音问:“他说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说。”沐寒说,“昨天是不是提醒你少喝酒了?你又不是不清楚自己喝高了什么样。”   顾骁抖抖烟灰,蹙眉道:“没留神就喝多了。”他顿了顿,不知道想到哪里了,有点失神,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后来的事……就像做梦一样。”   沐寒:“你平时做梦都这么激烈的吗?”   顾骁有点断片,想不起来,他迟疑道:“激烈吗?”   沐寒无语:“裤子都脱了,这还不算激烈?”   顾骁:“裤子是他脱的。”   沐寒:“你看我信吗?”   顾骁:“……”   顾骁沉默了会儿,又问:“他是不是挺生气的?”   沐寒:“看不太出来,还那样。”   顾骁:“没闹着要辞职回家吗?”   沐寒:“那倒没有,就是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顾骁了然地点了点头,屋里传来司远的呼喊,沐寒应了声,两个人的对话暂停,顾骁灭了烟,先下楼了。   午间两点,行至中天的太阳悄然西落。 第三十一章入艇|帝国的小王子?   进入侧门,走过短窄的过道,是飞行艇的地下层,木质的地板与墙壁有着古朴的质感,这里贮藏着宴会所需的食材与酒,仅是路过走廊,便能闻到扑鼻四溢的酒香。   封尧交给司远三枚耳钉:“我这两天做的通讯器,有你的一个,其他的两个,你帮我交给沐寒和顾骁。”   司远观察着封尧:“你在生顾骁的气?”   封尧看他一眼,莫名其妙道:“我生他气干什么?”   司远试探地问:“你们昨天晚上……他强迫你的?”   封尧蹙起眉,隔了会儿才说:“没有。”   司远:“你看上去不太高兴。”   封尧无声地叹了口气,敛了些神情,没有说话。   司远闲聊地说:“顾骁好像也不太高兴。”   封尧冷哼了声,嘀咕道:“他活该。”   司远纳闷地嗯了声:“为什么这么说?”   封尧沉默了下,在纠结要不要和司远说,司远自顾自道:“我看他对你还挺特殊的,好像有点喜欢你耶。”   封尧嘴角抽搐,当即就不纠结了,他想都没想,没好气道:“喜欢个屁,他把我当别人。”   司远:“别人?”   封尧不着表情道:“应该是他前任吧。”   司远看了会儿封尧:“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封尧:“我吃他的醋干什么?”   司远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会不高兴?”   “因为他不检点,明明有喜欢的人,还……”封尧绷着脸,没有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再说了,我也没有不高兴,只不过想和他保持距离而已。”   司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问了。   封尧示意他去送耳钉:“帮我个忙,谢了。”   司远:“那我去啦,你吃点好吃的,心情会好点。”   封尧嗯了声,对他挥了下手。   飞行艇的一层是宴会厅,大厅高阔宽敞,一眼望不到尽头,装潢华美而浮夸,大气磅礴,艇的边缘每隔几米便有一处伸出艇外的落地窗阳台,二楼的平台雕梁画栋,正对大门,深处则是幽静的楼梯与休息长廊。   水晶吊灯散发出绚丽的光芒,角落里有座占地不足十米的歌台,被名贵的鲜花簇拥装点,歌台上的乐队举世闻名,正吹奏着宴前乐曲。宾客们大多都是贵族,即便是交谈聊天,音量也都控制得恰到好处,因此即便是厅里说话的人有不少,也并不吵闹,然而这样的安静并没有维持多久,不多片刻,宴会开始了,主办方在平台上致辞,封尧懒得听这些,便端了杯香槟,独身去了阳台。   飞行艇渐渐起飞,艇身破浪,荡起层层舒卷的白滔沧浪,夜色如墨,封尧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地面,望着波澜壮阔的海水,忽觉脚下一阵晃动。   失重感骤然袭来,他下意识地扶住玻璃墙面,吃水线下的艇舱在不断上浮,气流猛冲、波涛如怒,在轻微的颠簸下,飞行艇倾斜出不大的弧度,有如静夜下优雅而壮美的巨型海兽,平缓地腾空上升,逐星而去。   视界逐渐高远开阔,眼底的海域终显出其广袤无垠的气概,宴会厅里,宾客们整齐地吟起帝国国歌。   有人拉开了阳台的门,朗朗的歌声倏忽真切,封尧转过脸,看到了他目前最不想看到的人。   顾骁掩上门,玻璃间折射的光线在他英俊的脸上转瞬错落,他身上的西装考究得体,肩线被挺拔的肩背撑得笔直,衬衣敞开两枚纽扣,分明的锁骨若隐若现。   他有野性与倨傲,穿上军装,是放荡不羁、狠戾果敢的雇佣兵;也有隽美与风度,换上礼服,则是显赫权贵里斯文英气的绅士,截然不同的气质有些矛盾,可放在眼前人的身上,却并没有什么违和感。   封尧其实很好奇顾骁的身世,但顾骁执意不说,他也不会再问。眼神短暂相触,封尧便别开了眼,他不想和顾骁共处一室,要离开,却被挡住了去路。   顾骁背靠着门,静静地望着封尧。   封尧也没有说话,他往旁边让了半步,想绕路,奈何顾骁把门挡得很严实,完全不给他机会。封尧的脸色有点难看,他不着波澜道:“让开。”   封尧端着香槟的手举在腰腹的高度,手腕从袖口中露出了小半截,赫然是一圈怵目的箍痕,顾骁的目光逡巡着向上,又看了眼封尧色泽水红的唇。   封尧注意到顾骁的打量,脸色更难看了。   封尧别开眼,一言不发地盯着香槟,他虽然没有看顾骁,但他却无法忽视顾骁,昨夜的荒唐随着顾骁的出现而重上脑海、历历在目,封尧越想越是烦躁,阳台里弥散着低气压,这时候,顾骁忽道:“你在生气。”   封尧冷着声说:“我没有,你让开。”   顾骁:“昨天……”   封尧不耐地打断:“你还提?”   顾骁:“我如果不提,你是不是要一直躲着我?”   封尧怼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躲着你了?”   “没躲吗?”顾骁说,“那就好。”   封尧:“……”   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封尧简直无语,而还没等他吐槽,就听顾骁说:“封尧,我没把你当过别人。”   封尧愣了下:“你怎么知……” 第三十二章少女|这酒名叫雪色   介绍结束,王室退席,主办方衔接暖场。   封尧对顾骁的幼稚行为表示十足的无语,倒也懒得阻止,他有点饿,便退到侧方去吃东西。顾骁要跟上,两位女宾客却迎了上来,找他搭讪。   且不提外貌,大多数雇佣兵,即便身穿西装,也无法遮掩凶悍与狠厉的气质,可顾骁不同,他白皙俊美、极为出挑,浑身上下散发着的冷傲,看在不谙世事的贵族小姑娘眼里,却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   顾骁不想搭理,冷着脸要走,随即就被远处的沐寒瞪了一眼——参加宴会要注重礼仪,他们潜伏在这里,推拒可以,但一定要礼貌。   顾骁只得停下来,好声好气地打发两位小花痴。   乐队合奏,乐曲响起,舞会开始。   宫廷舞是当今上流社会必不可缺的业余爱好,舞池横亘了大半个厅,宾客纷纷携手共舞。   铺了白布的圆桌上堆叠着酒杯,封尧停在桌旁,取下一杯深红色的鸡尾酒。   “这酒名叫‘雪色’。”   透过晶亮的杯,封尧看到绰约的人影。   说话的少女在圆桌对面,容貌似玉,气质清雅,黑色的长发挽起,露出赛雪的秀颈,她穿着灰蓝色的礼服,婷婷袅袅,姿色遗世独立,堪谓国色天香。美人本来无足讶然,可如此惊艳的美人,却是万里挑一、极为罕见,封尧的眼中流露出几分礼貌的欣赏。   少女纤臂轻抬,封尧会意地吻了她的手背,彬彬有礼。   少女同样取下一杯‘雪色’,微笑着望向封尧:“不想问问为什么叫‘雪色’吗?”   封尧想当然道:“‘血液’的‘血’吗?”   少女:“不,是‘下雪’的‘雪’。”   封尧不解:“可它是红色的。”   少女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邀请封尧碰杯。   他们分别饮酒,入口的酒液如绸缎丝滑,前调馥郁清爽,寒却不凛的凉意充盈,令人如沐新雪初霁的微风,后调则是绵延不绝的醇厚,挟了淡淡的灼与涩。   封尧回味片刻,隐约懂了:“根据味道命名的吗?”   少女优雅地浅啄半口,不置可否:“‘雪色’的成分里面有一种极为罕见的雪域植物,叫做‘雪梅’,但不是梅花。雪本无味,可雪梅酿出的酒,却有风雪的味道,之所以名为‘雪色’,这是原因其一。”   封尧问:“其二呢?”   “其二是因为一个人。不过,讲她之前,要先讲一个故事。”少女换了个舒服的站姿,腔调变得缓慢而悠长,“在帝国的边陲,有一个叫做‘穆达拉’的部落。三十五年前,穆达拉被帝国收编,编号为P-24区。”   封尧略有耳闻:“三十五年前是新帝年,历史上记载过,帝王当时收编了许多部落。”   历代帝王上任,都要做出功绩、以稳民心,今天的寿星、现在的帝王,正是三十五年前继承的王位。   少女不置可否:“穆达拉地处雪域,气候极为恶劣,不与外界接壤,落后封闭,但也安逸,像世外桃源。在穆达拉,人民忠诚而热忱,以部落为信仰,所以谈到收编,他们是不同意的。”   封尧:“所以就爆发了战争?”   少女:“是的。实力太过悬殊,那是一场压倒性的侵略战争,但是穆达拉的人民宁死不屈,誓死守护部落,坚持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在动荡的战乱年代里,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动因和看法,封尧不感兴趣,也不喜欢评价战争,对于穆达拉的遭遇略有感触,但也只是觉得悲壮,生不出什么共鸣,他问:“所有的人都死了吗?”   少女伸出葱白的食指,轻晃两下:“不,活下来了一个女人。一个非常漂亮,漂亮到倾国倾城的女人,名叫宋雪色,也正是这酒被王室名为‘雪色’的第二个原因。”   “穆达拉的老弱妇孺不会打仗,没有上战场,部落军队全灭的消息,与帝国的军队一齐赶到,他们不想被捕,就选择了自杀。”少女轻垂眼睑,卷翘的睫毛在眼底落下细腻的阴翳,“宋雪色太过好看,因此被救了下来,将军决定将她作为穆达拉之役的纪念,送予王室。”   封尧猜测:“然后帝王对她一见钟情,将她纳为了王妃,又用她的名字命名了这种酒?”   少女嗯了声:“猜得很对。” 第三十三章舞会|你还会女步呢?   另一边,顾骁好不容易脱身,却又被拦下了。   这是个可爱娇俏的女孩,看上去年纪不大,身材娇小,只到顾骁的肩膀,她穿着鹅黄色的礼服裙,裙摆厚重,层层叠叠宛若盛放的花瓣,衬得她仙气灵动,她长得不错,笑起来时该是明艳动人的,可她在哭,哭得眼圈通红,不住轻拭面颊,幸好未施粉黛,不然一准成个小花脸。   女孩拉住顾骁的衣摆,蛮横道:“你陪我跳舞。”   顾骁目不斜视要走:“不会。”   女孩不松手:“我教你。”   顾骁漠然道:“不学。”   女孩仰起脸,柳叶眉稍立,气势凌人地说:“你必须陪我跳,你不跳,我就告我爸。”   “你告去吧。”顾骁心想,我管你爸是谁。   女孩:“我爸今天过生日,他会把你扔下艇的。”   今天过生日、还能把人扔下艇的就那一位,这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帝国的小公主,索菲雅·爱德文。   顾骁:“……”   顾骁一脸不耐烦,被索菲雅拖着进了舞池。   索菲雅:“你先握住我的手,再揽住我的腰。”   她说这话时有点紧张,飘忽的眼神越过顾骁,落向舞池外,透着不甚明显的在意,还有点闪躲,顾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了一名青年。青年的样貌清俊,身着骑士礼服,很是倜傥,他遥遥望着索菲雅,似乎很想靠近,却又止步在舞池之外,像是不敢靠近。   顾骁问:“你男朋友?”   “不是!我没有男朋友,有也不可能是他……那个只是,只是……不,我不认识他。”索菲雅支支吾吾地,没有说下去,她掩饰般地带开了话题,催促顾骁,“你问这个干什么……快点啦,我示范一下男步,你看好。”   索菲雅边跳边讲解,顾骁听得心不在焉,舞池里人群拥趸,他仗着身高的优势,环视了圈,看到了舞池那端的封尧。封尧正在和别人跳舞,顾骁望见了,眉梢轻动。   索菲雅瞟了眼顾骁,不悦道:“喂!你有在听吗?”   顾骁回过神来,抱住索菲雅,往封尧的方向舞去。   索菲雅还在男步的节奏上,被带了个趔趄,一不小心就撞上了顾骁的肩膀,磕得脸疼,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哭着瞪向顾骁:“你不是不会跳舞吗?”   顾骁:“现学的。”   索菲雅质疑:“怎么可能?”   顾骁熟练地转身,又将索菲雅抱回怀中,慢条斯理地问:“不就是转圈,很难吗?”   索菲雅:“……”她学了半年,这人学了半分钟。   这是一首幽静低缓的舞曲,舞动的频率不大,相拥的宾客都在窃窃私语,索菲雅靠着顾骁的肩,抽抽鼻子,小声道:“你说,两个人相爱,身份真的那么重要吗?”   顾骁:“?”   索菲雅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自顾自地倾诉道:“只要相爱,我觉得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唉,你说说,我是公主,又不是工具,他们凭什么剥夺我爱人的权利?哥哥们有喜欢的人,还能纳为王妃,轮到我,就只能嫁给不爱的人,这太不公平了。”   索菲雅越说越委屈,问顾骁:“你说,他让我听我哥的话,去和其他的贵族结婚,是不是不够爱我?”   顾骁:“……”   索菲雅把陌生的顾骁当做树洞,却不太满意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的态度,于是踢了他一脚:“跟你说话呢。”   顾骁额角隐隐爆出青筋,冷漠道:“是。”   出乎意料的是,索菲雅这次没再乖戾,她愣了下,像是被说中了心事,竟然哽咽地哭了起来。   顾骁:“…………”   “……呜呜,我就知道……他肯定不爱我,我是可有可无的,那么多年的感情,他都不在意,他就是用我来打发时间,都是假的,他就是一直在敷衍我,呜……他们都是一伙的,根本没有人为我考虑……呜呜……”   索菲雅看上去难过极了,她低着头,单薄的肩膀时不时地轻抽,眼泪蹭在顾骁的衣服上,湿了一小滩。顾骁听着她的哭诉,皱起了眉,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一反刚才冷漠的态度,抬起手来,帮她拍了拍背。   索菲雅哭了会儿,也平静了下来,她揉了揉通红的眼眶,看着顾骁的衣服,颇为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等宴会结束,我赔你衣服。”   顾骁淡淡地说:“不用。”   静了片刻,索菲雅问顾骁:“你有喜欢的人吗?”   顾骁:“有。”   索菲雅:“那你们在一起了吗?”   顾骁:“还没有。”   索菲雅:“为什么?” 第三十四章幻境|你刚才想吻我   幸而这样的僵持并没有持续太久,乐声轻顿,男宾客齐齐交换舞伴,少女不想放开封尧,奈何一名鹅黄色礼服的女孩已然向他们旋了过来,少女只得放开封尧,将她接住,封尧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握住手肘,拽着向外转了半圈——   转到了顾骁的怀里。   封尧:“……”   封尧面无表情:“我不跳了。”   顾骁哄道:“嘘,要讲秩序。”   秩序意味着不能中途离场,也不能大声喧哗,封尧有火没处撒,瞪着顾骁:“你要干什么?”   顾骁明知故问道:“会跳女步吗?”   封尧要气死了:“你怎么不跳女步?”   顾骁轻轻握住封尧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将姿势摆标准,好商量道:“我带你下去。”   顾骁做了退让,封尧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了,他瞄了眼与舞池边缘的距离,还挺近的,于是心想算了,姑且忍那么几分钟。   顾骁的宫廷舞跳得娴熟又流畅,抱着封尧的力度恰到好处地形成男步的引导,却并不越界,幅度掌握在侵略与温柔之间,竟是令封尧生不出半点厌恶之情。   封尧退步,转身,回到顾骁的怀里,顾骁就势紧了紧手臂,胸膛相贴,封尧提醒道:“这很不礼貌。”   一触即分,二人又恢复了正常的距离,顾骁的视线下移几分,在封尧的心口停留半刻,又缓渐升高,挪回了封尧的脸:“你这儿没什么,不算轻薄。”   末了,顾骁又问:“想知道什么才是不礼貌吗?”   封尧皮笑肉不笑:“你找电吗?”   顾骁哂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乐曲低沉,灯光随之变幻。   顾骁垂着眸,安静地以目光描摹封尧秀气的眉眼,一阵无言后,他问:“要我再哄哄你吗?”   封尧知道,顾骁想问他还生不生气,他没有回答,而是问出困扰他已久的问题:“你是不是被你前任甩了?”   顾骁:“?”   “你肯定被他甩了。”其实不需要回答,封尧的心中已然有了断论,“你那么爱他,为什么不把他追回来?”   顾骁:“没被甩过。”   封尧:“你昨天抱着我哭,还说什么,别不要你,别离开你,不想分开,这还不是被甩?”   顾骁轻轻挑了下眉:“我哭了?”   封尧:“那不然还是我哭的?”   顾骁的表情变得很怪,封尧终于在这张终日气死人不偿命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罕见的难堪,竟是顿然有种被欺压已久终得翻身的快感,他揶揄地看着顾骁,直到欣赏够了这张俊脸上的窘迫,才好商量地说:“想让我消气,确实有个办法,你跳会儿女步,怎么样?”   顾骁的窘迫还没持续过三秒就原形毕露了,他漫不经心道:“想跳男步?说两句好听的,我考虑考虑。”   封尧不懂顾骁这份反客为主的自信是哪里来的,他加重语气地强调:“现在是我在生气。”   顾骁:“那我再说两句好听的?”   封尧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他知道顾骁是故意的,也不多费口舌,直接卡位置,却被顾骁完美化解,并趁此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封尧抢男步未果,反成了投怀送抱,还遭到了顾骁的调侃:“想做什么,嗯?”   封尧暗中磨牙,借着舞步后退,准备再接再厉,顾骁却顺势靠近,将他揽回了怀里,分分合合,两个人名为跳舞、实则较劲,你来我往几番,封尧总是落于下风,终于气不过,踩了顾骁一脚。   顾骁一副看不懂封尧自己泄愤的样子,啧了声,一本正经地教道:“错了,你应该退右,不是进左。”   封尧:“……”   封尧感觉他要是再跟顾骁这样下去,恐怕还没分出什么胜负,他自己就先被气死了,只得暂时休战,岔开了话题:“你一个雇佣兵,为什么会跳宫廷舞?”   顾骁:“我会的多着呢,想了解一下吗?”   封尧:“免了,不感兴趣。”   顾骁:“你明明很感兴趣,不然也不会问。”   封尧绷着脸,漠然道:“你想多了。”   顾骁笑了下,没说什么,只问:“不生气了吧?”   封尧凉凉地问:“你做了什么可让我消气的事吗?”   顾骁眉梢微挑,将手搭向封尧的肩,换了个步伐,轻声道:“正要做呢,别生气了,啊。”   他主动切成了女步。   封尧:“?”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顾骁吗?   封尧愕然地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是他疯了还是顾骁疯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当然,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封尧果断切回男步,跳了会儿才发现真相:他们离舞池边缘怎么越来越远了?他刚才明明可以直接离场,为什么又和顾骁跳回去了? 第三十五章入眠|因为我心里有个人   入海越来越深,气压在不断变强,幻境中的感受十分真实,甚至连压强变化所并发的症状都幻化了出来,骨膜的疼痛伴随着耳鸣,惶恐不安的私语喁喁响起,交头接耳中,偶有几声不适的痛吟传开。   封尧揉揉耳朵,问顾骁:“你了解过幻术吗?”   顾骁略微点头:“通过影响精神,制造幻境。”   封尧:“这位幻术师,制造的是群体幻术,竟然都能这么逼真,如果容……”如果容和他的能力不相上下,甚至在他之上,那么他们该如何还击?恐怕别说捉到容了,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顾骁:“容的目标不是我们,逼不得已,可以放弃任务,保命最重要。”   明哲保身的道理谁都懂,但封尧还是忍不住揶揄了两句:“你这么不负责任,不太好吧?”   顾骁看着封尧,认真地说:“我指的是你。你要保命,别再死了。”   对视的瞬景,从顾骁的眼眸里,封尧分明捕捉到了有什么暗涌的东西在呼之欲出——   顾骁不止一次以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脑海中奇异地展开了一幅画面,衰败疮痍的T-12区,耸入云端的高塔,生命尽头、岌岌可危的依偎,以及那个挟着咸湿泪水的吻,从他的眉眼,到唇间。   顾骁哭着吻了他,不掺任何肤浅的情欲,那是一个无比珍重,压抑着绝望与痛苦,不舍而缱绻的吻。   高烧令当时的封尧神志不清,被遗忘的细枝末节姗姗迟来,他想,原来那天的吻是这样的。   但是……为什么?   不论顾骁是把他当做朋友,还是当做前任的替身,这样舍不得他、甚至甘愿陪他去死的行为都说不太通。   思已至此,封尧问顾骁:“你那天……在T-12区,为什么要留下来陪我?你不怕死吗?”   顾骁:“因为我心里有个人。”   封尧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顾骁的语气不太正经:“你啊,还问。”   封尧:“……”就不该理你。   飞艇的下潜变慢,将要触及海底斜坡时,划了道上挑的弧线,来时的景色逆向掠过,仰头望去,折射了光线的海面荡漾着白金色的波澜,清滔澈浪,黑暗如退潮之势消散,隐有两三点曙光倾洒。   艇身破水的刹那,万丈霞光,晖映大地。   海天一线,换日处苍茫无际,朝暾初冉,与垂暮晚月共缀天幕,白昼同黑夜互不相融,一道窄堑横亘,将苍穹劈成两重泾渭分明的旷世奇景。   随后,瑰丽的蜃楼海市渐消,在叹为观止的唏嘘里,落下了帷幕,浮影淡去,他们又回到了飞行艇。   半刻的安静后,叫好的掌声如雷,历久不歇。   封尧注意了下,他的裤腿和鞋子都是干的,而方才暴露在压强差下的耳膜却仍在嗡嗡作响。他怔愣半刻,正欲与顾骁交谈,身周的景象却倏地变化。   顷刻间,所有的宾客消失得无影无踪,富丽堂皇的墙壁变得雪白,灯彩褪为白炽冷光,周遭的景物开始以令人目眩的方式剧烈摇晃,封尧不太舒服地闭上眼睛,一阵放空过后,他带着疑惑复而睁开眼,看到了一面白墙。   宴会厅变为了一间四四方方的小屋子,屋子里的布置很眼熟,这里是他在研究所的卧室。   封尧尝试着四下环顾,可他不能移动视线,也不能扭头,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似乎并不属于他。   正是纳闷,头顶的灯灭了。   屋子落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周遭阒无一人,静得死寂,黑暗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封尧紧紧禁锢,他感到不安,无数负面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滋生,他开始变得慌乱紧张,尽管他知道这是幻境。   “……放我出去。”   他试探地说。   而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他隐约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那声音和他的很像,比他此刻的声线要稚嫩单薄,语气却像在呐喊,带着些微哭腔,声嘶力竭。   “放我出去!”   他听到自己在喊。   视野颠簸,他感觉自己站了起来,跑到门前,开始用力地拍打着紧闭的大门,一声又一声。   砰,砰——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砰——   砰砰砰——   没有人回应,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他自己,无助和彷徨在这样与世隔绝的环境里被无限地放大催化,他不停地哭喊,嗓音越来越哑,最后变为了无力的哽咽。   “……放我出去,求你了。”   他哭着说。   寂静,漆黑,颤抖的哭声……   封尧迟钝地发觉,他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在他高烧时的梦境里,他有过同样的遭遇。   这是……他遗忘的回忆吗?   是谁关住了他,又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 第三十六章暴乱|像是一场预谋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宴会厅里的灯光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宾客们整齐划一地仰着头,向外张望,像在看什么史诗级的画面,表情是如出一辙的震撼。   沐寒扫了两眼,眉毛蹙起。   司远也是满头问号:“他们在做什么?”   沐寒:“不知道,可能有什么游戏吧。”   下一秒,灯亮了,所有宾客全部倒地,厅内叮叮咣咣地响起几声酒桌打翻的声音。   沐寒:“?”   司远茫然:“这也是游戏内容吗?”   沐寒将酒杯放在栏杆上,连忙去看情况。   厅里鸦雀无声,各色光鲜亮丽的裙摆拖地交叠,地板像是一副泼墨油画,被无意间打碎的杯盘落了遍地狼藉,一动不动的宾客们互相枕着,画面诡异至极。   沐寒迟疑了一下,当即就感到大事不妙,他下意识看了眼二楼,那里是帝王的休息间,黢黑的长廊里突然亮起了光,长廊深处隐有人影走动。   “小心点。”沐寒回忆着摆放武器的位置,从酒桌下掏出一把手枪,别在腰后,向二楼走去。   司远迈过横倒的宾客,跟着沐寒上楼,却在休息间长廊的门口被两名士兵拦了下。   “王室休息间,禁止入内。”   沐寒报了证件号:“一楼的人怎么都晕倒了?”   两名士兵没有检测他的身份,也不予回答,只是颇为古怪地打量着沐寒和司远,对视一眼,凑到一起小声说了句什么,被沐寒隐约听到了:   “他们没中幻术。”   “去禀报储君。”   四周太静,司远站得近,也听到了,狐疑地问:“什么叫没中幻术,他们是因为幻术才晕倒的吗?”   沐寒闻言更是诧异:“储君?”   帝国尚无储君,这是众所周知的事。那名士兵瞥他一眼,冷声道:“大王子,现在是新帝王了。”   沐寒微眯起眼:“什么意思?”   司远惊讶:“帝王逝世了?”   士兵言简意赅道:“被容刺杀。”   沐寒越过他,望向长廊里:“什么时候的事?帝王一直在休息间里吗,容怎么进去的?”   他分明记得,从刚才到现在,根本没有人进出过休息间,况且把守的士兵没有晕倒,容怎么会有机会接近帝王呢?如果按照这士兵所说,容刺杀帝王并逃脱,帝王立了储君并死亡,而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抢救帝王,也不是去追杀容,竟然是守在门外、传递死讯?   而且,他们没有晕倒,也并不惊讶于宾客的晕倒,并且知道晕倒是因为中了幻术。   这像是一场预谋。   重重疑点串联在一起,真相水落石出。   思已至此,沐寒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要将他们没中幻术的事情禀报储君,而禀报以后,又将会发生什么。   那士兵没有回答沐寒的话,而是匆匆向另名士兵打眼色,并粗鲁地抬枪对准沐寒和司远,说时迟那时快,沐寒握住枪口,向侧方推去,旋即以手刀劈晕士兵。   那正要去禀报的士兵正要举枪自卫,便被沐寒以夺来的枪大力击中额头,一声不吭地倒下。   变故发生得太快,司远尚且没有反应过来,沐寒拍了下他,示意下楼:“先走。”   幻术的持续时间不长,宾客们陆陆续续地醒来,微弱的疑惑私语响起,与此同时,长廊深处乍然传来哀痛的哭声,接踵而来的,是帝王逝世的讣告。   封尧从冗长的幻境中醒来,抹了把脸上的水,迷茫地看向眼前拿着杯的沐寒,沐寒开门见山道:“你们中了幻术,在晕倒期间,帝王被刺杀了。我怀疑这事和大王子脱不开干系,杀父夺位,也许容只是个幌子,也许他们有共谋,我不确定。我和司远当时在阳台,没有中术,被他的人撞见了,等会儿恐怕——封尧,你有在听吗?”   封尧点头,满脸呆滞。   司远:“尧尧,你要不然先站起来?”   封尧觉得很硌,他往后摸了摸,身下还垫着个人,低头一看,发现他正坐在顾骁的腿上。封尧连忙站起身,慌忙之中,脑袋和司远的下巴砰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第三十七章容|你可比封尧冷静多了   扫射连发的子弹呼啸而来,仓皇逃窜的女宾客心口开出血花,在几人面前扑通倒下,死不瞑目。   子弹不停,手边的酒桌被打穿,木屑横飞,司远连忙躲到桌后,封尧无暇再愣神,他侧身避过子弹,从花瓶里抽出枪械,拉栓上膛,开枪反击。   巨大的翅膀极易中枪,堕天使们纷纷收了翅膀,混入人群,潜伏在宾客之中的雇佣兵群起反抗,枪战在军队与雇佣兵之间拉开血腥的帷幕。   飞行艇失去了领航员,在左摇右晃地艰难行驶,狂风从破碎的窗中席卷而入,染血的窗帘鼓动,深夜的风声呜呜鸣响,仿佛来自地狱的悲泣低语。   混战时,封尧不慎被子弹打中了肩膀,司远扯下一截桌布,帮忙包扎,他被身后逃窜的人群挤得直踉跄,动作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处理伤口的疼痛变得绵长,好在子弹直穿而出,省去了取弹的煎熬,封尧咬着牙关,削薄白皙的肌肉上蒙了层细密的汗水。   “放轻松,很快就好。”司远试图分散封尧的注意力,“可能会落疤,尧尧,你……身材很好,有点可惜。”   封尧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谢谢。”   话音刚落,狂奔的宾客突然倒下,身躯重重压上,司远被撞得猝不及防,手抖了下,封尧疼得倒吸凉气,正这时,一只堕天使高举着餐刀,出现在了司远的背后。   封尧赶忙推开司远,明晃晃的刀刃直插而下,司远想拦却已来不及,他睁大眼睛:“封尧!”   封尧忍痛抬枪,枪口戳抵在堕天使的下腹,他颤抖着扣下扳机,砰砰连贯的闷响里,堕天使的手臂脱力,餐刀在封尧的颈间划了道浅痕,掉落在地。   司远惊魂未定地望向封尧喉咙上见血的刀痕,封尧却摆摆手示意无碍:“继续,要快点了。”   司远和封尧认识得比较晚,不知道他在K-23区的光辉事迹,还一直以为他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职人员,此时见封尧这样冷静,不免有些刮目相看。   司远拉开堕天使的尸体,匆忙打上最后的结,和封尧聊道:“尧尧,你为什么会这么冷静?”   封尧拉上衣襟:“谢谢,你也挺冷静的。”   司远谦虚道:“我不冷静,我刚才特别慌。”   “你冷静。”从人堆里挤过来的沐寒说,“都这种时候了还在话痨,你可比封尧冷静多了。”   司远:“……”   平台附近哗然四散,二王子跌跌撞撞地跑出长廊,不住惊恐地回头看,结果绊了一跤,趔趄地滚下了楼梯。   鼎沸的喧嚣中,传来几个字眼,未等封尧辨清,就见一人从长廊深处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黑袍,兜帽,帽下黢黑,不见人脸。   幻术师容终于现身。   二王子浑身发抖,慌得站不起来,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蹒跚地远离容,风度全无,大喊呼救:“救命啊!来人啊!抓他,给我把他抓起来,人都去哪了!”   在场的人呆若木鸡,一时竟是无人敢动。   容迎着众人的瞩目,信步下楼。 第三十八章宋澜|薄情又残忍   那手抓住了封尧,将他拉上了阳台。   惯性之下,封尧跌入了那人的怀抱,然而那人却并没有退却,反而是顺势将封尧揽进了怀里。   封尧下意识地,小声道:“……顾骁?”   那人没听清似的嗯了声,却没有答应,而在相拥的刹那,封尧的心底也有了估量,他想,这该是名青年,虽然比他要高,但并不是顾骁,也不是他认识的人。   “顾骁?”青年问,“是你什么人?”   这是一个十分悦耳的男声,清朗而不失磁性,有点耳熟,但封尧一时间没想起来在哪里听过。   “不是什么人。”封尧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反应竟然会把来救他的人当做顾骁,他没有多想,被酒液浸过的眼珠涩得发烫,异物感令他完全睁不开眼,他不知道青年的身份,但还是先道了句谢,“谢谢。”   封尧让开半步,保持了一个相对礼貌的距离,青年却握住了他的手腕:“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封尧看不见,不想到处走动:“不了,我……”   青年:“没关系,我保护你,来。”   “不是保护的问题,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封尧觉得这青年莫名其妙的,可他力不如人,还是被拖着手腕,强行带离了阳台,青年还在半真半假地威胁他,“你看不见就乖一点,小心我带你往枪口上撞。”   封尧心想,你带我横穿宴会厅,和往枪口上撞,有什么区别吗?他尝试着挣了两下,却无济于事,青年拉他拉得更紧,不由分说地拖着他走。   封尧突然有种刚出虎口又入狼窝的错觉。   青年牵着封尧走过宴会厅,耳畔的杀戮声音嘈杂,封尧盲着眼,不免有些慌乱:“你要带我去哪?”   青年:“嘘,我在保护你,不要干扰我。”   封尧皱了下眉,只得暂时收声。   吱呀轻响,青年说:“要上楼梯啦,小心绊倒。”   封尧踏上第一阶楼梯,摸索上行,话音从头顶的斜上方传来:“我可以抱你上去。”   封尧:“不了,我自己可以。”   青年认真地问:“真的不需要吗?两层楼而已。”   “不需要,我能上去。”封尧的双眼通红,在涟涟的泪光里,视线逐渐清明,青年的轮廓慢慢清晰。   青年率先到了尽头,低头开门。   铁链哗啦作响,门轴转动,逼仄的长廊豁然开朗。   封尧微眯起眼,终是勉强看清了青年的脸。   璀璨的星月光芒披在青年的身上,盈了流转银光的瞳孔仿佛耀目的冰蓝宝石,他面挂熟稔而优雅的笑容,靠着门框,居高临下地望着封尧。   “郜岳?”封尧说,“哦不,尹恩·爱德华?”   “不是爱德华,是爱德文。尧尧,这是帝国王室的姓氏,是常识。”青年揶揄地说,“‘郜岳’是我当时随口编的名字,你竟然记了这么久。”   “第一,我和你不熟,别喊我尧尧。”封尧轻扣手腕,“第二,记住你,是因为我差点被你害死过。”   “你又没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当然是知道什么喊什么了。”青年示意封尧的手,“把电棒收起来吧,我如果想害你,刚才就不会救你。”   封尧并没有因这话而放松警惕,他握着电棒,不着波澜地看了青年一眼:“你为什么救我?”   青年嗤道:“瞧你这话说的,有人救你还不好吗?”   封尧眉梢微挑:“你的意思是,你只是举手之劳?”   青年一哂:“那要看你怎么想了。举手之劳,想补偿上次害你的事,想和你做朋友,想追求你……你希望是哪种呢?”而未等封尧回答,他的话锋就是一转,“我如果是你,就会选最后一种,当王妃不好吗?”   封尧淡淡地说:“我选第二种,我们两清了。”   他说完,转身要走,身后却响起了个熟悉的女声。   “不再聊聊了吗?”   封尧怔了下,愕然地转了回去。   青年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杯酒,深红色的酒液粼着清辉,晶莹剔透,他的唇角微微勾起,是一个意味分明的笑容:“尧尧,喜欢这杯酒的故事吗?”   封尧:“?!?!” 第三十九章虚实|这时候电他不太合适   这一掷用了极大的力气,刀刃囫囵埋进血肉,宋澜瞥了眼伤势,自言自语地说:“……可真凶呢。”   顾骁抽出他的军刀,冷着脸向宋澜走去。   封尧见顾骁眸色阴鸷,当即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生怕闹出人命,连忙将顾骁拉住:“等等,你……”   宋澜倒退着走,吹了个悠长的哨,另手握住刀柄,将餐刀寸寸拔出,表情因痛苦而微微皱起,他退到艇顶的边缘,瞄了眼顾骁,继而对封尧暧昧地飞了个吻:“封尧,我们有缘再见。”   说罢,还对顾骁挑了下眉,很是挑衅。   顾骁二话不说,抬手要朝他扔刀,封尧哎了声,急忙抱住顾骁的手臂:“别别别!这把不能乱扔!”   说话间,宋澜已向后坠去。   一抹庞然的黑影自飞行艇下方腾飞而起,星光不够闪烁,夜景模糊而影绰,未等封尧看清楚,那道黑影便融进了深邃的夜幕,再寻不见。   长廊的门再次响起,封尧正要看去,却被顾骁一把拉进怀里,紧紧抱了住。拥抱的瞬景,封尧听到了顾骁咚咚作响的心跳,那强劲到几乎要将胸膛击溃的搏动,隔着彼此的骨骼,无比真切地传入了封尧的心房。   封尧怔了下:“顾骁?”   顾骁低着头,沉默地埋进封尧的颈间,喘息粗沉。   封尧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他知道顾骁应该是还没从精神失常的状态里缓出来,不过这次他倒不是很慌张,毕竟他手里握着电棒,有自保能力,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顾骁并没有像那天一样暴力,而只是在抱着他,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度,似乎……很是不舍。   封尧蓦地忆起那晚顾骁醉酒时说过的话。   “别不要我。”   “别离开我。”   封尧有那么短暂的失神,随即便被凛然的疼痛唤得清醒过来,他遍体鳞伤,玻璃碴还没来得及拔出来,被这样用力地抱着,当即疼得抽了口凉气。   封尧的手臂被束着,只得就近拍了拍顾骁的背,商讨地说:“你先……放开,很疼,玻璃扎进肉里了。”   出乎封尧意料的是,拍背的动作竟然立竿见影地缓解了顾骁的情绪,顾骁稍松了些力道,封尧不再疼了,但顾骁依然抱着他不放手,那样子像极了一个固执又霸道的小孩子,对他有着不由分说的占有欲。   拉开了些距离后,顾骁朝下望了眼,封尧也跟着看了过去,看到了别在自己衬衫口袋中的玫瑰花——   应当是宋澜临走时留的。   顾骁将花摘了下来,脸又黑了。   封尧则是越过他的肩膀,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人。   那人独身站在门口,黑袍黑帽,负着手,遥遥望着他们,见封尧看了过来,便迈开步子,直直走来。   封尧的神情一凛。   而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顾骁将那朵玫瑰花折枝团入掌心,再摊开时,只余一抹深红的齑粉,随风而散。   “他去了哪里?”   容的声线偏颇沉厚,像是声带严重受损,几个简单的字节听来无比艰涩,似是从喉间硬生生地撕裂而出,裹挟着令人不住牙酸的嘶哑,男女莫辨。   顾骁微微偏过头,面色不善地扫了他一眼。   强大的人往往有着与众不同的气场,容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其魄力已然如同一把利刃,将周遭的空气切割得凛人至极,然而他的气势可怖,现在的顾骁也不怎么好惹,夹在两个低气压制造源中间,封尧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他拉开顾骁还横在自己腰间的手,尝试和容交涉:“我不知道他去了哪。”   容不理会,只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并不确定封尧与宋澜的关系,也没必要确定,他只需要知道,封尧是宋澜离开前,最后交集的人,只是这一点,就足够他不放过封尧。而事实上,从他截去了唯一退路的动作,找茬的意味也的确不言而喻。   封尧深知多说无益,只得想办法脱身,他眯起眼睛凝视着容,仿佛想从那深黑的兜帽下窥见一丝破绽,又不动声色地环顾,在找寻脱身的方法。   这时,容抬起了手。   幻术在刹那间生成,封尧甚至不知何时中了术,窒息感猛然袭来,一只断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与此同时,顾骁拔刀向容发起攻击。   容后退半步,霎时刀如雨下,密密麻麻,在他的面前汇成一面森寒的墙,向二人推来。   本该高速飞舞的刀刃,落入顾骁的视界中,却好似被放慢了帧数,军刀在手中打了个旋,暂时归鞘,顾骁不假思索,转身护住封尧,匆忙向侧方躲去。 第四十章拥抱|顾骁握住了他的手   这时,封尧听到一个微弱又清脆的破裂声。   镜面裂出如枝梢的细痕,蔓延滋长,从渺远一路攀爬及至眼前,静谧里有什么在蓄势待发。   呯——   呯呯呯——   镜面以天崩地裂之势碎开,劈头盖脸地向封尧砸来!   幻境坍塌,漫天的碎片裹挟在寒冷的夜风中,反射着夜幕垂星的光芒,如同晶莹剔透的亮钻,错落的光影照进封尧的瞳孔,像是声势浩大的旖旎光雨。   封尧以手臂挡在面门,但臆想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光亮穿透他的身体,褪落殆尽。   他又回到了艇顶。   封尧茫然半刻,转而看向远处。   在他困顿于幻境的须臾,顾骁和容已然变了位置,不知不觉间,他枪口对准的人,变为了顾骁。   顾骁步步紧逼,反手出刀,横劈向容的脖颈,这一下既准又狠,眼瞅着要将容尸首分离,可刀锋挥舞下去,容的脖颈却顺势化为灰尘,向后散去。   这光怪陆离的现象并没有让顾骁停顿半分,他铮然拔刀,迅猛进攻,屡屡取其要害,容的体术远不比顾骁,但胜在诡谲,令人捉摸不透,被贯穿的部位似真似幻,他有如暗夜里的虚影,肉体由悬浮空中的烟尘堆砌。   封尧偏过手腕,对准容,又滞了住。   没有人的身体由尘埃烟粉组成。人都是血肉之躯,充其量加些机械改造,即便是容,也不能例外。   所以,这是真实,还是幻觉?   亦或者说,这是哪一层幻觉?是容为了防御顾骁的攻击而生出的幻觉,还是为了骗他的子弹而生出的幻觉?   他对准的,到底是不是容?   封尧又将手腕偏了回去,对准了顾骁。   他望着顾骁的背影,按在扳机上的指却犹豫不决。   可是,这万一是真实的……   他冒不起这个险。   枪口偏了又偏,封尧的眉心紧攒。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大脑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开始不受控制地飞速运转,近日来的回忆不断翻动。   ——半晌后,他闭上了眼睛。   夜晚的清辉黯淡,照不透眼帘,黑暗浓郁如墨,封尧深深吸了口气,锐利的冷空气钻入喉咙,在肺腔里兜了个圈,予他冰冷,也予他清醒。   呜咽的风声如泣如诉,他听到风里隐约夹杂着什么,仿若兵短相接的锐响,时隐时现。   “幻术由眼而生。”   “盲人是不怕幻术的。”   闭上眼睛,摒弃杂念,听到的……   才是真的。   他听到刀刃相撞,只可能是——   顾骁还在刀雨里。   在幻境之中,他对时间流逝的掌握未必准确,现实里到底过了多久,他无从知晓。   顾骁也许还困在原地,而刚才的容是假的,近身搏斗也是假的,那么容的位置——   封尧将枪口调转回最初的方向。   容不能直接改变人的意愿,只能通过幻术来误导,他让封尧误以为自己已经离开幻境、回到现实,再塑造出仿真的幻境,并与顾骁转换位置,这样不需要他出手,封尧就会替他解决顾骁,可谓一举两得。   封尧扣下了扳机。   子弹轰鸣而出,封尧睁开双眼,画面仍然是他最初所见的样子,只是原本张牙舞爪的刀刃全部停滞,不可思议地漂浮在半空中。   顾骁仍然处于他中术前的位置,他满身刀痕、狼狈不堪,浸了鲜血的衬衫被切割得几近褴褛。   容在封尧的枪口下,身板向后剧烈一晃,踉跄半步,黑色长袍卷入深邃的夜里,随风扬起。   子弹告罄,封尧换上弹夹。   下一秒,飞行艇再次晃动。   这次的颠倒来得彻底无比,飞行艇向前倾去,是将要转至垂直的预兆。封尧深知,一旦飞行艇转过去,在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是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翻回来的。   眼下棘手的,恐怕不仅是容了。 第四十一章索吻|别赖在我身上   又是一次撞击,封尧眼花缭乱,即便是隔着顾骁,砸向地板的半个身子也泛起了钻心的钝痛。   出路即在眼前,门板被劈成两截,穿插其中的铁杆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向外弯曲腰折,眼看着就要戳入封尧的额头,顾骁却是一个侧身,挡住了他。   那根铁杆从顾骁的肩背直划向腰侧,封尧瞳孔骤缩,血肉被切割的声响混杂在顾骁微不可闻的闷哼中,真切得令他浑身的血液几欲凝固。   堕天使的飞行速度到底不如自由落地,尽管在紧追不舍,可还是被甩出了一段距离。   从楼梯摔入底舱,二人藏进了酒储间。   酒储间低矮而潮湿,酒桶罗列堆叠,过道狭窄,他们躲在深处,如轻纱般朦胧的月光从墙壁缝隙里渗入,将眼前的地板照出几簇大小不一的光斑。   封尧看向顾骁的后背,那伤迹很长很深,鲜血汩汩外涌,细密的伤痕簇拥着分布,幻术中的伤已经褪了,可顾骁的背部却仍然是一片触目的血肉模糊。   这样严重的伤势经不起耽搁,每分每秒都是生命的流逝,因为失血过多,顾骁的脸色呈现出不正常的惨白,封尧看在眼里,又想到方才顾骁处处护他的做法,心绪蓦然间变得格外复杂,眼眶也有些发胀。   而较之更为强烈的,是莫大的慌乱。   他开始担心顾骁,他害怕顾骁会死。   “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也要保护我?   我有什么好的?   值得吗?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封尧连忙按捺下翻涌的思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解决眼下的事,这里没有药,封尧只能将衣物撕成布条,潦草地帮顾骁止血。   “你撑一下。”封尧撩起衣摆,以牙齿咬住一端,正要用力,却被捏住颚骨,抬起了下巴。   顾骁凑近,吻了上来。   冰凉的唇隔着单薄的衬衫衣料,触感模糊,亲吻若即若离,不像是过激的刻意侵犯,反而更像在宣告主权。   封尧心想这都什么事啊,犯精神病的人都不知道疼吗?伤成这样怎么还有心思想那种事?封尧没好气地推开顾骁,骂道:“你……正常点!你要死了!”   两个人相互较劲,慌乱之中挤翻了身后的酒桶,在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里,封尧被顾骁按倒在了地上。   先前掀开的衣摆在拉扯中被折起,封尧的腰腹裸露在外,顾骁俯身,透过难以蔽体的衣物,与他肌肤相贴,热度在深夜的寒冷里衬得滚烫,封尧喘着粗气望向顾骁,顾骁居高临下地,也在望他,那模样看起来很不高兴。   “为什么要推开我?”顾骁问,“你不爱我吗?”   封尧:“………………”又开始了是吧。   “你听我说……”封尧尝试和顾骁讲道理,奈何癔症状态下的顾骁根本听不进话,交涉无效,封尧只得想办法挣脱,然而和他们以往每次针锋相对时的情况相同,他在顾骁的武力压制下,根本动弹不了。   “放开,你想死吗?!”封尧又急又气,“放开我,听到没有?你现在必须止血,顾骁!”   话音戛然而止。   封尧听到了门外细微的动静。   扑——腾——   扑腾——扑腾——   是堕天使拍打翅膀的声音。   封尧的神色微变。   “为什么要……推开我?”   顾骁的瞳仁上似乎蒙了层薄薄的氤氲,湿漉漉地,说不出的哀伤和难过,他望着封尧,偏执地说,“不能和别人走……你说你爱我,你别骗我……”   此刻的顾骁连封尧的话都听不进去,更别说门外的声响,堕天使越来越近,封尧心急如焚,他压低音量,焦急地警告:“要被发现了!你别说话了!”   顾骁却置若罔闻,他们像在自说自话,完全调不到一个频道。封尧深知,当下最好的办法是捂住顾骁的嘴,可是……封尧试着扭动手腕,腕骨的肌肤被搓得通红,近乎破皮,却未能撼动顾骁纹丝。 第四十二章堕海|他曾这样认真地看过他   顾骁被砸了个正着,他挪到封尧的身侧,半条腿被堆叠的酒桶压了住。   封尧心想,谢天谢地,总算从我身上下去了,然而还没等他庆幸多久,头顶就是吱呀一声响,室顶的酒桶扑脸砸了下来。   封尧连忙起身,顾骁拉了他一把,他便向侧方躲去,身旁咚咚巨响,地板被砸了个凹,酒液淅淅沥沥地淌出,灰尘激扬。   封尧跨坐在顾骁的身上,与他面面相觑。   封尧:“……”   封尧:“你能不能别把手放在我屁股上?”   顾骁:“卡住了,动不了。”   他们挨得极近,然而即便如此,空间依旧很逼仄,顾骁的手肘被压进了酒桶的夹缝里,挪不出来,封尧只能挪身子,他挪来挪去,被顾骁一把按住。   顾骁啧了下,喑哑地说:“别蹭。”   封尧起初没有反应过来,直至感觉到腿根有什么在抵着自己,才明白顾骁话里的意思。   封尧嘴角抽搐:“你……”   顾骁立刻说:“是你先蹭的。”   封尧:“我就蹭了两下,你至于吗?”   顾骁:“我也蹭你两下,你试试?”   封尧:“……”   像是按下了某个奇特的开关,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斗嘴,寂静里只余彼此深长的呼吸,片晌后,封尧轻轻拨了下顾骁的肩膀:“伤……怎么样了?”   顾骁靠着墙壁,以能活动的那只手,将封尧的手拿了下去:“没事。”   封尧蹙眉道:“伤得那么重,怎么会没事?”   顾骁的语气带了几分轻佻:“关心?”   封尧心情欠佳:“你能不能正经点?”   顾骁敛去玩笑的神色,淡淡地说:“伤口和衣服黏住了,挺恶心的,没什么可看的。”   封尧不语,面露自责与难过。   顾骁看着他,轻声道:“真没事,死不了。”   沉默半刻,封尧垂着眼,小声说:“谢谢。”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顾骁搭上命救他,他就一句‘谢谢’,这算什么事?可是除了说‘谢谢’,他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林林总总的救命之恩,他无以报答。   顾骁抬起手,摸了摸封尧的脸,拇指摩挲过封尧的眼睑,落到颧骨,擦净了未干的血迹。   他没有说话,而这像是无意识的动作。   在这平淡的互动里,方才死中求生的惊险画面在脑海中历历重现,随着平静而消解的情绪也被倏地点燃,封尧滞了下,竭力克制住心间的万般汹涌,而后不太自然地偏过头,躲开了顾骁的手。   顾骁摸了个空,也未觉尴尬,他将手臂垂到身边,疲倦地闭了闭眼睛。   悬空感骤袭,酒储间一阵动荡。   飞行艇耗尽最后的机能,彻底失去平衡,向海面栽去。   “害怕吗?”顾骁问。   挣扎一路,飞行艇终于走向了它最后的归宿,而他们也迎来了最后的审判。   封尧:“不怕。”   顾骁问:“为什么不怕?”   封尧没有回答。   顾骁始终没有看他,而他便趁着这无人可知的时分,放纵地,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顾骁。   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顾骁了。   即使他以后找到他走失的爱人、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他也会永远记得,在这样一个星光黯淡的夜里,曾经有一个人,奋不顾身地保护过他。   而那个人,有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 第四十三章星夜|你忍心看他纠结吗   顾骁接吻时没有闭眼,似乎在观察封尧的反应,封尧被他盯得羞耻度爆棚,忍无可忍地偏过了头。   顾骁以拇指轻抚过封尧湿润的唇际,在他的眼角眉梢流连忘返,声音放得很轻:“真软。”   封尧赧然地推开顾骁:“滚。”   顾骁望着他彤红的脸,笑着问:“还冷吗?”   封尧:“……”   封尧起身,用手臂挡着下半张脸,僵硬地别开了眼,想要解释方才的行为,却完全找不到理由,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做,还好顾骁没有像往常那样逗他,只道:“看看附近有没有岛屿。”   封尧忙不迭转移了注意力,他用G检测过地形,喃喃道:“有,在北96度西143度……”   顾骁:“指出来。”   封尧指出方向:“大概三百多米……你撑得住吗?”   顾骁拖着木桶,向岛屿游去:“我撑不住又能怎么办,你下来游?你会游吗?”   封尧无言以对,顾骁是伤员,他不仅没有好好照顾伤员,还要麻烦伤员游泳照顾他,想来很是愧疚,封尧耷拉着眼睛,闷闷地说:“哦,谢谢。”   顾骁:“别说谢谢,不想听。”   “你救了我那么多次,应该说谢谢。”封尧很是低落,他小声说,“……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顾骁:“你好好活着,就是报答我了。”   这话听来挺不是滋味的,封尧瘪了嘴,心说谁不想好好活着,又不是他成天作死。   在路上,封尧联系上了沐寒和司远。   沐寒的耳钉坏了,司远一直在咳水,那边窸窸窣窣许久,从司远的耳钉里传来了沐寒的声音。   “我们在岛上,刚上岸,在沙滩这边。”沐寒说,“救援到了,你们现在在哪?用我去接你们吗?”   封尧的耳机也掉了,因此通讯是公放的,顾骁也听到了,他替封尧答道:“不用,很快就到了。”   封尧补充道:“帮忙准备点急救药品。”   沐寒应了声,挂断了通讯。   救援及时赶到,帝国颁布了新任务:去海里捞人。   沐寒没有大碍,待在岛上无所事事,就赚钱去了,封尧找司远借了工具,坐在沙滩挑身上的玻璃碴,司远在沐寒的保护下毫发无损,在给顾骁包扎。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在忙碌的救援里流逝,东方天际浮出鱼肚白,海面波光粼粼。顾骁坐在椰树下,脱掉被血浆和海水黏在身上的衬衣,司远取来清水帮他擦拭。血污渐褪,露出顾骁悍利的脊背,只见他的肌肤白皙细腻宛如新生,落了许多深浅不一的红痕,却没有伤。   司远:“?”   顾骁:“照常包扎就好。”   司远迷茫道:“没有伤啊,怎么包扎?”   顾骁沉吟半声:“把后背都裹上吧。”   司远:“……”   司远:“你没受伤?封尧说你伤得很重。”   “别上药了,直接缠。”顾骁说,“别告诉封尧。”   司远狐疑:“你能自愈?”   顾骁:“你话太多了。”   “为什么要瞒着封尧?”司远越想越不对劲,“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不说我可就告诉封尧了。”   顾骁突然回身,抽出军刀,铮地插在司远的耳畔,冷着声威胁:“你试试?”   司远果断扭头,朝着封尧的方向大喊:“杀人啦救命啊封唔唔唔——” 第四十四章年关|那也只能吃这个了   飞行艇事件告一段落,深冬也悄然而至。   年关将近,冬日慵懒,协会步入淡季,颁布的任务少且吝啬,沐寒挑三拣四,怎么都觉得不太划算,他们也就在M-06区暂时闲居下来。   近日来的温度降至最低,雪虐风饕,基地车漏风又没有暖气,几人成天厚着脸皮往千禧酒吧取暖,被镜晚一而再再而三地嫌弃,沐寒不得已,只好去联系了租房中介。   十二月三十一日,千禧酒吧内。   封尧坐在吧台旁,在帮沐寒修耳钉,镜晚端了三杯热热饮走来,把热牛奶分给封尧和司远,自己则是拿了那杯茉莉花茶,斜靠在吧台,望向电视。   电视里的画面很有年代感,音乐慵懒而迷离,司远跟着哼了两声,问镜晚:“这是旧日社会的电影吗?”   镜晚身着欧根纱面料的深蓝旗袍,琵琶襟下绣着精致的松鹤纹路,婀娜而典雅,她看电影看得全神贯注,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司远又问:“讲什么的?”   封尧瞥了两眼,猜测道:“讲谈恋爱的吧。”   司远嘀咕:“看了半天没看到女主角呢……”   封尧想当然道:“那就是没有女主角呗。”   司远:“可是旧日社会不是不许同性结婚吗?”   这就涉及到封尧的知识盲区了,司远见他一脸茫然,就问起了别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歪歪,被专心看电影的镜晚瞪了,才讪讪噤声。   风铃轻响,沐寒推门进来,带了满身的寒气,忍无可忍地爆了句粗口:“妈的好冷啊。”   封尧问:“还下雪吗?”   “下,从出门就没停过。”沐寒走到空调前,对着暖风晤手,“有房住了,小祖宗们,等会儿带你俩去看看。”   司远耶了声:“终于能睡床了!”   沐寒:“别高兴得太早,你们知道年底租房子有多贵吗?咱们房租平摊,在工资里扣。”   司远:“扣扣扣,平摊就平摊,花钱免冻值了。”   不过半刻的安宁被再次打乱,镜晚无奈,只好将电影暂停,又把室内温度调高了些。   顾骁将车停好,耽误了会儿才回到酒吧,他今天穿了件修身的深灰色大衣,身形衬得高瘦颀长,自茫茫雪雾中走来,眼睫上还沾了点雪色,在温暖的室内化成水珠,摇摇欲坠,他揩了下眼睛,径自走到吧台旁边,拿起封尧的牛奶,犹豫了下,又放了回去。   “喝啊,热的,客气什么。”封尧把杯推过去,“我还没喝呢,都给你了,喝吧喝吧。”   封尧从小就被亦慎按着喝牛奶,对牛奶是根深蒂固的生理厌恶,献殷勤为假,不爱喝才是真。   顾骁淡淡地瞥了封尧一眼,把牛奶推了回去,自己取下个新杯倒热水:“不跟你抢牛奶,别耽误你长个儿。”   封尧:“我够高了。”   顾骁:“哦,180了吗?”   179的封尧面不改色:“180了。”   顾骁打量他:“也就178吧。”   封尧一口咬定:“我早就180了。”   镜晚指指门口,提醒:“那有身高计。”   封尧:“……”   顾骁:“没180怎么办?”   封尧:“没180就是身高计坏了。”   顾骁:“……”   临离开时,沐寒邀请镜晚:“钥匙给你留了一把,明天过来坐坐?”   转天是一月一日,这是祈和时代下,不同国际组织唯一共同法定的节日,称为‘新年’或‘新岁’。   镜晚想了想,收下了钥匙:“坐可以,做饭就免了。”   沐寒故作惋惜,又问:“那做家务呢?”   镜晚皮笑肉不笑:“快滚。”   雪粒如鹅毛,纷纷扬扬,出了小巷,视线豁然开朗,目光所及皆是银装素裹,整座区市在皑皑的洁白里不染尘埃,静谧仿若深眠。道路堆雪,车辆来往,轧出道道斑驳的泥痕,沐寒将车速放得很慢,司远望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雪花,轻声道:“又下大了。”   沐寒习以为常:“M区一到冬天就这样。”   司远好奇地问:“你们以前是怎么过冬的?”   “以前都在外面执行任务。”沐寒叼着烟,在摸打火机,“今年还是头一回在协会这边过冬。”   司远抬手夺了他的烟:“抽烟有害健康。”   “反了你了,团长抽烟的事你都敢管。”沐寒干巴巴地捏着打火机,本想威胁几句,让司远把烟还回来,却没想到司远根本不给他废话的机会,按下车窗把烟一扔,那叫一个干净利落、行云流水。   沐寒望着那根飞出窗外、命不久矣的烟,悲愤地指责司远:“太浪费了,你可真烦人。”末了,又想到什么似的,话锋一转,他轻佻地问,“司远,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担心我的身体健康吗?”   “啊?”司远满头问号,“封闭空间抽烟挺不道德的,我不想吸二手烟。”   沐寒纠正他:“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的是,‘抽烟有害健康’。担心我,是不是?” 第四十五章渣男|你图什么呢   “我想吃火锅。”   封尧站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瞅着顾骁。   他遇事很少求人,奈何他在做饭这方面实在是无能为力,又饿得难受,才不得已向顾骁求助。   顾骁:“撒个娇,说两句好听的,我考虑考虑。”   封尧谨慎地问:“你要听什么‘好听的’?”   顾骁走到门口,停在封尧身旁,微微倾身,端详他几许,低声问:“比如,喊声‘哥哥’?”   这是一个较为压迫的姿势,封尧愣了下,不自然地别开脸,在饥饿和尊严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顾骁也不强求,端着碗走了,还丢下半句话:“那你想着吧。”   封尧狠狠瞪了顾骁,恨不得把锅扣他头上。   没有火锅,封尧只好用方便面充饥。   他盛了一小碗,坐在餐桌前,苦兮兮地吃了半口,脸上写着四个大字:难以下咽。   顾骁:“你不是不吃吗?”   封尧本就气不顺,一听这话更气了,二话不说摔了筷子,闹脾气:“不吃就不吃。”   顾骁翘了下唇角,饶有兴致地南风知我意望着他。   封尧不理会顾骁的目光,他闷闷地趴在桌上,打开收音机,百无聊赖地听新年贺词。   首先,是新任帝王艾迪斯。   帝王与二、三王子已经确认死亡,小王子则是生死未卜,艾迪斯做了哀悼,并表示不会停下对容的追捕。反叛的堕天使军队被判处死刑,被关押在南山之境等待执行。最后,艾迪斯宣布了小公主索菲雅与共和联盟总统的儿子定亲的消息。   “装腔作势,真恶心。”   封尧面无表情,换了个频道。   接下来,是共和联盟总统,好巧不巧,也在说他儿子和小公主的婚事。封尧正准备换频道,就听总统的话锋一转,说起了讣告。   “谁死了?”沐寒突然问。   封尧没记住名字,含混道:“T区区长。”   沐寒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T区区长,听着好耳熟。”司远回忆了一下,“是那个疯女人要杀的人吗?”   封尧:“疯女人?”   沐寒:“林知音。”   封尧当时高烧昏厥,不清楚林知音的故事,司远就朝他解释了几句。   顾骁收了碗,进屋。   拜林知音所赐,T-12区的任务难度上升了好几个级别,封尧作为间接受害者,对她实在是没什么好感,好在时过境迁,此时听了前因后果,他倒是没什么波澜,只问:“后来怎么处置的?”   沐寒:“交给共和联盟了。”   封尧心血来潮,查了下T区区长的死因。   司远胡乱猜道:“人别再就是她杀的吧?”   “会所是案发现场,死因是颈部刺伤。”封尧划拉着虚拟屏幕,眉心渐渐凝起,“现场还发现了一张纸巾,上面用唇膏留了痕迹。”   司远:“留的什么?”   “字母L。”封尧嘴角微抽,“和一个吻痕。”   司远:“……”   顾骁走出房间,已然换上了外出的行头,他走到沙发后,拍拍沐寒,说了几句话。   “开基地车去买菜?”沐寒说,“车开不进集市吧,又不远,你溜达着去呗。”   封尧听到关键字,坐直身子,看向顾骁。   司远问:“你要买食材做饭吗?”   顾骁没理他,问封尧:“去不去?”   买菜肯定是要做火锅,不然也不会封尧,封尧当即起身,回屋换衣服:“去,等会儿我。”   司远不怀好意道:“我也想去。”   顾骁瞥他一眼:“不带你。”   司远:“那我和封尧说,他肯定带我去。”   顾骁要揍他,司远忙喊封尧救命,顾骁只得放下手,无语道:“什么条件,说。” 第四十六章飞鱼|一见钟情懂不懂   M-06区的民风清奇,即便是在新年的日子,集市上也依旧热闹非凡。   集市外是一圈石制围墙,内里是鳞次栉比的房屋,露天的摊位参差不齐,道路狭隘难行,大街小巷错综复杂,为雪寂添上几分喧嚣的热闹。   封尧进了集市就开始找不到北,区域地图里没有细化到将集市内部的地形也录入其中,G的导航失效,两个人没走多久,就迷路了。   周遭的叫卖喧哗,人声鼎沸,来往的商贩与顾客汇成拥挤的人潮,封尧迷茫地左顾右盼,不知所措,顾骁倒是既来之则安之,蹲在菜摊旁挑蔬菜。   他拿起菠菜:“这个吃吗?”   封尧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吃。”   顾骁拿起卷心菜:“这个呢?”   封尧:“吃。”   顾骁又拿起小白菜:“这个?”   封尧懵逼:“你刚刚不是问过了?”   顾骁:“那是菠菜,这是油麦菜。”   菜贩:“这是小白菜。”   顾骁:“?”   封尧:“?”   菜品识别实在是涉及到了知识盲区,二人只好看见什么拿什么,反正是花沐寒的钱。   经过艰难的采购,顾骁拎着大包小包的火锅食材去买酒。封尧对喝高的顾骁有阴影,再三警告与阻拦,顾骁只得买了点低度数的啤酒。   蛋糕店的装潢很是少女,门外排着长队,放眼望去,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顾骁和封尧一出现在队尾,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小姑娘们纷纷侧头来看,忽大忽小的笑语议论响起,封尧感到一阵不自在,他摸摸鼻子,往顾骁身后站了站,就听到女孩的声音:   “小受害羞啦!”   “高冷攻和软受,买蛋糕是什么神仙情节!”   封尧:“……”   顾骁的唇角扬了个微妙的弧度,他稍偏过头,揶揄地看向封尧:“你哪里软了?”   “你才软。”封尧没好气地说,正这时,眼前白光突闪,有人开了闪光灯在拍他们,他一个晃眼,倏觉疾风驰过,耳根旋即泛起轻痛。   一人穿着轮滑,呼地与他擦肩而过,并抢走了他的单镜片。   变动发生得太快,封尧匆忙回头,一个打眼,那人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在这等着。”顾骁放下袋子,转身去追。   “诶,你不知道怎么走!”封尧喊了顾骁一声,没能喊住,他的身周堆了不少东西,他脱不开身,只得拜托前排的女孩帮忙看包。   那女孩也是古道热肠:“帅哥,你们要买什么蛋糕啊,我顺便帮忙买了?”   封尧忙不迭道:“你看着买吧,谢了。”   人群熙攘,川流不息,封尧喊着‘借过’,费力穿梭,一边摘下耳钉,调出投影。   镜片的位置在投影上化作闪烁的红点,移动迅速,封尧寻着踪迹,七拐八拐,没有追上,也没有找到顾骁。他气喘吁吁地停在街口,低头再看,却意外地看到,红点停下了。   随后,红点调转方向,开始反方向移动。   封尧蹙眉,仔细观察后,发现这红点并非原路返回,而是在向他靠近。   是顾骁追回了镜片吗?   可是,顾骁又怎么会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封尧满腹狐疑,迎着红点的踪迹,拐进一道偏斜的窄巷。深巷冗长,左侧是低矮的平房,右侧是厚且高的墙壁,青苔连绵,封尧沿着墙根,追到尽头,被一堵高墙挡住了去路。   耳钉与镜片在投影上的位置只差毫厘,然而四下却不见人迹。垣墙遮天蔽日,封尧站在阴影里,后退几步,举目向墙外望去。   死胡同连通向集市外面,难不成偷他镜片的人翻了出去,在墙的另一头?   头顶传来轻响,似是有人踩着砖瓦走来。封尧谨慎抬头,与房顶上的人打了个照面。   宋澜扬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在房檐上坐了下来,温和地朝封尧招呼:“好久不见,封尧。”   封尧惊愕道:“你怎么在这?”   宋澜微微欠身,手肘撑在膝上,凑近些打量封尧,眼波动情:“想你了,来看看。” 第四十七章新年|祝你们长命百岁   录入时,两个人就闲聊了几句。   封尧:“帝国说你生死未卜,艾迪斯是想杀你的吧?你现在回不去王室,以后打算怎么办?”   “等待有缘人拯救落难王子,然后忍辱负重,杀到首府,夺回王位。”宋澜不太正经地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问,“你愿意当我的有缘人吗?”   封尧诚恳道:“我即将失去和你聊天的欲望。”   宋澜耸耸肩,收了声。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封尧认真地看向宋澜,“你把DIN1的原液带走了?”   宋澜扬了下眉,未答。   封尧:“你拿原液干什么?”   宋澜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这件事暂时不能告诉你,换个问题吧。”   封尧质疑地看看他,蓦然萌生了一个可怖的念头:“你该不会是想往首府投放DIN1病毒吧?”   “哦,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宋澜煞有介事地说,“我会好好考虑的。”   封尧:“……”   结束后,宋澜将封尧送回了巷子。   封尧:“我研究好了以后,该怎么找到你?”   “我过些日子会比较忙,你可能找不到我。”宋澜想了想,“我找你吧。”   封尧又有问题了:“你这次是怎么找到的我?”   “我调查了你们雇佣兵团的团长。”宋澜顽劣地笑了起来,“叫沐寒,对不对?我入侵了雇佣兵协会的网络,知道他最近没有接新的任务,昨天还在租房中介的网络上看到了他新录入的个人信息。我来这边随便逛逛,就找到你了。”   封尧算是知道了,别看宋澜在机械领域不太擅长,信息技术方面倒是挺在行。   “行吧。”封尧无力道,“那我走了。”   “等等,你……”宋澜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戛然而止,他突兀地静了下来,半刻后,打了个响指,他像个优雅又英俊的魔术师,变出一朵玫瑰花,递给封尧,“新年快乐,封尧。”   封尧摆摆手:“新年快乐,花就算了。”   宋澜也不强求,他目送着封尧离开,直到再看不见,才堪堪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夜幕初垂,一轮明月当空。   街边的商贩悉数收摊,人群散了,道路畅通无阻,蛋糕店已经打烊,长街昏黯,忽明忽暗的老旧路灯落下浅淡的光圈,台阶上堆着他们今天所采购的物品,顾骁坐在其中,形单影只地,显得很是寂寥。   听到雪地里沙沙的脚步声,顾骁抬头,望见封尧,神情中的望眼欲穿瞬逝,便又恢复了那不知喜怒的样子。他将蛋糕盒递给封尧,自己则是拎起较重的食材袋,像是无事发生,平静地说:“这么久。”   封尧:“嗯,遇到熟人,说了几句话。”   顾骁:“他偷的镜片?”   封尧沉吟半声,默认了。   顾骁没有说话。   封尧瞄了他两眼,敏锐地从这不着表情的脸上读出了生气的情绪。这无可非议,毕竟等了这么长时间,搁谁谁都要不耐烦,封尧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讪讪地解释:“他叫宋澜,有事找我帮忙。”   顾骁:“郜岳,尹恩,都是他吗?”   他的语气不太好,封尧是越听越心虚,闷闷地嗯了声,故作轻松道:“你记得还挺清楚。”   “既然是熟人,有话为什么不能直接说?”顾骁用了极为笃定的口吻,“他拿你镜片,是为了把我支开,对吧。”   封尧摸摸鼻子,没否认:“他有点怕你。”   顾骁:“他为什么要怕我?”   因为‘挖墙脚不能当着正主儿的面’?封尧一噎,莫名有种被捉奸的错觉,旋即他又想,他和顾骁没关系,而且这明明都是宋澜的问题,关他屁事,遂稍微有了些底气:“我哪知道,要不然你下次问问他。”   顾骁不搭茬,只说:“让他滚远点。”   封尧不明所以:“为什么?”   顾骁:“看他不顺眼,怕失手杀人。”   封尧:“……”   刚进了家门,就听到司远的哀嚎:“啊你们俩再不回来,沐寒就要舔煮面的锅啦!” 第四十八章绑架|我是文职人员   收拾得当,封尧躺在床上,接通了研究所。几声忙音以后,那边传来了熟稔的声音。   亦慎:“你哪位?”   封尧:“爸,新年快乐。”   亦慎:“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儿子,我怎么不知道?”   封尧:“……”   “我前些日子有点忙,一直没怎么和你联系。”封尧颇为歉意,他解释道,“等再过几个月,我就回去陪你。”   亦慎:“真不容易,还知道你有个爸呢?”   封尧听得出来,亦慎在发火,并且是积压已久、一时半会儿哄不好的那种,不过这也难不倒他,毕竟他从小就黏着亦慎,当然有他独特的杀手锏:“爸,我爱你。”   亦慎:“哦,用一个留言打发我,大半年不知道回家看看,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吗?”   封尧:“……”   杀手锏失效,封尧无计可施,只得闷声听数落。   亦慎其实很少生气,换言之,他就算生气,也很少动肝火,他比较喜欢让气他的人感到不适,并且,他还颇有种以气人为乐的势头。欣赏着封尧的愧疚,亦慎的态度终于有了些微的好转:“在外面过得不错?”   封尧:“嗯,我当雇佣兵呢。”   亦慎:“你已经缺钱缺到去卖命了吗?”   封尧:“……”   封尧屡次被噎,忍耐已经到达极限,叛逆期的劲头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我只是想你了,想和你好好说两句话,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亦慎冷哼半声,不说话了。   封尧趴在床上,打开视频功能,摘下单镜片,镜头对准自己,影像投在墙壁上。   亦慎点了接受,那边的背景是研究室,他站在操作面板前,侧着身,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见视频接通,便瞥了眼封尧,淡淡地说:“多吃点,都瘦了。”   封尧有点困了,他半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吃得挺多的,可能是运动强度太大了,你在忙什么?”   亦慎:“说了你也听不懂。”   封尧在生化领域是半点天赋都没有,亦慎说话不爱夸张,说他听不懂,那就是听不懂,封尧也没多问,便和亦慎絮絮叨叨地谈起了最近的经历。   “……我去联盟参加个交流会,竟然还被绑架了……”   “……我认识了个朋友,他好崇拜你。”   “……我还找到了DIN1的原液,是别人仿制的,话说回来你,你为什么不研究解药?”   亦慎一直在听,很少发表看法,听到封尧问他,才开了口:“基因改造是不可逆转的,DIN1没有解药一说,只能根据个体对它的不同反应,制作出针对性的药剂,从而抑制症状,想要根除是不可能的。”   封尧反驳:“他们的反应挺统一的,都变成了丧尸。”   亦慎轻笑道:“那只是表象。宝贝,你太天真了,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封尧闷闷地说:“可是T-12区真的很危险。”   亦慎不搭茬,补充道:“天真又善良。”   封尧:“……”   封尧忿忿道:“这不是善良,是我自己被丧尸咬了。”   亦慎没什么情绪波动,语气听来发凉:“T-12区是死城,你不去作死,是不会被咬的。”   封尧完全说不过亦慎,只得不提这事了,他想了想又问:“对了,我身上为什么会有抗体,是你注射的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清楚?”   亦慎:“我忘了。”   封尧敏锐地眯了下眼睛:“难道不是你担心我,所以在我游历以前特意给我注射的吗?”   “可能是在你小的时候,拿你试过药。”亦慎说,“要不就是嫌你总哭太烦,把抗体当安眠药给你打了。”   封尧:“…………”   虽然知道亦慎是个口嫌体正直,但这话听起来未免也太扎心了吧?再说了,他小时候就那么哭包吗?   安静半晌,封尧忽道:“我想起了些过去的事。”   亦慎嗯了声,示意他说。   封尧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爸,关于G的事,你是骗我的,你知道G,对吧。” 第四十九章灯会|如果没有G呢   三天后,他们动身向P区出发。   这次的任务只针对协会前十的雇佣兵团开放,却并不强制,但由于其利润颇丰、危险系数低,有资格的雇佣兵团大都选择了参加。同行的雇佣兵团仍然是上次那批,经过飞行艇事件,多多少少都死了人,有的团伤亡惨重,甚至是人员大换血,不大的直升飞机里多了不少生面孔。   尽管如此,沐寒还是有很多熟人,上飞机的一路上都在寒暄聊天,落座后,汀娜走了过来,司远十分识相地起身,要给汀娜让座,被沐寒一把拦住:“干什么去?”   司远理所当然道:“给她让座啊。”   沐寒不解:“给她让什么座?”   司远:“她不是你前女友吗?”   沐寒更纳闷了:“有什么必要联系吗?”   司远:“你上次和她聊了那么久。”   沐寒侧了侧身,面朝司远,低声道:“是前女友,又不是现女友,我和她真没什么可聊的,我和她是好聚好散的,也不好赶她走,对吧。你就坐这,不用管她。”   汀娜停在过道,和沐寒打了个招呼。   旁边的人都开始起哄,沐寒轰道:“去去去,都闲的难受是不?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汀娜腼腆地笑了笑,却没有走,在和沐寒寒暄。   沐寒礼貌地应着,却并不主动引起话题,汀娜似乎很喜欢沐寒,多琐碎的事都能和他说上几句,直到起飞时才离开,那样子看上去还颇为不尽兴。   司远望着汀娜的背影:“你们当时是为什么分开的?”   沐寒:“毕业就分了。”   司远:“她是因为你才当的雇佣兵吗?”   沐寒挑了下眉:“应该不是,我毕业时她才二年级,分手以后也没再联系过。嗯,也许受了点影响。”   司远:“你好像不是很喜欢她。”   沐寒:“一共就谈了两个多月,光帮她写作业了,谈不上喜不喜欢吧,谁还没个青葱年少。”   司远小声说:“可是她好像很喜欢你诶。”   沐寒疑惑地嗯了声:“有吗?小朋友,女人心海底针,不要尝试揣测女孩子的心思。”说完,他将司远的脸挪正,“好了,停,你再八卦我,我就要揍你了。”   司远一向不怕他的威胁,想了想,又问:“沐寒,你都快三十了,怎么还不找女朋友?”   沐寒闻言,不恼也不怒,反而笑了起来:“女朋友谈得够多了,不太感兴趣了,我现在想找个男朋友,你年纪也不小了吧,有兴趣试试吗?”   司远忙摆摆手,不问了。   封尧在修正飞鱼的问题,安逸与奔劳的骤然切换,让他有些不太适应,图纸画到一半,他就睡着了,直睡到飞机降落。   身旁的顾骁帮他揉了揉眼睛:“到了。”   摩挲带来微弱的痒意,封尧闷哼半声,条件反射地蹭了蹭,有如幼猫在贪恋抚摸。   这完全无意识的动作令两个人都愣住了,封尧坐直身子,呆滞地盯着顾骁,看到顾骁眼中的诧异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甚明显的调侃。   封尧以毕生最快的速度清醒了过来,他刻意地偏过头,随便扯了个理由:“刚才眼睛痒。”   雪域寒冷,顾骁穿着大衣,露指手套也换成了全指的黑色皮质手套,他为了给封尧揉眼睛,特意摘了一边,此时正慢条斯理地戴着,听到封尧解释,他便笑了起来,含着轻佻而昵狎的意味:“你还真会挑时间痒。”   封尧反击:“谁让你碰我眼睛呢。”   顾骁模仿着他的语气:“谁让你睡觉呢。”   封尧:“我睡觉关你什么事?”   “睡觉不关我事。”顾骁的目光轻动,落到自己的肩头,“枕我肩膀就不能不关我事了吧,啧,还流口水。”   封尧:“……”   P区位于帝国边陲,是举世闻名的雪域高原。   庄严绵延的山脉叠嶂横亘,积雪终年不化,P区地势险峻,不与外界接壤,经年远离人烟。这样的地理环境,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使区市幸免于战争的摧残,却也直接导致了当地的封闭落后。   此外,由于早期的交通不便与信息闭塞,崇山峻岭成了天然的分割线,雪域孕育出了不尽相同的信仰与文明,被山与水相隔的人们,在漫长的岁月里,自成部落,直到被帝国收编,才开始交融。   由于收编的时间较晚与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帝国对P区的管辖也较为宽松,因此,各个部落得以继续保持其过去的习俗与生活方式。   P-01区,别名喀托穆,译为神祇的拥抱。   当地崇尚宗教,以雪母为神,素有雪母造人的传说,并相信人的一生是不断染尘的过程,死亡则是一种净化,罪大恶极的人无法被净化,唯有清澈干净的灵魂,方可投入轮回,再生为人。   封尧念完科普,又说:“今天是神降日,是雪母的诞辰,晚上还有灯会呢。”   司远来了精神:“真的吗?去看看啊。”   沐寒一口回绝:“不批准,有正事呢。”   司远开始动摇军心,滔滔不绝道:“哎呀,那么多雇佣兵找两个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况且一边逛一边找不也是在做正事吗?你随缘一点啦,太刻意反而不容易找到。”   沐寒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么多歪理,嗯?” 第五十章索菲雅|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封尧扭头就走,完全不给顾骁废话的机会。   顾骁不紧不慢地跟上,打量着封尧,问:“脸又是热红的吗?”   封尧气冲冲地瞪他:“你找电是不是?”   顾骁无辜地摊开手,不说了。   封尧想独自静静,因此走得极快,意在甩开顾骁。他漫无目的,转过几个街口,来到了雪母庙。   雪母庙中香火弥散,更是熙来攘往,封尧朝着人烟稀薄的方向,来到了雪母庙的后院。   后院连通着一座矮山,有一条蜿蜒陡峭的山路,路前还有座木牌。木牌上用当地的文字记载了几句话,封尧以G翻译过来,得知:这座后山是喀托穆的著名地方,叫做喀里托兰,传闻中,恋人在神将日这天,沿着山路,自山脚叩拜到山顶,他们的爱情便会得到雪母的见证,雪母会在他们的灵魂刻下印记,给予他们跨越生死的羁绊。   鲜少有情侣能爱到如此深切的地步,喀里托兰只有寥寥几人,比雪母庙冷清了许多。   封尧看了眼那不见尽头的山路,正想着这一路叩拜上去得磕成多严重的脑震荡,就听到顾骁疑惑地嗯了声。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甩都甩不开?封尧没好气地回过头,顾骁的关注点却并不在他,而是在看山路入口的另一端,封尧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入口旁的女孩。   这女孩的身形娇小,看上去年龄不大,她身穿厚重的棉袍,从远处来看,与当地人并无二致。   顾骁上前,拉住了那女孩。   女孩倏地转过来,反应迅捷到堪称风声鹤唳,在看到顾骁后,她先是愣了下,随后睁大眼睛,刹那的惊恐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茫然。   她的容貌并不出挑,肤质是经年饱受风雪吹打的粗糙与干燥,面颊更是皴裂得过分。她张了张口,发出半个不成调的音节,指指喉咙,比了几个手势,示意哑疾。   单从外表来看,这女孩的确没有被怀疑的理由,可刚才的神色太过可疑,封尧皱起了眉。   顾骁看了他一眼,封尧会意地拿出微型干扰器。   那女孩一瞅见封尧手中的设备,当即一声尖叫,封尧将干扰器轻抵在她的侧脸,果真看到了电流,不多半刻,女孩便露出了原本的模样,毫无瑕疵的光滑肌肤、娇俏明艳的漂亮脸蛋,赫然是他们寻找的小公主。   “啊——!救命!救命啊!”索菲雅狂喊。   “我们是来救你的——”封尧话音未落,只见山路上正在磕头的青年三步并作两步地奔来,向他发起攻击。   封尧在假期里朝顾骁学了不少格斗技巧,身手也矫健了许多,他当即闪身,随后握住青年的手腕,顺势往后拽去,另手按上青年的后颈,要将人掀翻在地。   却没能想到这青年也是个练家子,他三两下化解了封尧的攻势,然而还没来得及展开反击,就被顾骁轻松地钳住肩膀、踩着膝窝,牢牢制伏在地。   “你们别打他!”索菲雅慌忙扑上来,护着那青年,眼泪汪汪地,边哭边喊,“不许打他!要打就打我!”   封尧感到十分迷惑:“他不是把你绑架了吗?”你别再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吧?   “什么绑架啊!”索菲雅呜呜直哭,“他没绑架我,我要和他走的,我们两厢情愿!你们别打他!”   青年也急了,挣扎着吼道:“别碰她!和她没关系,是我绑架的她!要杀要打都冲我来!”   封尧心想,你真想多了,谁敢碰她啊。   顾骁拿出手铐,给青年拷上。   索菲雅死死扒着他的手,呜咽地哀求:“……你看在我们还跳过舞的份上,能不能别抓我们了……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不想回去结婚……”   顾骁:“这些话,留着回去跟你哥说。”   索菲雅进入水闸模式,开始不顾形象地大哭。   “索菲雅,别哭,别哭。”青年看她哭,反抗更是激烈,可惜戴着手铐,更是拗不过顾骁,又被按回了地上。   他们越打,索菲雅越哭,原本阒静的后山变得鸡飞狗跳,封尧想拉住索菲雅,可还没碰到,索菲雅就喊:“非礼!非礼啊!救命!救命——”   封尧:“……”   顾骁被索菲雅挠了几道,眼瞅着她要挠封尧,终于忍无可忍,给她后颈来了下。   封尧赶忙接住晕倒的索菲雅,青年见状,要和顾骁拼命,也被顾骁拍了后颈,晕了。   世界安静了。   回到住处时已是夜晚,顾骁将青年拷在柱子上,索菲雅不能绑,封尧就把她安置在了沙发上。   经过这一番折腾,封尧对于顾骁不久前调戏他的气愤也淡了许多,他坐在沙发的另端,拿着空茶杯,四下寻觅着,问顾骁:“你是怎么认出来她的?” 第五十一章私奔|人活着是真累   沐寒也很有耐心,就坐在茶几上等着她哭够。   期间,顾骁忍无可忍地出门抽烟,然后是出门晒月亮的封尧,最后是实在听不下去、也去晒月亮的司远。约摸二十分钟后,屋子里只剩下沐寒和索菲雅,一个在百无聊赖地玩打火机,一个越哭声音越弱。   沐寒看看她:“不哭了?”   索菲雅瘪着嘴,指指桌上的茶水。   沐寒把杯递给她,也不急着说话,在等她先开口。   索菲雅喝了半杯水润喉,才凄凄切切地说:“我们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我不想回去,也不想和不认识的人结婚,你们可不可以别这么狠心?”   沐寒忽悠小姑娘很有一套,面对着令顾骁与封尧都十分头大的索菲雅,倒很是绰绰有余。他将手肘搭在膝前,稍稍欠着身,给索菲雅讲道理:“不回去干什么?你娇生惯养的,在这地方能住得惯?”   索菲雅执拗道:“我不管,反正我不回去,谁要嫁给那什么总统的儿子,我认都不认识他。”   “不认识可以慢慢认识。”沐寒语重心长道,“逃婚是不对的,怎么也得和家里商量商量,对吧?你这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跟这小子跑了,你哥还以为你被绑架了呢。”   索菲雅半是赌气、半是冷漠地说:“绑架我的人是他才对,逼着我和素不相识的人结婚,他根本就没把我当妹妹,只是把我当成巩固政权的工具而已。”   类似的故事在耳熟能详的文学作品里很常见,尽管沐寒不太了解个中细节,也能琢磨个大概,遂安慰道:“这事儿也不能怪你哥,贵族嘛,结婚就得讲究个门当户对,对不对?你不能被一时的感情冲昏了头脑。”   “什么一时的感情?”索菲雅又流下了眼泪,可这次的谈吐却无比冷静,“我和花戊才不是一时兴起。”   原来,这是一段公主与骑士的爱情故事。青年名为花戊,是索菲雅的宫殿侍卫,他来自喀托穆,自索菲雅幼年时便守在她左右,他看着她从小长大,保护并照顾她,在漫长的岁月里,二人暗生情愫、两情相悦。   然而,王室的婚姻往往牵扯着利益,公主是要政治联姻的,帝王不可能同意她与骑士的婚姻。   所以,在联姻舞会的那天,他们选择了出逃。   花戊信仰雪母,带索菲雅来到喀里托兰,是想获得雪母的祝福,与索菲雅结婚。   “从我十岁开始,他就陪在我身边。爸爸和哥哥们都很忙,我是公主,大家见了我,都唯唯诺诺的,不敢和我交心,甚至没人和我说话,也都不喜欢我,我从小没什么朋友,只有他陪着我,哄我开心。”   “我想要什么,不管多过分、多稀奇古怪,他总是有办法,有的时候忙了好几天,只为了逗我笑一下。”   “我到现在还记得,十四岁那年,我被坏人绑架,是他奋不顾身地救我……那年的雪下得很大,我们在森林里迷路了,他受了很重的伤,背着我,走了两天两夜……如果不是他,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他让我听艾迪斯的话,去结婚,他不想让我为他冒险,不想让我跟着他吃苦,但我不在乎,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会快乐,只要有他在,我都不在乎。”   “我不是不懂事,我是真的很爱他。”索菲雅柔弱地抱着膝盖,揩去脸颊的泪水,“你们或许不懂这样的感情,我活了不到二十年,大半的日子里都有他在,我离不开他了,你们硬逼着我去和别人结婚,我会疯掉的。”   哭声偃旗息鼓,封尧等人也陆陆续续地回了屋子,听到索菲雅这样声泪俱下,又是熟悉的青梅竹马桥段,封尧不免有些感同身受,起了恻隐之心,他想朝沐寒问问能否通融,沐寒却向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无能为力。   在向上汇报以前,是通融还是铁面无私,怎样都好商量,但汇报已经打了,军方明早就来接人,他们现在放掉索菲雅,无异于给自己惹麻烦,封尧也只得作罢。   沐寒不吃软,索菲雅决定做最后一搏:“你们把我送回去,我就在订婚那天自杀。”   沐寒还真不吃这套:“随便,我们的任务只是送你回去,你之后怎么样,不关我们的事。”   “那等我回去,就扣你们工资。”索菲雅斜乜他,想了想,索性拿出撒手锏,“还要吊销你们的雇佣兵资格。”   沐寒:“……”   “我知道你们感情深厚,但是过日子光有感情是不够的。”沐寒指指花戊,苦口婆心道,“你跟着这个穷小子是没有出路的,而且你未来丈夫也挺帅的,还比他年轻,封尧,过来,给她调个照片看看。”   索菲雅:“……”   封尧:“……” 第五十二章危机|看月亮还是看人?   封尧离开住处后,来到了河岸。   远离了现代的光污染,喀托穆的夜空纯粹且干净,璀璨的星洲与壮丽的云朵,汇成贯穿天幕的长河,封尧躺在岸边,星夜明明是遥遥在望,却仿若触手可得。   岸上的街旁,顾骁靠在行道树旁,点了根烟。   在万籁俱寂里,时间失去了准度。不知过了多久,天际突然闪烁,一颗流星摇曳划过。   封尧睡着了,与他此生首次观看流星并许愿的机会擦肩而过,顾骁抬起头,将那流星的陨落轨迹看入眼中,许了个不寄希望的愿,灭了最后这根烟。   他迈开长腿,轻手轻脚地走到岸畔,抱起封尧。   封尧的睡眠质量不错,睡相安静,完全没有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气势,于是顾骁偷偷亲了他一口。封尧挠挠被亲过的脸颊,不安分地动了动,就像上次在海岛上睡着被抱上飞机时一样,无意识地环住了顾骁的脖子。   顾骁垂着眼看封尧,那样子是还想再多亲两口,正这时,耳钉却响起了消息提示,他按了下,沐寒的声音传了出来:“兄弟,快归队,协会紧急召回,凌晨启程。”   焦急之下,沐寒没有控制音量,封尧不耐烦地闷哼一声,被吵醒了。他呆呆地望着顾骁,尚且没有意识到这姿势的不对劲处,清澈的眼眸里尽是茫然与惺忪。顾骁愣了下,而后克制地将封尧放下来,为他揉了揉眼睛。   封尧微仰着脸,轻眯眼睛,神色里有那么些微甚不自知的熨帖与享受,还顺着顾骁的动作蹭了两下,迷迷糊糊地呓语了句:“……好困,还想睡。”   顾骁带着他往回走:“回去再睡。”   封尧唔了声,慢吞吞地挪,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托在顾骁的身上,走着走着,又把眼睛闭上了,懵懂之中,他意识模糊地说:“你真的让我感觉很熟悉。”   顾骁的眸光复杂一瞬,而后选择了沉默以对,像是经过了思忖,半刻后,他轻轻牵住了封尧的手。   远岫披雪,流溢着温柔而迷人的月光,茫茫渺渺,相扣的指间传递着缱绻的温热,封尧慢慢地清醒过来,或许是鬼迷心窍,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甩开顾骁的手。   ——他偷偷地瞄了眼顾骁。   月色与雪色交相辉映,顾骁的侧脸俊美如有雕琢,封尧不住感慨这人的长相是真的作弊,望着望着,这悄悄然的一眼就变为了端详。顾骁感受到封尧的注视,不解地看了回来,把偷看他的封尧抓了个正着。   “……”封尧欲盖弥彰地转过脸。   顾骁:“看什么呢?”   封尧:“看月亮。”   顾骁偏过头去看,又转回来,饶有兴致地说:“月亮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   “刚才还在呢,现在没了。”封尧越说声音越小,他不自然地抽出手,和顾骁保持了半步的距离。   “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点。”顾骁戏谑地望着封尧,“偷看的人是你,我都没说话,你怎么先跑了?”   封尧被说中,有点羞恼:“我没偷看你。”   顾骁:“哦,好,你在看月亮。”   这话的内容没毛病,可语气属实奇怪,封尧是既羞赧又浑身难受,终于受不了,率先走了。   顾骁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发笑。   回去以后,沐寒向他们讲述了这次的紧急任务。   果然不出沐寒所料,艾迪斯四处建交,还真惹出了麻烦,只不过这次的麻烦倒不是因为搞霸权,艾迪斯去往Y区慰问,到达X区后,Y区却爆发了DIN1病毒。   帝王慰问与爆发病毒,本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可坏就坏在,Y区是蛇人族的聚居地。   蛇人是在旧日社会末期受辐射影响而变异的人类,他们拥有竖瞳,脑域较为发达,善于伪装与蛊惑。蛇人族是初代变异人种,那时候,世界还没有颁布新版《人权保障法》,人们对变异人种的态度极不宽容。由于诡异的竖瞳与奇异的天赋,蛇人遭受了许多偏见和非议,甚至一度被视为怪物。除此之外,也的确有些品行不端的蛇人,利用天赋为非作恶,扰乱社会秩序。   很快,社会问题就发展上升到了国家层面,蛇人自成种族,与帝国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战役,因兵力不足,最终以惨败告终。帝国将Z区划分给了蛇人族,并以维护社会安全为缘由,抓捕游离在帝国各处的蛇人,送往Z区,同时强制蛇人族签署了Z区禁止出境的期限条款。   Z区依山傍水、资源肥沃,蛇人族虽不情愿被变相关押,但毕竟成王败寇,而且帝国划分的这块地方也足显诚意,久而久之,蛇人族也就顺遂地不再计较了。   可好景不长,随着变异人种的增多,与各项法规条例的诞生,人们司空见惯,后来的变异人种很和谐地融入进了人类社会。尽管帝国对蛇人族也放宽了限制,可曾经的伤害无法弥补,被歧视、针对,甚至赶尽杀绝的过往,成了难以愈合的伤疤,在不公平待遇的衬托下,越发糜烂。   和平维系着岌岌可危的表象,将其彻底击溃的,是祈和时代历史上著名的‘九五事变’,也称‘迁移事变’。   Y区属于干旱半干旱区,多为风成地貌,荒芜贫瘠、资源匮乏,宜居指数极低。帝国觊觎着Z区的资源,在收编了Y区以后,动了将蛇人族赶去Y区的心思。   蛇人族在Z区居住了上百年,大多蛇人都生出了故乡之情,自然不愿意搬迁,帝国便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从政治手段上的软性施压,逐渐演变成时不时的找茬,到最后,战争一触即发。   蛇人族势单力薄,终归拗不过帝国。‘迁移事变’里,帝国成了毫无悬念的赢家。继被迫害、关押以后,蛇人族又被夺去了家乡,流放到了形同荒原的Y区,时至此刻,蛇人族对帝国的恨意,早已深至入骨。   而这次的病毒爆发,则像是又一次的导火索。   投放DIN1病毒的人有意针对蛇人族,可病毒的扩散往往不受控制,XZWV四区都有感染者流窜,没过多久,就成了沦陷区,帝国抽出兵力去应对蛇人族的暴动,救援平民的任务,又轮到了雇佣兵的身上,并且是强制征纳。   沐寒遗憾道:“很不幸,我们都在名单上。” 第五十三章爆胎|你老婆让你扶好了   两个人拌了几句嘴,在楼前分开,顾骁去帮沐寒搬物资,封尧则是进了设备基地车。   这次行动组的技术兵有三人,其他两人已经就位,封尧刚拉开门,就受到了十分热烈的欢迎。   “又见面了,封尧!”   副驾驶座上的陆北川看到封尧很是激动,“我刚才看到了沐寒,就知道你肯定在,还一直在找你呢。”   封尧朝他点点头:“好久不见。”   后排的方小文探过头:“你俩也认识啊?”   陆北川:“认识啊!我们之前有过合作呢。”他给方小文讲了讲帝国生宴的事,说着说着,想到什么似的,他问封尧,“对了,封尧,那时的爆破是你弄的吗?”   封尧正在检查车上的设备,听到陆北川喊自己,才搭了句茬:“是,你怎么知道的?”   陆北川:“飞行艇的运行人员死了,清哥怕坠艇,让我去操作室开飞行艇,我哪会啊,学校也没教过这个,那地方连个说明书都没有,我就把它当飞机开——”   方小文:“你还会开飞机呢?”   陆北川:“我不会啊,但是了解过,而且那个飞行艇看上去像艇,其实和飞机的原理还挺像的,就是不好控制平衡了,外面还特别吵,动不动就有子弹飞进来,太可怕了,哎,最后还是开海里去了。”   跑题片刻,陆北川想起来还有事问封尧,罕见地刹了车,对封尧说:“我继续说,我当时在操作室的监控里看见你上了艇顶,还把艇顶炸了个穿,可是我没看见你带炸药上飞行艇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带了微型炸弹。”封尧放下信号增强器,从裤兜里拿出枚金属铁片,递给陆北川。   陆北川很新奇,朝封尧问原理和制作方法。涉及到技术领域,封尧一向很有耐心,他滔滔不绝地给陆北川讲了半晌,陆北川听罢,恍然大悟:“你太聪明了吧,我也想做几个出来,随身带着,还挺方便的。”   封尧:“一样的思路,你可以制作微型电击炸弹,如果有设备的话,还可以远程定时。”   “我先试试微型炸弹吧。”陆北川自认为暂时没有举一反三的能力,“我去物资点看看有没有必需的原料,没有的话,就只能等路过化工厂了。”   陆北川是个行动派,说着就下车去了物资点。   方小文仍然沉浸在封尧方才的讲解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原理所用到的知识她明明都懂,可串联起来却像是在听科幻故事,她扒着椅背,消化了一会儿,还是满脸懵逼,问封尧:“这东西真的能做出来吗?”   封尧展开虚拟屏幕,指尖利落地划动,心不在焉地答她:“当然能,你可以试一试。”   方小文讷讷地点头:“这是你自创的吗?”   封尧:“是的,不过我最先发明的是电击炸弹,有一次被困在……算了,没事。这些都是触类旁通的。”   方小文没有追问封尧的欲言又止,只是向他去了颇为崇敬的目光,她感觉封尧就像个学神,而她则是个卑微的学渣,暗叹着差距太大,她诚恳道:“你真的好厉害。”   封尧中肯道:“一般吧。”   在面对陌生人时,封尧是个极易冷场且不自知的话题终结者,幸而方小文不太在意,她百无聊赖地看着封尧忙碌,问他:“你在做什么?敲键盘吗?”   封尧:“在尝试访问帝国的机密网络。”   方小文略有惊讶:“这也能行?”   封尧:“平时不能,但是现在为了救援,帝国开放了部分权限,可以利用权限去破译。”   方小文似懂非懂地哦了声:“有什么用吗?”   “没什么用吧。”封尧想了想,“反正现在无聊。”   方小文又想起了上次封尧修通讯器的事情,她想,果然学神无聊时做的事都不太一样。   下午,救援行动正式开始。   幸存者会按照帝国的指示,在避难所的高处挂上了帝国国旗。航拍已经锁定了位置,封尧在救援网络上接收了信息,录入导航,定位在了区中心的教堂。   教堂位于商业街的尽头,司远合上检验报告,朝外看了眼:“病毒爆发时是周末吗?”   灾难降临不久,X区并不像T-12区那般破败,商业街仍然保持着昔日的模样,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街景的装潢繁华,成群结队的丧尸漫无目的地拥挤,道路如同蠕动的灰白之海,夹杂着血红的浪涛,怵目惊心。   沐寒看着眼前规模浩大的尸潮,难得有了望而生畏的感觉:“这他妈竟然还能有幸存者,也是命大。”他喊了封尧一声,问他,“你确定没有别的路了吗?”   封尧调试着枪械,打消了他的念头:“别想了。”   基地车吸引了大批丧尸的注意,还未驶入尸潮,就被围拥得寸步难行。砰砰的撞击声不停,车窗前很快就堆满了横七竖八的躯体与血肉模糊的人脸。封尧拉开顶窗,探出半个身子,以枪打掉车前盖上企图爬上来的丧尸,正要站上车顶,就被顾骁拉了住。   “你干什么!”封尧腰细,让顾骁这么一拉,险些被扒了裤子,冲锋枪掉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地提住腰带,一个不稳,就结结实实地跌进了顾骁的怀里。   “……”封尧面无表情,“你拉我裤子干什么?”   顾骁就着这个姿势,将封尧打横抱起,封尧的身子一轻,下意识要挣扎,却被顾骁毫不费力地搡进了前排,沐寒识趣地让开座位,紧接着,封尧被放在了驾驶座上。   顾骁不容置喙道:“你开车。”   封尧不服气:“司远不能开车吗?”   沐寒插嘴道:“你拉倒吧,司远那个车技。”   司远比封尧还不服气:“我车技怎么啦?我三进三出T-12区,比你们都有经验,我可是太稳了。” 第五十四章教堂|让你撒个娇   通讯器里,陆北川狂喊:“妈呀我们快翻车了!外面都是丧尸,越清理越多,出不去啊!”   封尧揉了揉眉心:“等等,我想想办法。”   恰时,返回的沐寒向封尧表达了无能为力。其实不用他讲,光是听车顶的动静,封尧也知道事态不容乐观,正是一筹莫展,就听顾骁说:“你试着把车钩撞上。”   “找不好角度,撞车钩太难了。”封尧眉头紧锁,可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算了,我试试吧,去个人帮我盯车尾。”   车尾全是丧尸,车钩被压在下方,顾骁返回车顶去清扫丧尸提供视野,沐寒和司远去了后排。   “倒车倒车!再倒!撞撞撞!”   基地车咚地撞击,挂钩在车前砸了个凹,脱落。   “重来重来,你这次往右点!”   咚,再次脱落。   封尧让出距离,沐寒再次指挥:“稍微向左一点,过了,再回去点,不不不,又过了,再过来点——”   司远:“不对不对,歪了歪了!回去点!”   沐寒:“哪歪了啊!就过来点,没问题,听我的!”   封尧快崩溃了:“到底要怎样啊!”   司远:“哎,别动,停停停!”   沐寒:“对对对!就这样!快倒车快倒车!”   挂钩即将撞上凹槽,一只丧尸卡进了中间。   沐寒:“……”   司远:“……”   封尧:“挂上了吗?”   话音刚落,那丧尸吃了连发的子弹,不多半刻就被打成了筛子,在巨大的冲力下,被甩出了间隙。   趁着还没有其他丧尸补进来,沐寒赶忙道:“来来来封尧,再倒一次!就刚才那个方向!”   基地车小幅度地前挪,继而蓄力向后撞去,顾骁微眯起眼睛瞄准,在两车相触的刹那,子弹破空而出,自丧尸拥搡的罅隙,精准地打在车钩的末端。   车辆撞击的钝声里糅杂了叮地轻响,车钩在惯性里弹动,瞬间向下倾斜,恰好嵌入了凹槽。   司远松了口气:“尧尧,成功了。”   给陆北川报过消息,封尧将车钩完全放了出来。   沉重的锁链拖落在地,连接着两车,他尝试驶车,但面对着层层堆叠的丧尸,基地车却寸步难行。   车顶枪声骤然炸响,沐寒和顾骁火力支援,子弹以狂风骤雨之势破开压得密不透风的尸群,雨刷晕散污迹,泛着腥黄的血水洗刷车窗,封尧勉强分辨前路,随即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车体不停颤抖,锁链渐渐悬空,最后被抻得笔直,车子顶着万般阻力,艰难启动。   历尽千辛万苦,两辆基地车终于抵达教堂。   这座教堂有上百年的历史,占地约两千平方米,可同时容纳上千人。它的构造其实不算坚固,但好在位置偏颇冷清,没有引起大批丧尸的注意,因此没有沦陷。   进门后,沐寒和余清负责清点人数,司远搬出几箱试纸,搭了个临时检疫处,去准备相关事项。   陆北川向封尧道谢,封尧方才飙车飙得心力交瘁,想一个人静静,于是说:“不用谢,你去找找登机点,给直升飞机那边发个消息吧,我休息会儿。”   陆北川爽快道:“好的好的,你休息着,交给我吧。”   教堂的布局有几分旧日社会时罗曼式的格调,长殿恢宏华丽,三方穹顶下悬挂着肃穆的青铜十字架,方柱支撑起连拱廊,直通往尽头的圣水坛。   教堂外正是烈日灼灼,阳光透过彩绘的玻璃窗,变得旖旎斑驳,庭内的装饰复古,洁白的墙壁上挂满画作,在晦明错落间,透出浓厚的宗教气息。   封尧从未接触过宗教文化,他坐在长椅上,略有新奇地环顾,直到顾骁递来一瓶水。   封尧回了神,接过水:“谢谢。”   顾骁坐到旁边,将外套随手搭在了椅背上。   他穿着半袖,坐姿放松,而即便如此,悍利匀称的肌肉轮廓也十分清晰明显。   封尧偏过头,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他几眼,而后下意识地捏捏自己的肱二头肌,感受到顾骁调侃的目光,就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转而去捏矿泉水瓶。   顾骁:“不用练,这样挺好的。”   封尧语焉不详地说:“要练的。”   顾骁扬眉,记仇的封尧慢吞吞地解释:“练好了先揍你一通解解气,还要让你撒个娇,再喊两声哥哥。”   顾骁:“……”   “但是你现在打不过我。”顾骁专注地望着封尧,沉声问,“我可以揍你一通,再让你喊哥哥吗?”   封尧不甘示弱地回望:“我会电你的。”   这挑衅的表情实在令人心痒,顾骁别开眼,按捺下不合时宜的冲动,故作平静地说:“你这叫双标。”   封尧:“我可没有,谁让你没有电棒。”   顾骁:“我那是让着你,不然你连电棒都拿不出来。”   封尧不屑一顾地嗤了声。 第五十五章检疫|安心,有我在   这是名青年,身上的通勤西装略显老旧,衬衣灰突突地,他含了会儿试纸,主动摘下来,递给司远。   司远看罢,将试纸扔进器皿,喷了点消毒水,让他去右边等待。   青年听到司远的安排,一下就哭了出来:“我没被咬,我只是……只是被蹭了一下,能不能别让我去那边,我老婆还等着我,她快生孩子了,我不能……我不能留在这里……我想再见见她,求你了……”   司远复杂地看向他,封尧也抬起了头。   青年做了个祈求的手势,眼底含泪,焦急道:“求你们了,让我走吧,求求你们……她不能没有我……”   后排的人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啊!磨蹭什么呢?”   “你……你先过去吧,去右边。”司远于心不忍地别开眼,“我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青年百般哀求、不肯离开,等待检疫的幸存者们怨声载道,眼瞅着就要激起新一轮的公愤,顾骁只得半扶半拉地带他离开。   封尧望着青年的背影,思忖再三,追了上去。   “你……要不要和你的妻子视个频?”   封尧走到感染者区,对青年说,“我可以帮你拨她的号码,如果你需要的话。”   青年闻言怔了怔,双眼浮现出几分神采,他期待地看向封尧,问:“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封尧向青年问了他妻子的联系方式,以G拨通,随后摘下单镜片,为青年佩戴上,给他做了个临时的虹膜识别,教他如何操作。   顾骁站在他们身后,盯着青年的举动。   视频那端的女人穿着病号服,面色苍白,笑容却十分甜美,青年早已藏下了所有的委顿,他也在笑,望向那女人的眼角眉梢里尽是关切与宠溺。   封尧听了会儿,起身离开了。   检疫处,司远忙得不可开交,他分心看了眼封尧,随口问:“镜片丢哪了?”   封尧:“没丢,借人了。”   司远没多问,抽出张试纸,给桌前的女人。   女人红肿着眼睛,领着一名小男孩,小男孩约摸五六岁的年纪,怯生生地躲在女人身后,白毛衣上沾着血,从衣领里可以看到他锁骨上的牙印。   司远看到了,沉默地多拿了张试纸,给那小男孩。   小男孩接了过来,小声说:“谢谢哥哥。”   顾骁回来,把单镜片还给封尧,看了女人几眼,又看向小男孩。小男孩叼着试纸,仰起脸打量他们,黑漆漆的眼眸里充满了陌生与好奇。   “那东西要咬的是我,我没注意到,都怪我……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女人捏着试纸,哽咽地说,“你们不能治吗?他才六岁……军队昨天发过通知,说好了不会放弃我们,为什么现在又……”   司远张了张口,可望进女人充满悲伤与绝望的双眼,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男孩年纪太小,尚且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天真而茫然地看向女人,赶忙伸长手臂,把试纸给司远:“这个给你,哥哥。”而后拉了拉女人的手,轻轻抱住她,奶声奶气地安慰,“妈妈别哭,我抱抱妈妈。”   女人悲伤地揩去眼泪,点了点头。   司远看看试纸,旋即无言地闭上了眼。   女人把试纸还给司远,握紧小男孩的手,强颜欢笑地说:“不测了,我陪他过去吧,不浪费你们时间了。”   “你……”司远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   女人领着男孩走了,封尧的眼圈通红,以指节抵在眉心,在平稳情绪。顾骁拍了拍他的头,以示安慰。   封尧问:“真的没有办法吗?”   司远摇了摇头:“没有。”   封尧不语,司远沉沉地呼了口气:“看不下去的话,就去那边坐会儿吧,我一个人也行。”   封尧摆摆手:“没事,继续吧。”   夜里十点多,沐寒回来了。   “哎,小话痨,去未感染者那边点二百个人,你清哥在门口接着,先走一批。”沐寒大步流星地走进门,迎面遇上陆北川,大咧咧地指使道。   “知道啦。”陆北川无奈,“别给我乱取外号。”   沐寒停在司远身后,目测了下幸存者的队伍:“还有多少人没过检疫?”他说着,就揉了把司远的头发,还拨弄了两下呆毛,“怎么无精打采的?”   “四五百吧。”司远身心俱疲,抱怨道,“我都快抑郁症了,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好好的辞什么职,嗯?”沐寒呼噜着他,“听话,回去团长带你吃好吃的,给你带薪放假好吧。”   司远满脸倦意,封尧忧心忡忡,谁都没有吱声。沐寒活跃气氛失败,不明所以地看向顾骁。而未等顾骁表态,封尧忽然说:“我再去劝劝那小孩他妈妈吧。”   司远疲惫地应了下:“好。”   经过八九个小时的检疫,感染者已然扩充到了近百人,病变前的症状因人、因时而异,有的人依旧与常人无异,有的人则是高烧难退、昏迷不醒。 第五十六章激化|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封尧将女人送到门外,临分别,女人向他恳求:“可不可以,别让他太折磨……谢谢你们,我……”   前方的余清向封尧打了个手势,让他抓紧时间。   “不用谢。”无暇多谈,封尧为女人拉开车门,绅士地扶住车门框,“以后好好生活。”   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女人认真地望着封尧,在车辆启动的噪声里,给了他一个拥抱:“也祝你们健康好运。”   “谢谢。”封尧礼貌地让开手臂,没有碰到她。   目送女人上了车,封尧为她关上车门,并拢双指于眉间轻挥,以口型道:“再见。”   推开沉重的木质大门,封尧抬头,恰好望进了顾骁的眼中。顾骁抱着小男孩,眸光幽深,在走廊的那端,与他相隔着斑斓的光影,几步之遥。   封尧走到顾骁面前,看了眼小男孩。   顾骁:“刚找司远要了退烧药,吃完睡着了。”   封尧唔了声,两个人往回走着,他忽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想帮忙照顾这孩子的?”   “我不知道。”顾骁轻佻道,“心有灵犀?”   封尧轻嗤了声:“是你也想这么做吧?”   顾骁笑了笑,未语。   第一批未感染者的离开,使感染者的情绪更为波动,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检疫处,脸上阴晴不定,偶有几句忽大忽小的声音斜刺入耳:   “走了?那我们怎么办?”   “要拖到什么时候,到底能治还是不能治?”   “说着什么再想办法,其实就是缓兵之计吧……有办法早就用了,用得到等到现在吗……”   方小文的雇佣兵团里人均二十出头,没人应付得来这种情况,年长些的沐寒只得去帮忙,他大概扫了眼闹事的感染者,觉得气氛激亢得不太对劲,他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于是和方小文的团长谭明商量了几句。   谭明点头,带人去了未感染者那边。   眼下的幸存者是名中年男人,体形发福,他的气色极差,眼袋青黑,面色惨白,看上去很是暴躁,等待司远拿试纸时,他不耐烦地往地上吐了口痰。   司远皱了下眉,不想多生事端,就没说什么,把试纸给中年人,看罢结果,指了指右侧:“去那边吧。”   “这就完了?”男人立刻翻了脸,咄咄地说,“我生病了,现在在发烧,你不是帝国派来的医生吗?你不给我治病,让我去那边干什么?啊?隔离我啊?”   司远委婉地说:“你先过去,等下会解决。”   旁观了几个小时的检疫,人们对感染者的症状多少有了了解,男人在已知发烧的情况下,提心吊胆地焦虑了大半天,所有的情绪陡然爆发,他越说越大声:“我不去那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打算!你们这个办事效率,咳咳!我要投诉!我他妈等了这么久,结果连个病都不给我治,就隔离?!”   话音在空旷的教堂里回响得格外真切,当即掀起了热议,有几个感染者附和地说:“对!凭什么隔离我们?”   “你们他妈不看病,隔离算什么事?!”   “把我们留在这和直接杀了我们有区别吗?”   这次的聒噪充溢着殊死的意味,难以压制。   司远没见识过医闹,对这样的情形很是无力,他尝试安抚男人:“我们没有别的意思,请放平心态——”   他话没说完,就被男人粗暴地揪住了衣领。在病魇的极端催化下,男人的面目霎时狰狞到了极点,他恶狠狠地说:“我活不了,你们都别想活了!”   “对!别让他们走了!要死一起死!”   “我们活不下去,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凭什么你们能活……”   “咬他们!都留下!谁都别走了!”   号召得到了广泛的响应,几个感染者带头冲向未感染者,随后上百人一拥而上。未感染者们慌张尖叫、四处逃窜,避难所的平和当场瓦解,场面混乱堪比丧尸围城。   寻求平等是动物的本能,在不公平的命运下,人性丑陋的一面毫无遮掩,感染者们将对病毒的仇恨悉数转移给了幸存的人,此时此刻,在他们眼中,最大的敌人不再是门外的怪物,而是这些明明同样生而为人、却比他们多了生存机会的幸运儿。   变故来得太快,司远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见中年人有如丧心病狂的丧尸,张开了血盆大口,猛地向他咬来!   砰——   血浆溅在脸上。   中年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司远怔愣着,被那沉重的身躯砸了个趔趄,在染血的视界里,画面定格了一刹,措手不及的眼神,穿越人海,落向了远处持枪的沐寒。   人群里倏然炸开恐慌的尖叫:   “杀人了!杀人了!当兵的杀人了!”   “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   “救命啊!他们要杀了我们!救命啊!”   砰砰砰—— 第五十七章高烧|你不要小看我   封尧一觉睡到了下午,睁开眼看到满目的黄昏,恍惚间还以为世界末日到了,他望着车窗发了会儿呆,直到沐寒打了个喷嚏,让他帮忙递张纸。   封尧抬手,把椅背上的抽纸盒扔了过去。   一整天过去,沐寒的感冒不轻反重,他裹着外衣,病殃殃地窝在侧椅里,生无可恋地问司远:“司远,你昨晚上是不是骗我喝了假药?”   “感冒这种病,你吃什么药也不能立竿见影。”司远无奈,“这两天救援别去了,好好养病吧。”   沐寒吸吸鼻子:“感个冒而已,没事。”   司远拿下温度计,扫了眼:“三十八度五。你真别去了,免得被人当成感染者,带走了就不好了。”   沐寒:“……”   顾骁在开车,封尧用瓶装水洗过漱,叼着面包爬到副驾驶座,东张西望,奇怪地问:“孩子呢?”   顾骁略为沉重:“中午时病变了。”   封尧愣了愣,过后沉默地点点头,没说什么。   下个救援区附近有家制药厂,司远拿了原料,配药配到一半,检疫处喊他去帮忙,他只好先把试剂瓶放回医药箱,期间又跑了几趟,断断续续地制好了药,倒入针管给沐寒注射。   司远举着针管,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   沐寒:“?”   司远:“脱裤子。”   沐寒:“……”   司远:“快点啦,面子重要还是健康重要?”   沐寒捂着皮带,沉吟半声,尴尬地说:“团长我好歹也是个奔三的人了,司小远,咱能不能打个商量,别脱裤子了,打胳膊上行不?”   司远忍笑地摇头:“不行。”   沐寒万分纠结地看着他,司远憋笑憋得很辛苦,被盯着盯着就破了功,哈哈直笑,沐寒一阵黑线,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戳司远的脑壳:“你就这么想看我脱裤子吗,嗯?你这小朋友怎么回事,思想有问题啊。”   远处在催司远过去,他没空和沐寒再逗,赶忙把药剂打给沐寒,又嘱咐:“别到处乱跑,也别乱操心,在车上好好休息,睡醒一觉就好了,知道不?”   “知道了,你们要小心。”沐寒将挽起的衣袖拉下来,“去忙吧,辛苦你们了。”   司远拍拍他的头,走了。   依旧是凌晨收工,沐寒裹着外套,睡得满头是汗,司远回来后,给他试了表,三十九度二。   司远怀疑地检查了遍原料,确定没过期后,又调了两针,并且加大了剂量。沐寒老老实实地伸出手臂,盯着针头,虚弱地问:“你真没给我喝假药?”   烧到三十九度属实反常,不过有些时候退烧确实是个很慢的过程,司远摸摸沐寒的额头:“这你就放心吧,配个退烧药还是不成问题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沐寒疲惫道:“脑袋昏,浑身都疼,还很冷。”   司远心疼地说:“我去给你倒点水。”   沐寒闷闷地翻了个身:“不喝了,我再睡会儿。”   司远:“你是不是一晚上都没喝水?”   沐寒理直气壮:“我睡觉了。”   司远:“……”   看在沐寒生病的份上,司远把满腔批评咽了回去,他起身倒了杯水,加热后,推推沐寒:“起来起来,发烧哪能不喝水呢,你喝完了再睡。”   沐寒闷声道:“不想喝。”   司远很坚定,又推了他两把,沐寒被折腾得忍不住哀嚎:“喝了水还要出去上厕所,我懒得动,而且外面冷死了,司小远你行行好吧,再着凉我会死的。”   司远:“你就不会穿厚点吗?”   沐寒嘴角微抽:“我那地儿冷不行吗?”   司远:“……”   当然最终,沐寒拗不过司远,还是乖乖地喝了杯水。   结束了X-13区的收尾工作,他们来到了X-14区。   X-14区与Y区毗邻,是感染的重灾区,但好在地广人稀,幸存者和丧尸都不多,只是避难所较为分散,由于人手不足,雇佣兵们不得已要分开行动。   沐寒的体温降了下来,却仍然处于高烧的范围,他行动不便,这次的任务由封尧代他去。临时基地设立在独栋公寓,司远把沐寒安置好,又去忙了。   车厢里,封尧站在座椅前,微微躬身,在有条不紊地装配枪械。这是封尧第一次单独行动,顾骁看上去很不放心,他思量了会儿,对封尧说:“我去吧。” 第五十八章DIN2-18|你还活着   “稍息。”   说话的是名英俊高大的军官,约摸三十出头,发色呈偏白的淡金,剃得极短,他的五官深邃锐利,锋利如剑的眉毛有一道桀骜的断痕,蓝灰色的竖瞳宛若剔透无瑕的宝石,眉宇间的英气逼人,那是独属于领袖的卓越气概。   士兵放下手臂,依旧站得笔直。   军官问:“你们在做什么?”   士兵答:“报告指挥官,在测试人类就DIN1病毒的反应,检测病变率,与我族情况对比。”   “DIN1的情况我很清楚,没必要再收集样本。”   这嗓音听来很温润,语调凉薄,该是名青年,顾骁当即拧起眉,看了过去,然而那青年站在军官的另侧,被遮了个七七八八,顾骁并没有看到他的脸。   青年淡淡地说:“都放了吧。”   士兵齐刷刷地看向军官,在征求意见。   军官微微颔首:“听他的。”   “是。”士兵不敢怠慢,带着幸存者退到一旁。   军官眨了下眼,竖瞳缓渐变为正常的瞳孔,他看向青年,低声问了句话,态度谦逊而彬彬有礼。   错身时,青年也偏过了头。   眉眼绝色,表情似雪清冷,那军官不知说了什么,青年的唇角微微勾起,是一个很淡很美的笑容。   顾骁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军官又说了几句话,可顾骁却听不真切了,他愣在原地,身形僵得几乎凝固。   ……亦慎。   在望见亦慎的顷刻间,顾骁的思绪嗡地炸裂,回忆陡然回溯,历历画面疯狂冲击着他的神经,太阳穴不受控制地突突直跳,他的呼吸渐沉渐重。   倏忽间,他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战火倾覆的残垣外,死气沉沉的研究所,冰冷如墓的手术台,亦慎微笑着,眉眼一如此般惊艳。   ……微笑着夺走了他的爱情,以及性命。   杀了他。   骨血深处响起一个饱含恨意的声音,这声音浑厚且沧桑,生于蚀骨腐朽的深渊,披着他跨越数年的心魇,缠绕着剧毒致命的荆棘,字字染血。   杀了他,你不是一直想这样做吗?   这里的人不多,没有人能拦得住你,杀了他,毁尸灭迹,也没有人会知道是你动的手。   杀了他,就再也没人拆散你和封尧了。   你会复仇,会获得新生,你会亲手埋葬那令你痛不欲生的过去,只要你杀了他,从此之后,那些往事,除你以外,无人可知、无人再晓,包括封尧。   封尧什么都不会知道。   你杀了亦慎,封尧就永远是你的了。   ……动手吧。   ……杀了他。   无边的恨意为视界蒙上重重惊悚的血色,失控猝不及防,杀心骤起,顾骁没有半点夷由,他犹如训练有素的杀手,干净利落地抬手,对准亦慎,扣下了扳机。   砰——   枪口喷出灼烫的焰光。   他到底还是逃不开命运的藩篱。   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如深埋的附骨之疽,以利刃抵着他,要挟着他步步踏入深渊。   亦慎早有准备,他后退半步,避开横来的子弹,随后抬头,视线精准地落到枪响的方向,下一秒,顾骁持枪现身,亦慎的眼眸里罕见地掠过一抹近乎失态的惊讶,旋即又很快平息,变为了标志性的淡然与轻蔑。   他饶有兴致地望着顾骁,游刃有余,毫不慌张。   军官立刻戒备:“保护博士!”   一声令下,梭梭子弹向顾骁狂泄而来,狂怒之下,顾骁的反应能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在枪林弹雨的阻挠中,他的进速不减,身影迅捷如矫健凶猛的猎豹,手枪剧震三下,开枪的士兵眉心赫然血洞。   军官掏出手枪要射击,顾骁来不及瞄准他的额头,干脆就近去打他的手腕。军官的战力亦是不俗,他敏锐地撤手,砰地巨响,手腕无恙,手枪飞了出去。   生死攸关,军官无暇捡枪,他三步并作两步,飞速上前,恰好赶在顾骁开枪的一瞬,拽住了他的手臂。   最后一发子弹破空而出,偏离了轨迹。   顾骁不悦地蹙起眉,旋即,他听到那如鬼魅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枪,你一样能杀了他。   ——去捏碎他的脖子。   ——他就在你的眼前,他毫无抵力。   ——去杀了他,快去。   顾骁撇了手枪,出拳砸向挡在面前的军官。   军官闪身化解,在反击的同时以竖瞳望向顾骁,电光火石间,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过招,对视间,那诡异的眼眸似乎有种不可名状的魔力,霎时将顾骁魇住,军官觑得机会,一记猛拳袭向顾骁。   军官用了十足的力气,这一拳鲜有人招架得住,可顾骁却连眉心都未曾皱一下,而更为糟糕的是,顾骁从魇症里醒顿了过来。 第五十九章亏欠|我会杀了你的   亦慎等了片刻,见顾骁始终沉默,也不恼然,他平淡地说:“不想聊吗?那聊聊封尧,怎么样。”   顾骁眉峰轻动,这才转过来看向他。   亦慎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挑了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却戛然而止,没有再说下去。   顾骁亦是无言。   亦慎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尝试读懂他罕形于色的情绪,半晌后才问:“这么恨我吗?”   顾骁反问:“我不该恨你吗?”   “你好像忘了很多事,我帮你回忆一下?”亦慎支着下巴,眼角眉梢尽显慵懒,“十三年前,E-16区沦陷,你的父亲是E区军队的司令,指挥部被轰炸,军队溃散,你的父亲死在战争里,母亲自杀。我找到你的时候,敌军已经攻进了城,扫荡部队距离你家只有一个街区的距离。”   “围墙塌了,你被砸在废墟下面,头部严重创伤。”亦慎回忆罢陈年旧事,柔着声下了结论,“是我救了你,为什么要恨我?你应该感谢我。”   被无故揭了父母双亡的旧伤,顾骁态度更差,他不为所动,眼中满是戾气:“你只是为了利用我。”   “我又不是慈善家,救你当然要有理由。”亦慎的话锋一转,“况且,即便是试验失败,你也多活了不少年,这很公平,不是吗?”   “公平?”顾骁不由冷笑半声,“那你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把你的理由说清楚?你一直在隐瞒,你怕说了理由,我会拒绝。到底公平不公平,你心知肚明。”   “你有什么拒绝的资格?”亦慎的讽意不减,更添几分轻蔑,“你当年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你该怎么逃脱军队天罗地网的追捕,又该去哪里疗伤?”   他顿了顿,饶有兴致地说:“看起来,你与DIN2的适应程度确实很高。你很习惯它,习惯到你已经忘了,没有我,你只是个无家可归、死期将至的普通人。”   这样不知悔改的态度、轻描淡写的叙述,如同最后的稻草,终于压垮了顾骁的忍耐度,理智啪地一声断线,他愤怒地问:“所以呢,这是你害死我的理由吗?”   手臂猛地发力,铁链被拽得绷直,顾骁的神色分明是冷峻无情,可眼神里却汹涌着出离的忿意与厌恶,他的视线锋利森寒如刃,豁然刺向亦慎,“你救过我,我就要把命卖给你吗?你凭什么擅自替我做决定?你的DIN2,你自以为是的救赎,你问过我想不想接受吗?”   亦慎淡淡地说:“看待事物要用辩证的角度,只重视过程是不对的,至少这件事的结果是好的,你没有死,还获得了DIN2的能力,DIN2-18,我对你没有亏欠。”   顾骁怒极反笑,一字一顿地说:“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的名字。你从来没把我当人看过。”   “我不当人看的东西有很多。”亦慎轻笑,“观点并不重要,这没有什么讨论的必要。”   他们有很多不同,身份,思想,乃至三观。谁也无法理解谁,谁也无法说服谁,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争吵。   所以顾骁不再说了,亦慎也没有说话。   一阵掉针可闻的静谧,办公室里只余顾骁缓缓平复的呼吸声,许久后,他重新看向亦慎,声线绷得极紧,可语调却是出乎意料的沉着:“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这不是恣意的叫嚣,更像是下定决心的最后通牒。   亦慎歪了歪头,耳侧的发丝微长,柔软地轻垂,他不以为意地问:“我该说什么,祝你好运?”   这话无异于挑衅,但顾骁已然冷静下来,不想再多作争论,于是他闭上了眼睛,置之不理。 第六十章失联|关心则乱   封尧负责的避难所里幸存者不多,他将带回来的人送去检疫,无所事事,遂去找司远玩。   临时检疫处设在公寓大厅,封尧拿了瓶水递给司远,司远笑盈盈地问:“哟,视察工作来的?”   封尧玩笑道:“慰问来的,司远同志辛苦了。”   司远:“不辛苦不辛苦,快来帮我拆试纸盒。”   封尧把水放到桌角,拖了把椅子过来。   司远旁边坐着名中年人,闻声,多看了封尧几眼。封尧向他礼貌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那人推了推鼻梁上厚如酒瓶底的眼镜,没有回应,不太友善地转了回去。   封尧也没在意,在给司远打下手。   能帮上的忙不多,封尧闲得无聊,随口问司远:“没人守着吗?万一再有暴乱怎么办?”   数天的忙碌下来,不论是生离死别还是人心险恶,司远都见了不少,久而久之也就司空见惯了。不再像前几天那般萎靡不振,司远又恢复了以往的无忧无虑,他填着表格,慢吞吞地说:“沐寒把枪给我了。”   封尧:“你会开枪?”   司远:“不会开还不能拿来吓人嘛。”   封尧:“我把电棒借你?”   司远:“免了,你自己留着电顾骁吧。”   封尧没听出司远在调侃,心里还在想,顾骁这人可真行,怎么连司远都知道他欠电了。   说话间,那中年人干咳了几下。   他咳得用力过猛,听得出来是故意为之,此外,明明就坐于左右,他却像是有意避开了视线,不去看司远和封尧,还摆出了一副暗暗不爽的表情。   封尧低声问:“这是帝国派来支援的医疗兵吗?”   司远嗯了声,同样低声说:“叫怀特,是帝国科研院的人,听说还是帝国诺德大学的教授。”   封尧扬眉:“帝国诺德大学?”   司远懂封尧的意思:“我之前也没听说过。你和他聊两句天就知道了,他会主动告诉你的。”   “不了,没兴趣。”封尧不动声色地端详怀特,“医疗队就你们两个吗?他是不是没怎么来过检疫处?”   司远:“他说身体不舒服。”   怀特办事效率极低,懒懒散散地,好像在磨洋工。封尧看在眼里,不悦道:“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医疗兵吧,被丧尸吓的?”那这不舒服的时间未免也太久了吧,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封尧脸色不太好看,问司远,“你替他那么多天,他什么都没说吗?”   司远眉梢轻动:“说什么?”   封尧:“谢谢都没说吗?”   司远:“他除了自我介绍,没和我说过其他话。”   封尧:“用我帮你揍他吗?”   司远倒是不计较:“没必要,他也没做什么。”   封尧不是爱冲动的人,见司远劝,也就没再坚持,顿了一下,又说:“那他一个劲儿咳什么呢。”   “嫌咱俩吵吧。”司远无奈,“别理他就完了。”   封尧不太喜欢怀特,倒也没幼稚到去找麻烦,然而他没去找麻烦,麻烦却主动欺负到了他头上。   怀特越过司远,对封尧说:“年轻人,你好。”   这突然的问候让封尧感到莫名其妙,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应了声:“你好,有事吗?”   怀特没急着说事,而是开门见山地做了个自我介绍:“我是本次救援行动医疗队的队长,怀特,是帝国科研院的研究员,也是帝国诺德大学的教授。”   封尧:“……”   果然如司远所说,怀特的自我介绍是一个头衔都不肯落下,连医疗队队长都不放过。封尧忍笑忍得僵硬,再看司远,低着头,嘴角挑的弧度比他还大。憋不住笑就不憋了,他干脆仰起笑脸对怀特说:“久仰。”   怀特自信地笑了笑,没有谦虚。   封尧:“……”   司远肩膀微微颤抖,故作镇定地去抽试纸。   怀特不太擅长人际交往,想是把大部分时间都奉献给了科研、很少与人打交道的缘故,他有着作为科研人员的优越,却太过自满清高,举止谈吐间都带着股自命不凡的意味:“年轻人,你现在忙吗?”   封尧:“不忙,怎么了?”   “是这样,我年纪大了,腰不太行,前些天也没休息好。”怀特明明是在求人,可语气却不尽然如此,“你年轻身体好,可以麻烦你帮我盯一会儿吗?”   司远脾气好,很多时候豁达得像个软柿子,封尧可没那个忍让的心性,他认真地问:“一会儿是多久?”   怀特:“没多久。”   封尧:“哦,给钱吗?不给钱不干。”   怀特:“……”   封尧:“我帮你工作,你付我工资,这很公平。”   怀特有些挂不住面子,悻悻道:“那算了。”   封尧欣然道:“好的。”   怀特转了回去,继续磨洋工。封尧笑了起来,和司远小声说:“他心里一定在想,这个死雇佣兵。”   司远忍俊不禁:“你和沐寒学坏了。”   封尧不以为然,陪司远坐了会儿,又上楼去看望带病的沐寒,楼下越发喧哗,外出的雇佣兵陆续归位,封尧想去和顾骁报个平安,下楼后,却没有找到顾骁。   他在地图上搜索区市政府的位置,发现不是很近,只当是路途遥远、耽误时间,便没有多想。然而直到夕阳西下、临近清点人数,顾骁还是没有回来。 第六十一章梦魇|想我亲下去吗   在麻醉的作用下,顾骁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境虚无缥缈,断断续续的片段连不成情节。他忽而回到了十五岁的深夜,他循着客厅的动静下了床,借着微弱的光亮,于狭隘的门缝向外窥望,他看到戎马倥偬、许久未归的父亲,带了满身来不及洗净的血气,风尘仆仆地走进家门,向他的母亲交代了什么。   那该是个告别的夜。   战火烧到了E区,战况瞬息万变,前一晚,父亲还在周旋于和平解决,当夜,坦克却已攻破城门。   他记得母亲印在他额头的吻,轻柔,却蕴着无限的悲痛与哀伤,永别的话语没有说出口,她专注地望着他,仿佛是想将他的模样细细描摹进心中,许久后,她才哽咽地说:“好好活下去,妈妈爱你。”   乍然的白光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强烈得令人双目刺痛,温馨被驱逐湮灭,在亮银色的虚影里,顾骁恢复了视觉,他面朝一堵白墙,眼中是单调的白色,单调到枯燥乏味,他站在长廊中央,这长廊是纯白色的,冗长得永无止境,一眼望不见的尽头,仿若深不可测的渊谷。   苍凉,冰冷,压抑得令人窒息。   一直以来,顾骁都认为,研究所的设计将亦慎的不近人情体现得淋漓尽致。他讨厌这里,尤其讨厌那从早到晚不知熄灭的白炽灯,冷白的光裹挟着无休无尽的寒意,像是锋芒逼人的利刃,有如能够剥离感情,将人同化成残忍无情的怪物。   于是,他做了个灯笼。   他将房间里的灯关了,点燃烛芯,火光被罩进单薄的纸里,映出浅金色的光芒,微茫明灭的光亮很脆弱,却有着无穷的力量,冥冥中,整间屋子都暖和了起来。   在流溢的光里,他和十二岁的小封尧面面相觑。   “这是灯笼。”   “灯笼?”   “嗯。”   “为什么叫灯笼?”   “……”   小封尧很聪明,尤其表现在求知欲极强这点上,他常常打破砂锅问到底,让答不上来的顾骁卡壳哑炮,但小封尧也很可爱,他会自圆其说,很少让顾骁尴尬。   他歪着头,左右看看那灯笼,奶声奶气地说:“因为它会发光,外形像个笼子,是这样吗?”   顾骁点了下头,敷衍地说:“是吧。”他是真的没有想过,为什么灯笼叫灯笼这种无聊的事。   封尧当年还是个看上去瘦瘦小小摸起来软乎乎的小团子,脸蛋肉嘟嘟地,稚气未脱的可爱里能看出几分明朗清秀的模样,他坐在顾骁的腿上,扒在桌沿,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灯笼,盯着盯着,就睡着了。   烛光落在小封尧的脸上,被精琢的五官分割,落下浅浅的阴翳,顾骁静静地看了他半晌,没有扰醒他,而是轻轻将他抱回了房间。被塞进被窝时,小封尧还握着顾骁的手,他睡得迷糊,小声呢喃了声‘灯笼’。   “我昨天做梦,梦见哥哥和灯笼一样,也会发光。”   “……”   顾骁时常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小封尧的异想天开,幸而这句话并不需要答复,小封尧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高兴地说:“是暖洋洋的,梦都暖和了。”   顾骁闻言一愣,随后明白了过来。   灯笼不仅仅是灯笼,还是这里仅存不多的生机。趋暖避寒是人类的本能,没有人喜欢孤僻。同样被囚禁在这座冰冷的牢笼里,封尧和他一样,渴望着温暖,纵然只是星星点点。   小封尧是个黏人的跟屁虫,他很有活力,懂事的时候是真的可爱,闹腾起来是真的熊,他对同龄的顾骁充满了好奇,他经常去找顾骁玩,他喜欢听顾骁讲述研究所外的世界,两个人经常一待就是一整天。   日久生情的心动是个奇妙的过程,尤其对于两个孤独的、正值青春的少年而言。在漫长的相处里,他们相互依赖,成了彼此无法割舍的暖源。顾骁记忆犹新,那是个下午,小封尧趁着他午睡,轻轻亲了下他的额头。   他至今都难以忘记那个吻,青涩而懵懂,同样落在额头,同样那么轻柔,相触时,他从封尧的小心翼翼里,隐约读出了一种无处安放、甚不自知的喜欢。   但他不确定。   对于单纯的封尧来说,这个吻或许只是单纯的示好方式,或许只是他庸人自扰,想了太多。   因此,他没有睁开眼,他选择了装睡。 第六十二章等我|我的身心很健康   距离区市政府约摸两条街时,耳钉有了感应。封尧果断拨了过去,等待片刻,那边却没有接通。   这样的状况属实反常,毕竟耳钉随身携带,不像联络器,总没有丢在哪里一说。封尧看着虚拟屏幕,不住胡思乱想:难道是顾骁把耳钉弄丢了?还是说他没有感受到耳钉的异动,亦或者是听到了,但是不方便应答?   几番思忖,封尧决定再试一次。   如他所愿,在短暂的空白后,通讯器接通了。   他正要说话,就听到那边传来了震耳的钝响,像是在敲击耳钉,背景是深长而微弱的气音,奄奄垂绝——   顾骁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   封尧略有怔忡:“顾骁?”   一声敲击,算是答应。   顾骁没有出声,这提起了封尧的警惕,他不清楚那边的状况,然而他敢肯定的是,顾骁如果没哑,那就是环境很糟糕,不然也不会以敲击作答,封尧不敢贸然,于是压低声音问:“你现在不能说话,对吧?”   顾骁又敲了下耳钉。   情形紧急,封尧唯恐顾骁出事,遂言简意赅道:“那这样,我问你答,对就敲一下,错就敲两下。”   一声。   封尧不假思索地问:“你现在还好吗?”   明知道摸清情况才是刻不容缓的事,可他还是忍不住先关心了下顾骁的安危,说完,又怕顾骁多想似的,他轻轻补了句,“没什么,我只是怕你成哑巴了。”   顾骁静了半刻,先敲了一下,又敲了两下。   虽然受伤,但还好,嗯,还能说话。   从出发时就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封尧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开始盘问正事:“你在区市政府?”   一声。   封尧:“有人囚禁了你?”   两声。   封尧讶然:“你没被囚禁?那为什么——”   话音未落,顾骁又敲了两下。   封尧:“?”   这样的回答属实令人费解,好在封尧知道顾骁没必要向他传递错误的消息,于是他静下心来,反复琢磨,喃喃地梳理:“你没被人囚禁,但并不是没被囚禁……”   言至于此,一个大胆的猜想蓦地窜上脑海,封尧惊疑地眯了下眼睛,试探地问:“囚禁你的……不是人?”   一声。   封尧是无神主义者,闻言最先想到的是变异人种,而X-14区恰好毗邻Y区,再加上当今帝国与蛇人之间紧张的局势,答案不难猜测,他问:“是蛇人吗?”   一声。   封尧:“区市政府被挟持了?”   一声。   封尧赶忙对余清说:“停车。”   “怎么了?”尽管完全在状况之外,余清还是依言踩了刹车,问封尧,“他说什么了吗?”   封尧向他比了个稍等的手势,继续对顾骁说:“我在区市政府门口,很快就想办法救你出来。”   顾骁没有回应。   封尧望着远处的办公楼,喉结轻动,措辞几许,他认真地说:“顾骁,你要撑住。”   两相无言,片晌后,顾骁轻轻敲了声。   奇怪的是,明明只是一阵沉默与一声敲击,封尧却知道顾骁有很多话想说,顾骁连他单独行动都不放心,更不必说真的临危救人,他能猜到顾骁想嘱咐他要小心、要注意安全,实在不行的话,不救了也没关系。   ——怎么会不救呢。都和你说了,不要小看我。   思绪百转,封尧却没有多言,只坚定地说:“等我。”   挂断通讯,封尧向余清道明情状,同时将顾骁的位置标定进区市政府的地形图,又打开生命探测仪,将显示结果也投影进去,借以勘察兵力分布。   余清听罢,权衡道:“我们不清楚蛇人的部署,保险起见,先通知基地,等大部队到了再行动吧。”   虚拟地图上呈现着区市政府的构造,封尧划动双指以放大,观察着说:“在区市政府里游荡的应该是蛇人,他们的兵力不多,接待大厅里有上百人,应该是被关押的幸存者,顾骁被单独关着,我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他们对顾骁做了什么,他的状态很差……我怕来不及。”   余清将封尧对顾骁说的话听了个满耳,知道封尧已经下定决心,不好再劝,只得问他:“你有什么想法吗?”   封尧将地形图窗口缩小,展开破译界面,边操作边分心给余清讲:“我入侵区市政府,我们溜进去救人。”   余清诧异道:“入侵政府?政府有这么好入侵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封尧上次破译军火库可是用了好几个小时,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还不如等大部队来呢。   “区市政府只是座办公楼,我不偷机密文件,就入侵个安保系统,再黑一下监控,要不了多久的。”封尧信心满满,把联络器递给余清,“你和基地说一声吧。”   二十分钟后,基地车停在了区市政府的侧门。   余清诚恳道:“封尧,你比我想象中要厉害很多。” 第六十三章防御|那就让你管个够   临时研究室的门响了三声。   亦慎坐在书桌前,对照着检测报告,在总结手稿,听到敲门声并没有回头,道了句:“进。”   巴赫走了进来,站定在桌旁,身姿笔挺。   他出生于军事家庭,自小就接受军事化管理,又是年轻有为的战略领袖,那股果敢狠厉、不怒而威的气质早已深刻入骨,然而在面对亦慎时,他却总是礼貌温和的,甚至为了让亦慎习惯,就连作为蛇人标志的竖瞳,也被他刻意掩成了正常人类的瞳孔,或许是出于恭敬,或许是出于其他的,亦慎无从知晓,也没有知晓的兴趣,他以公事公办的语气问:“出什么事了吗?”   巴赫:“有人闯入了办公楼。”   亦慎轻嗯了声,示意巴赫继续说。   “暂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巴赫说,“他控制了办公楼的系统,在利用防火卷帘门和办公室的门藏匿。”   亦慎:“拦不住吗?”   巴赫沉吟半声:“目前还没有拦住。”   亦慎放下报告,看了眼时间:“还有多久启程?”   巴赫:“半小时左右。”   亦慎想了想:“帮我把这里的东西整理一下吧。”   巴赫:“那位士兵呢?”   “先不用管他,等飞机到了再说。”亦慎站起身,脱下白大褂,随手搭在椅背,“带我去主控室。”   办公室内,封尧坐在桌子上,在研究路线,耳畔传来G的提醒:“防御系统启动,指令来自主控室。”   指尖轻顿,封尧扬了下眉,将窗口缩小,调出先前的破译界面,对防御系统展开了攻击。   门外杂沓的人声渐渐消弭,封尧瞄了眼地形图,确认附近安全后,对G说:“维持破译进程,这个防御系统比较低级,你自己应该没问题,我有空就帮你。”   封尧走走停停,每每闲下来,就会帮G加速破译。   安全抵达楼梯口,路程剩下将近一半,封尧被前后两路人马夹击了个正着,避无可避,只得转身上楼。   G:“破译完成,并强制切断了主控室的控制。”   身后士兵穷追不舍,枪声轰鸣夹杂着追喊在楼梯间回荡响彻,封尧在前狂奔,闯进二楼走廊,狂戳地形图,上气不接下气地说:“G!关防火门!快快快!”   卷帘门降落,封尧扶着边缘,利落地蹲身钻入,来迟的士兵被隔绝在外,气愤地砸起了门。   “打不开!去那边堵他!”   “入侵者在二楼!重复,入侵者在二楼!”   嘈杂的脚步声渐远去,士兵们悉数跑向另一侧,企图围堵封尧。封尧气喘吁吁地靠着墙壁,看了眼旁边办公室的门牌号,对G说:“打开2003。”   门锁打开,封尧径直走了进去。   主控室的显示器蓦然黑屏。   亦慎尝试重启,系统运转到开始界面,却弹出了未响应的对话框,他在面板上操作几番,却发现不仅防御系统崩溃,整个主控室也陷入了瘫痪。   此时,距离打开防御系统刚刚过了十分钟。   亦慎微眯了下眼睛,饶有兴趣地勾起了唇角,笑容浅淡而慵懒,他唤道:“Prophet。”   内嵌式耳机传来男声:“晚上好,亦博士。”   亦慎将主控室的操作权限录进人工智能:“接入主控室,恢复系统,追踪一下对方。”   Prophet:“只是追踪吗?”   亦慎:“试试查杀。”   Prophet:“好的。”   等待之余,封尧拖过转椅,坐了上去。   桌上还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办公用品,他随手拿了瓶未开封的水,拧开喝了两口,稍微缓了片刻,才拉开进程看了眼:“比我想象中的要快。”   G没有回应,封尧也没当回事,他见楼梯附近徘徊的人都散了,便说:“打开防火门,我们原路返回。”   G依旧不语,从报过进度后,它就一直保持沉默,这让封尧很不适应,他不解地唤了句:“G?”   “我在。”G答,继而给封尧说了个坏消息,“主控系统的自动模式在两分钟前被关闭,有人接管了主控室,正在尝试恢复系统,并对我发起了攻击。”   封尧很清楚,能够自行解决的攻击,G是不会告诉他的,既然特意向他汇报,就说明对方的攻击并不简单。   封尧打开破译界面,几许试探过后,更加确信了刚才的想法。对方的反应迅捷到堪称神速,处理程序时的严密不似常人,随着深入了解,他无端地生出些猜想,自言自语般地说:“对方别再也是人工智能吧?” 第六十四章别哭|要留下封尧吗   Prophet:“对方撤离了系统,追踪中断。”   亦慎:“接管系统,进行恢复,先重启监控。”   显示器没反应,亦慎也没催,静了片晌,Prophet突然说:“他在撤离前,散播了大量病毒。”   封尧库里的病毒又多又毒,想搞瘫系统简直是易如反掌,即使是亦慎的人工智能Prophet,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查杀干净,而更为糟糕的是,病毒以办公楼系统为媒介,还顺势入侵了Prophet。   Prophet:“我的局部系统被入侵,正在查杀病毒,并进行自我修复。对方开始争夺未携带病毒区域的办公楼系统,维持多进程会导致我无法继续恢复办公楼系统,甚至会被夺走控制权。”   亦慎:“什么病毒?”   “粗略估计,不低于二十种。”Prophet列举了几个,亦慎听罢皱了下眉,若有所思地盯着显示器,良久后,他问Prophet,“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攻击方式很熟悉?”   “从水平到手法,这样的黑客,我到目前为止只见过两位。”Prophet说,“一位是您,一位是您的儿子。”   眉心的纹路更深,亦慎思忖半晌,没有搭茬,而是吩咐道:“隔离被病毒入侵的系统,执行局部重做。”   Prophet提醒道:“这样做会占用许多内存。”   “修复会浪费更多内存。”亦慎漫不经心地挽起袖口,“没关系,我来帮你。”   在亦慎加入抗衡后,局势急转直下,G应付不来,遂向封尧阐明:“植入病毒的效果不太理想,对方同样舍弃了被病毒入侵的局部系统,继续与我们争夺,攻势不减反增,我们在逐步失去系统控制权。”   封尧忙着赶路,猝然听到这消息,不由一惊,随即又镇静下来,推测道:“如果是人工智能的话,应该已经瘫痪了,不管怎么样,现在肯定都是人为在操作。”   愈发迅猛的攻势是封尧始料未及的,不难让他揣摩起对方的身份,可此刻情况紧急,容不得他多想,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路,他不能一直帮着G,只得想办法拖延。   “试着再加层壳。”   “被破解。”   “创建虚拟机。”   “被破解。”   “设计病毒陷阱。”   “被破解。”   眉心深锁,封尧重重地啧了下,一筹莫展。   G:“要撑不住了,时间再长,会被追踪到的。”   封尧撒气似的,在心里把对面翻来覆去骂了几遍,而骂完了还是要面对这棘手的情况,他思来想去,只得委曲求全道:“你先不用帮我了,集中精力去对付他,重点是掩护我的位置,千万别被他定位到。”   G:“注意安全。”   封尧:“知道了。”   接下来的路,封尧无法再依靠G,失去了安保系统的掩护,他必须要独自面对所有危险,直到最后。   封尧停在墙边,听着拐角外渐近的脚步声,微微弓起身,腰腹紧绷,呈出蓄势待发的攻击姿态,在窥得人影的刹那,如离弦之箭般展开突袭。   而那士兵也绝非善类,抓住封尧勒在脖颈的手臂,向外猛掰,顺势要将封尧掀翻在地。   封尧虽是先手,但力不如人,两相抗衡下,他被士兵拎到前方,铁钳般的手直向喉咙掐来,他仓皇躲避,不慎摔在了地上,脑后挨了两下枪托的重击。   士兵用了极大的力气,封尧被砸得眼冒金星,慌不择法,抄起电棒直接怼在了士兵的脚踝。   士兵还抓着封尧的后颈,这下电击颇有种同归于尽的意味,幸而功率不高,封尧忍着酥麻,趁着士兵晃神,摆脱钳制,一下把功率调高,给那士兵又补了一下。   附近的士兵赶来支援,封尧刚刚站起来,又险些挨了枪子儿,他连忙把这被电倒的士兵拎起来当做挡箭牌,右手掏出枪来,边退边反打。   中枪的左臂使不上力气,封尧揪着那士兵时,手抖得剧烈,而在难忍的剧痛下,右手的准心倒是未受影响。   顶着枪林弹雨的压力,封尧精准爆头,奈何闻声赶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他力不从心,迫不得已,也顾不上办公楼的建筑构造,摸出微型炸弹扔了过去。   咚地巨响,过道被炸塌了。   墙面被震得脱落,钢筋水泥碎裂折断,乱石崩溅,裹挟在爆炸的冲击波里,向封尧劈头盖脸地砸来。   封尧摔在地上,尽管已经刻意控制了距离,可那炸弹的威力实在是不讲道理,他不可避免地遭到了波及,颅内顿时掀起狂风猛浪,由内而外的轰鸣令他头晕目眩、几欲呕吐,隔了好久,才稍稍恢复了知觉。   鼻间热流源源不断,封尧揩了两下,整个手背被抹得血迹斑斑,他随手擦在裤子上,忍下强烈的反胃感,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走出硝烟,还没来得及看路,迎面就跑来了两位士兵。   封尧的反应也是极快,当即抬起右手,以麻醉针放倒一个,同时左手掏枪。另外的那士兵要开枪,封尧的左手抬不起来,只得退而求其次,去打他的手腕。   手枪被弹飞,士兵要换冲锋枪,封尧子弹告罄,亦是扔了手枪,两三步上前,格挡住枪身,砰砰数声枪响,子弹迸溅,士兵钳制住封尧,将他按倒。   封尧掏不出电棒,两个人就着冲锋枪的争夺扭打在一起,士兵下手极黑,封尧体格不如人,招招落败,挨了几拳,喉间闷出一口血,扑通跪倒在地。 第六十五章弥留|让我也救你一次   联络器轻响,战斗之余,巴赫腾出一手,快速扶了下耳麦,听到亦慎说:“别下杀手。”   巴赫听罢,锁喉的手一顿,转而去抓封尧的肩膀。   巴赫身形与顾骁相仿,又接受过系统的格斗训练,全方位的天差地别,注定了封尧的毫无还手之力,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巴赫捏着肩膀擒了住。   亦慎:“小心他的手表。”   封尧正要用麻醉针暗算巴赫,没想到巴赫比他更快一步,抓住他的手腕向外一扭,肩肘的骨骼发出咯咯几声脆响,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封尧不住大喊,眼前猝然发黑,仅是这一瞬的功夫,他便被按在了地上。   封尧侧脸着地,从太阳穴到颧骨登时失去了知觉,无边的疼痛叫嚣着快要将他淹没,而下一秒,地板的冰凉刺骨又驱散了他的头昏脑闷,手背传来点点温热,他乏力地挑起眼皮,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巴赫身后的顾骁。   顾骁扼着巴赫的喉咙,哑声道:“放他走。”   他太虚弱了,说起话来都是气若游丝的,淋漓黏稠的鲜血渗出绷带的下沿,漫过血肉模糊的腰腹,淅淅沥沥地落在封尧的手背,热得滚烫,快要焚化封尧的心尖。   封尧焦急道:“别动!顾骁你回去!”   他拼命地挣扎,然而即使手肘被扭得几乎错位,却依然不能撼动巴赫丝毫,胀痛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封尧无暇去分辨,那到底是因为被闪光弹闪到眼的后遗症,还是旁的,他崩溃地向巴赫大喊:“你别动他!你让他走!”   被挟持命脉,巴赫却不慌不忙,他漠然地扫了顾骁一眼:“你的手在抖。我不动你,没必要。”   话音刚落,顾骁腕侧青筋倏地暴起,要拧断巴赫的脖子,奈何力不从心,被巴赫轻易破招。   巴赫以肘击向顾骁的腹部,接上简单的格斗术,顾骁微一皱眉,下意识捂住腰腹,没能接下后面的招数,不慎落了下风,于是节节败退,撞在桌角,桌椅登时被挤撞得零落歪倒,他体力不支地倒进了狼藉。   封尧得了空隙,要趁此反击,可战斗结束得太快,没等他抬起快被折断的右臂,巴赫就复而擒住了他。   顾骁撑着地板起身,颇有种誓死不休的劲头,封尧怕他失血过多,慌忙道:“别动了!顾骁你快走,走啊!”   “别再打了!你先走!你走啊!”   封尧哽着哭腔在喊,他蓦地感到莫大的不舍,掺着心如刀割般的煎熬,令他几欲窒息,他无法想象顾骁的死亡,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为了保护他而死。   然而嘶喊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封尧喊不动了,他呜咽着,无助地和巴赫谈条件,“你把他放了吧……把我带走,我和你走,他再不急救会死的……”   “放他们走吧。”   耳麦里忽地传来亦慎的话,巴赫愣了下,旋即毫不迟疑地松开封尧,轻按耳麦,在等待亦慎的下一步指令。   变动来得太突然,封尧猝不及防,他脱力地摔在了地上,捂住快要没知觉的右臂,茫然又谨慎地看向巴赫。   巴赫却没有看他,而是转身离开了。   主控室的门没有关,巴赫象征性地敲了三下门,对亦慎说:“博士,我们该启程了。”   亦慎看着屏幕,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画面上,封尧搀扶着顾骁离开,背影蹒跚,却透着莫名的坚韧与执拗,他比从前高了,肩膀宽了,也成熟了许多,但还是那么爱哭,眼睛肿成那样——   至于吗?值得吗?   亦慎看了半晌,一言不发地关掉了显示器。   巴赫敏锐地察觉到亦慎不太对劲的情绪,因而选择了沉默,倒是Prophet问了句:“需要下达放行指令吗?你似乎不太放心封尧。”   亦慎:“不用管他,能进来就能出去。”   Prophet安静了下,赞同道:“确实是这样。他刚才投放了枚电磁脉冲炸弹,导致办公楼系统报废,除此之外,恐怕直升机也很难在这附近降落。”   亦慎:“……”   亦慎对巴赫说:“让直升机另选迫降点吧。”   巴赫听不到Prophet的声音,疑惑道:“怎么了?”   亦慎言简意赅地和他讲了,巴赫脸色一变,连忙传令下去,让侦察兵去遭到电磁脉冲波及外的区域给飞机打信号,又让手下去准备车辆,都吩咐好了,才无奈地对亦慎说:“博士,我们要先坐一段路程的车。”   亦慎摆摆手,示意无碍。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主控室,巴赫闲聊地问:“来救人的男孩,是你的朋友吗?”   亦慎:“我儿子。”   巴赫诧异道:“亲生的吗?”   亦慎:“领养。”   巴赫诚恳道:“你很年轻,看不太出来。”   亦慎未语,跟着巴赫,向安全通道走。   巴赫没有具体询问,但也猜出了个大概,无非就是教育叛逆儿子的二三事,他能感觉到亦慎的心情不太好,于是委婉地劝道:“教育孩子是件难事,你不理解他也很正常。许多事情,等他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   亦慎淡淡地说:“他今年二十五了。”   巴赫笑了起来:“那就更不应该干预他了,他已经到了可以对自己负责的年纪,不是吗?”   亦慎垂了下眼,没有说话。   “我背你吧。”   封尧拉过顾骁的手臂,要往脖颈上环,顾骁却顺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不用背,还能走。”   封尧偏过头看他:“你别硬扛。” 第六十六章共眠|我没什么体力折腾   回到检疫处,封尧带着顾骁去找司远。   由于在区市政府耽搁了些时间,救援队不得不在公寓留宿一晚。检疫工作基本收尾,司远挑了间屋子,正在洗澡,听到封尧砸门的动静,慌忙穿上衣服,出来迎接。   司远看到顾骁的样子,不由一愣:“怎么回事?”   “等会儿再给你解释,他伤挺重的,你先帮他看看。”封尧话音刚落,联络器就响了。   他是唯一知道办公楼内部构造的人,支援部队刚刚赶到区市政府,需要他的远程指导。司远对他挥挥手,示意他去忙:“我一个人就行。”   封尧没有推辞:“我等会儿就回来。”   顾骁在车上睡过一觉,状态比原先时好多了,虽说仍然半死不活的,但至少意识是清醒的。司远帮他检查过伤势,发现有几处需要缝合,遂迟疑道:“要缝吗?”   顾骁滞了下,眉宇间流露出几分犹豫。   司远奇怪地问:“你不是能自愈吗?”   刚问完,封尧就回来了,司远十分上道地收了声,自若地拿工具,封尧帮他打下手,问:“顾骁觉得冷,是因为失血过多吗?要不要输个血?”   司远:“这边没有血库,去医院才能输血。”   顾骁打断道:“不是缺血,不用去医院。”   封尧闻言有点着急,然而看到顾骁极差的气色,还是放缓了语气:“你流了那么多血,怎么能不缺血?”   顾骁固执道:“真没事。”   封尧脸色一沉,是要数落人的前兆,顾骁赶在他爆发前,不动声色地朝司远打了个眼色。   司远收到顾骁的暗示,只好把赞同封尧的话都咽了下去,改口道:“那个,尧尧,他未必是失血过多,我先检查一下吧,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去医院。”   封尧攒着眉,担忧与踌躇溢于言表,可司远的专业水平很高,他没有理由怀疑,也只好点头答应。   噔噔噔的脚步声渐近,房门响了三声,方小文隔着门板在喊:“封尧在这边吗?”   封尧:“在,怎么了?”   方小文:“陆北川在那边发现电子设备用不了,怕有陷阱,让我来问问怎么回事。”   封尧:“没有陷阱,是我扔了枚电磁脉冲炸弹。”   方小文震惊:“你用那玩意儿干什么?”   封尧语焉不详地说:“那边有个很烦人的黑客……算了,我去和陆北川说吧。”   要走时,顾骁喊住了他,示意他的肩膀。   一路颠簸,封尧甚至没有心思去注意自己,此刻遭了提醒,原先模糊的疼痛似乎也变得清晰了起来,可顾骁比他更需要医生,而在场的医生只有司远一个,他总不能和顾骁抢,于是说:“等会儿再说吧,我先去问问情况。”   封尧走后,司远关上了门,继续方才的话题:“缝合是要拆线的,就算是可吸收线,也要等个十几天才能被完全吸收,你如果还能自愈的话,最好是不缝。”   “不缝了。”顾骁做了决定,“止痛药有吗?”   司远给顾骁拿了板没有致眠效果的去痛片:“你为什么不想去医院?还有你的自愈能力又是怎么回事?”又补充道,“我答应保密,不告诉封尧。”   顾骁吃了药片,问:“听说过DIN2吗?”   “你是DIN2改造人?”既然能自愈,就说明肯定不是一般人,因此听到这样的答案,司远并没有感到过多的震撼,“DIN2有自愈功能吗?那为什么又失去了?”   被麻醉时接收到的信息已经记不太清,顾骁揉了揉眉心,回忆着手术时亦慎说过的话,半晌后才说:“我被注射了一种可以活化DIN2的药剂。”   在同一座办公楼里,能做出DIN2系列药剂的人,被封尧称为烦人的黑客,司远不由自主地将这两点联想到了一起,他怔了下:“你们遇到了Sen?”   顾骁点点头。   “他给你注射了药剂,又在你身上留了这么多伤,是想检测活性化后DIN2的自愈能力吧?”司远推测完,皱起了眉,“可是他也太自信了吧,就没有考虑到,你的身体会对活性化后的DIN2产生不良反应吗?这些伤,如果没有及时处理,是极有可能致死的。”   “这不是自信。”顾骁冷淡地说,“他只是不把试验品当人看而已。” 第六十七章夜盲|离不开我吗   钟摆走过零点,夜深人静,顾骁陡然惊醒。   更为喧嚣的疼痛倏地涌上,伤口开始腐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扩张蔓延,肌肤撕裂绽开,血红飞快地吞噬到他的肩膀、手臂,暴露出僵冷坚硬的白骨。   恶化来得太过迅猛,分秒溃烂的身体,在常人看来本该是无比匪夷所思的事,顾骁却不太意外。DIN2完成了活性化融合,再次激活后,被他的身体排斥,和六年前的情况一样,他的基因开始崩溃了。   沉睡的DIN2被猝然唤醒,熟悉的力量如同悍然涨起的潮汐,以排山倒海之势掼入顾骁的体内,随后又宛若握不住的沙砾,自四肢百骸中溃散流逝。修复与崩坏并行,机体和DIN2互不相让,在殊死的抗衡之下,躯体不断瓦解,又不断逆转,极端的冷与热在生生不息地交替,顾骁满头大汗,压抑着沉重的呼吸,轻悄悄地坐了起来。   兴许是劳累过度,封尧并没有被吵醒。   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足,那张白皙隽秀的脸上染着熟睡的粉嫩,原先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也褪了下去。封尧侧趴着,单薄的衬衫衣料下,隐约可见紧实的曲线轮廓,不算宽厚的肩背,细韧的腰腹,深陷的腰窝,在毫无防备中透着十足的慵懒,与不甚明显的性感。   顾骁将封尧的睡颜细细描摹进心底,有那么一瞬,他短暂地失去了痛觉,他想和往常一样,摸摸封尧的脸,可伸出想要触碰的手,却又克制地放了下。   如果他没有挺过这次的基因崩溃,如果他在封尧醒来后化作了一具白骨……   这大概是他们道别的最后机会。   他有很多话想说,然而他知道,不论是告白,还是袒露身份,都是没有意义的,说出来也只会为封尧徒添伤悲而已。倒不如就以朋友的身份,离开封尧的生活,没有刻骨铭心的记忆,也好让封尧忘了他。   就这样吧,顾骁想。他下了床,向公寓外走去。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星月黯淡无光。   公寓楼下的底商,顾骁颓坐在角落,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血汗涔涔,已然虚脱。   血肉沿着筋络填充生长,继而覆上新生的肌肤,夹杂痒意的剧痛令人难捱至极,然而顾骁却早已麻痹。原先的伤、后来的腐烂,全部愈合了七七八八,唯余右手依旧见骨。自愈能力失而复得,除此之外,顾骁能够明显感觉到活性化后的DIN2大幅增强了他的体质,长达几小时的病变堪称痛不欲生,却不无收获。   借着惨淡的月光,顾骁在服装店里找了件同样款式的干净衬衫,边往右手上缠绷带,边向楼上走去。   回到卧室,他怕封尧被血味惊扰,只远远看了眼,确认封尧还在睡,然后便走进了浴室。   担心水声吵醒封尧,顾骁洗得很快,哗哗作响的水流在耳畔聒噪,依稀间,他听到了封尧的呼喊。   紧接着,门外传来乒乒乓乓的巨响,有什么东西摔碎了,其中还混杂着几声重物落地的钝音。   顾骁狐疑地停了水,封尧的声音立刻真切了起来,在喊他的名字。他不敢耽误,连忙扯过毛巾擦拭,潦草地缠上新绷带,穿上衬衫,推开了门。   床上空无一人,卧室的过道局促,沙发旁的茶几被碰倒了,摆满托盘的杯子摔得粉碎,封尧跪坐在遍地的玻璃碴里,赤着足,白净的脚踝上落了抹醒目的殷红。   封尧焦灼地问:“顾骁,你去哪了?”   夜色不深,远不及致盲的程度,可封尧却完全没有发现,顾骁就站在他身侧的不远处。浴室里的光隔了层磨砂玻璃,影影绰绰地投在地板,虚渺而看不真切,封尧在错落的光影里,小心翼翼地摸索,顾骁快步上前,及时握住了他快要伸进碎玻璃中的手:“我在。”   有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亟盼的浮木,封尧用力地反握住了顾骁的手,他循声抬头,目光却偏差地落在了墙壁,他艰涩地说:“我……顾骁,我好像……”   “……我好像,瞎了。”   顾骁怔了下,伸出手,在封尧的眼前挥了挥。   封尧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他仍然保持着姿势,原本灵动漂亮的眼睛涣散无光、毫无神采,空洞得可怖。   无端失明是不合逻辑的,唯一的可能性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封尧夜盲的症状加重了。   顾骁:“不会瞎的,应该是夜盲。”   封尧焦急地说:“那你去把灯打开——”   话音陡然变调,戛然而止。   ——他被顾骁打横抱了起来。   悬空感突如其来,封尧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扶住了顾骁的肩膀,空气随着靠近而流转,带来了些微水汽,他嗅了下,怀疑地问:“你刚才去洗澡了?”   他抬手,摸到顾骁潮湿的发,登时拧起了眉:“你身上都是伤,怎么能洗澡?你不怕感染吗?”   顾骁没有说话。   封尧权当这是默认,他气得不行,想骂顾骁一通,顾骁却道:“不洗澡很难受的,我有分寸。”   这的确是实话不假,毕竟任是谁流了那么多血,又出了那么多汗,都不会舒服,可封尧明明记得,顾骁身上就没有多少能碰水的地方,他迟疑道:“可是——”   “没事。”顾骁将封尧抱回床上,牵着他的手往腹部摸去,“你摸摸看,没有血。” 第六十八章心跳|它在向你表白   杯子摔得很碎,杀伤力不高,没能刺破衣服,伤痕都落了暴露在外的部位上,以着地的手肘和脚部为主,也就免了封尧在顾骁面前脱衣服的尴尬。   拿了急救箱,顾骁轻车熟路地帮封尧擦了药,担心黎明的阳光会伤到封尧的眼睛,还特意拉上了窗帘。   封尧主动钻进了被窝,虽说钻的是顾骁的被窝,顾骁也没提醒,他顺手把横在二人之间的抱枕都扔下床,而后熄了灯,在封尧原来的位置躺了下。   封尧翻了个身,面对着顾骁。   夜色朦胧了他的轮廓,不见光芒的眼眸似是陨落的星辰,覆承着世间施与的尘埃,沉降深海。   剥离了车水马龙的喧闹尘嚣,沦陷的城区静谧得宛若在沉睡,像是怕扰醒对方,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两相静默里,顾骁在黑暗中望着封尧,无端地失了神。   这天发生的事太多了,顾骁想起清晨道别时封尧意气风发的背影,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落感。   不知道在他生死未卜时,封尧是以怎样的心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是如何做了决定,孤身深入敌军,冒着死亡的危险,穿越重重阻碍、救他出来。   想来是步步险棋,封尧却奋不顾身。   就像六年前那样。   语言有着奇妙的能力,纵然顾骁没有亲眼见到那时候的封尧,却也能从亦慎的三言两语里构画出情景。他想象着独自离开研究所、走遍危险地带的封尧,就像今天这样义无反顾,最终却被困于暗无天日的流亡之海,遭受到体肤难以承受的痛,毫无所获,甚至险些丧命。   悔恨是世间最无用的情绪,可顾骁还是不能避免。他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心灰意冷,没有饱含着恨意离开尸体处理场,或许他和封尧就不必蹉跎这些徒劳的年月了。   可到底还是错过了。   幸而命运虽是潦倒残酷,却待他们并不浅薄,毕竟这世界那么辽阔,山川风月,江海岫峦,他们在茫茫渺渺的人海里,捱过万次昼夜轮转,一方猜忌,一方失忆,凭着微束希望,兜兜转转,却还是重逢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许愿此生再无分别。   封尧的视野里是无垠深邃的黢黑,他不知道顾骁凑得很近,此刻正在肆无忌惮地端详着他,他在顾骁的面前放下了所有的警惕,甚至没有因这过界的距离而产生半分不适。只是四周太静了,这让他有些忐忑,他不确定顾骁是否醒着,试探地唤了声:“……顾骁。”   顾骁回过神,答他:“我在。”   封尧小声说:“我睡不着。”   刹那间的心绪太过繁杂,眸光微暗,顾骁呼了口沉重的气,收紧手臂,将封尧抱进了怀里。   这是一个炙热而不容抗拒的拥抱,突如其来。封尧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错愕着仰起脸,朝着顾骁的方向,好像在望着顾骁,尽管他什么都看不见。   顾骁用了很重的力道,不仅是不想让封尧挣脱。封尧不懂顾骁的意思,只觉得这次的拥抱很特别,似乎掺杂着万般欲语还休的心念,他没有第一时间推开顾骁,说话时的语气也掺了几许迟疑:“你……”   “别动。”顾骁的声音沉缓,“就抱一会儿。”   顾骁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沐浴液的芬芳里裹挟着若有似无的烟草气息,沁人心脾,这气味似是有温度的,有如一张网,将封尧温柔而不由分说地包裹。   被褥单薄,不知何时滑到了腰间,顾骁的手掌抚过封尧的肩背,放在因瘦削而突出的蝴蝶骨,将他拉进了自己的被子里,继而更为越界地抱住了他,再无隔阂。   封尧怔愣着,垂着手,无处安放。   就这样僵持了半晌,他低下头,将侧脸轻轻贴在了顾骁的胸膛Hela,他听到有力的心跳,搏动很快。   “你好像……”封尧不自在地顿了下,“很紧张。”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句话,只是这样不太正常的加速节奏,让他恍惚间生出个模糊的猜想。   顾骁没有回避,他轻嗯了声:“你听到了。”   他靠近了些,音量很小很低,声线沉缓醉人,有如耳边絮语,拨人心弦,“……它在向你表白。”   封尧愣了下,喉结轻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顾骁同样没有说话,他们默契地静了下来。封尧的世界再次沉寂,只是这次,多了些令人安心的陪伴。   封尧闭上了眼睛,听着顾骁的心跳,睡着了。   转天正午,顾骁在楼下的吵闹声里不爽地醒来。   胸口压着什么毛绒绒的东西,顾骁低头一看,是封尧的脑袋。封尧枕着他的胸膛,手臂环在他的腰上,在他的怀里睡得很安稳。这是个毫无保留的姿势,似曾相识,顾骁愣了下,满腔的起床气当即烟消云散。   久违安详的中午,唯一糟糕的是,他起反应了。 第六十九章挟持|你们夫夫可真会玩   顾骁去开门,沐寒和司远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还带了午饭,顾骁瞥了眼司远:“你这是‘很快’?”   找墨镜时,顾骁顺便喊醒了隔壁的司远,司远是出了名的爱睡懒觉,他半梦半醒地给顾骁开了门,半梦半醒地听着顾骁简述了情况,半梦半醒地应着很快就到,结果这都快半个小时了,才刚刚见到人影。   司远干笑两下,哪敢吱声。   “怎么回事啊?”沐寒奇怪地问,“扔闪光弹也不至于扔成这样啊,你别再是往脸上扔的吧。”   “那边坐着去,别捣乱。”司远把沐寒推开,自己坐在封尧身旁,摘了封尧的蒙眼布,检查病情。   封尧忧虑道:“我不会再也看不见吧?”   “我对眼科的了解也不太多,只能根据原因和症状来推测。”司远诚实地说,“能确定的是,你的眼睛没什么问题,大概率只是畏光和夜盲,有点严重。不过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多久,也就三四天吧。”   封尧:“三四天看不见吗?”   司远:“不一定,这要看夜盲和畏光哪个先好。”   得知不是永久失明,封尧的心态明显平稳了许多,他松了口气,拿起蒙眼布,顾骁接过来,帮他系上。   沐寒问顾骁:“你伤怎么样了?”   顾骁摇头,示意没什么大碍,又问:“你呢?”   “有点低烧,问题不大。”沐寒分好筷子,“今天估计是走不了了,正好在这多休整一天,先吃饭吧。”   司远:“为什么走不了?”   沐寒喝了口可乐:“区市政府的那些幸存者不肯上飞机,没听见吗?从早上闹到现在,都快翻天了。”   “你病还没好利落呢,老老实实喝热水。”司远截胡下沐寒的可乐,自己喝了起来,“他们闹的什么?”   “你这叫假公济私,司小远,我记住你了。”沐寒接过司远递过来的热水壶,无语道,“闹着要投诉呗,说咱们办事不利,救援到的太晚,蛇人抓了不少人去喂丧尸,搞得他们家破人亡,说什么都要讨个说法。”   听到这里,顾骁的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封尧诧异地问:“喂丧尸?”   “听说在区市政府那边的楼群里,发现了很多新感染的丧尸。”沐寒不太确定,“倒是没亲眼看见。”   封尧:“那些蛇人呢?”   封尧昨天和陆北川通信时,特别交代了让他留意附近可行的迫降点,意在拦截蛇人的车队,然而似乎并没有作用,沐寒说:“没追到,他们带走了区长和帝国大臣。”   联想到近日来发生的事情,蛇人的动机不难揣测,司远叼着筷子,问:“是要打仗了吗?”   “应该吧。”沐寒说,“也许是想用他们当筹码。”   “打仗和普通人有什么关系?”封尧不太理解蛇人残暴的做法,他厌恶地说,“有必要用幸存者喂丧尸吗?”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是战争是残酷的,而且又是不同种族间的战争。”沐寒无奈地说,“这是突发情况,不归我们管,具体的解决方案还要等上面批下来。”   见封尧沉默着,眉宇间隐有郁结,沐寒以为他是因为没能救得了人,于是宽慰道:“我们是严格按照计划执行的,谁也想不到蛇人会趁乱来抓俘虏。他们到的早,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赶不上。不用自责。”   封尧依旧没有说话,一时心情繁杂。   由于幸存者闹事的缘故,救援队伍被拖慢了足足两天的行程,检疫处被闹腾得从早到晚不得安宁,睁眼闭眼都是哀嚎啕哭,直到帝国派来了相关人员调解,答应给予高额的精神损失费,这件事才得以告终。   不过吵闹归吵闹,倒也不无好处,免去了舟车劳顿,恰好能让封尧安心养病。   恰好是出发前的这天夜里,封尧从顾骁的怀里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顾骁近在咫尺的俊脸,愣了会儿神,突然意识到自己恢复了视力,于是又惊又喜地摇醒顾骁,高兴地说了十多分钟的重见光明感言。   顾骁困得神志不清,闭着眼睛,敷衍地点头。   封尧很感激顾骁寸步不离的照顾,但现在既然能看见了,他也不好再和顾骁赖在一张床上,想着自己出门再寻间屋子,却被顾骁一把抱进了怀里。   “别折腾了。”顾骁用被子胡乱裹住封尧,意识错乱地小声含混道,“睡觉吧宝贝,听话。”   封尧:“……”你喊谁宝贝呢?   一头雾水的封尧被按得动弹不得,随即想通,顾骁八成又把他当成了前男友。封尧沉着脸,想推开,可就在此时,他听到了顾骁因为睡姿不当而发出的微弱鼾声。   抬起的手一滞,封尧蹙眉看着顾骁,终是没忍心再吵醒他,于是伸手帮顾骁调整了下睡姿,将就地睡了。   翌日正午,队伍重新展开救援行动。   封尧认为顾骁伤没好,说什么都不肯让他参加过于剧烈的活动,顾骁心安理得地养起了老,每天缠着绷带,装模作样地找司远换药,看得客串演员司远不住摇头。 第七十章命令|你要是死了……   时光飞逝,气温一天天地爬升,早春时节的料峭寒意渐消,莺飞草长的四月,已然有了几分初夏的光景。   从那天听到消息,封尧一直没有联系上亦慎,担心到极致反而平静了下来,他决定等忙完手边的事,就返程回研究所看看,找不到人,至少也要找到线索。   这里是X-15区的中心广场,场中停着三架大型直升机,雇佣兵分成两队,一队在维持幸存者登机的秩序,一队则是在抵御广场外的丧尸潮。   X-15区的人口密度很大,丧尸爆发后,整个区市变成了罗刹地狱般的焦土。队伍途经多个救援点,轰动了小半个区市的丧尸,尸群一路跟随、越累越多,此时成山成海地堵在广场外,全靠火力压制,才没有一拥而入。   枪炮声夹杂着丧尸嗜血疯狂的嘶吼,几欲震碎耳膜,满目灰败的疮痍接连成猛浪,前仆后继地扑来,承重不堪的栅栏不停吱呀作响,面对着这样有如灭顶灾难的震撼场面,幸存者们瑟瑟发抖,争先恐后地往飞机上挤,一时哭喊呼救甚至祈祷,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按顺序!不要拥挤!”雇佣兵们全副武装,声嘶力竭地组织着队伍,“放心!全都能走!一个个来!”   首架直升机满载升空,第二架飞机在即,沐寒拿着联络器,在狂风噪响里指挥降落:“中心广场!你看见刚才那架飞机了吗!对对对!就在丧尸堆里!”   “后广场!有丧尸翻过来了!”   眼尖的雇佣兵朝后方指去,只见拥趸的丧尸被挤压成堆,竟是一个叠一个地汇成了垫脚的小山堆,为首的丧尸越过栅栏,人群中炸开惊恐的尖叫,旋即又被降落的飞机声盖过,沐寒遥遥望到狂奔而来的尸群,暗骂了句,转头对顾骁交代:“带人去截一下!”   顾骁拎着重机枪,点了几个人,往后广场走去。   舱门打开,幸存者们你推我攘,场面乱成一锅粥。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在极端的恐慌下,绝大部分的幸存者到什么都听不进去,沐寒嗓子都快喊哑了,却仍是按了葫芦起了瓢。他感到十分烦躁,正处在爆发的边缘,司远走了过来。   沐寒没空招待,打了个回去的手势。司远看到了,却没有停下。沐寒心情不好,但不会迁怒不相干的人,他只是有些无奈:“出什么事了我的小祖宗?”   司远负着手:“封尧让我来问,车能不能带上飞机。”   广场被包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很难突围离开,沐寒请示后,帝国答应多派一架飞机,将他们送往X-16区。   想都不用想,沐寒就知道封尧肯定是舍不得那辆改装基地车,他目测了下飞机的规模:“应该能吧。”   又一架飞机降落,推搡骚动在人群中扩散开来,司远被挤了个趔趄,重心不稳地撞进了沐寒怀里。沐寒扶住司远,将他护在怀里,往人堆外走。   “注意秩序!别插队!——别他妈推了!”   沐寒边喊边开路,将司远送出去以后,抬手一指基地车:“回去找封尧玩,有什么事等上了飞机再说。”   司远哦了声,知道沐寒忙,也没磨蹭,他飞快地往沐寒嘴里塞了块喉糖,拍拍手走了。   清凉冰爽的甜味于口腔间缓缓化开,沐寒愣了下,继而失笑地望向司远的背影,摇了摇头。   相对于迫降点,基地车这边倒是很清静。   封尧对疏导群众的工作没什么兴趣,队伍里也不缺火力手,他无所事事,就坐在车里看地图。   司远回来了:“问完了,沐寒说可以。”   封尧点了下头:“那就好。”   司远从车窗探出头,望着场外浩浩汤汤的尸群,咋舌道:“太可怕了,这少说也得上万只吧。”   封尧扫了眼,淡淡地说:“或许不止。”   两个人聊了会儿天,最后一架救援飞机降落,原先人满为患的广场清静了许多,沐寒忙完事情,风风火火地走来,开门见山地说:“上面发紧急任务了。”   司远:“紧急任务?”   “给了个位置,让我们去解救蛇人的重要领导。”沐寒顿了下,语气微沉,“我们可能走不了了。”   封尧:“蛇人的领导怎么会在X区?” 第七十一章合影|这不是他自己吗   飞机穿入云霄,城市的轮廓逐渐远去,封尧靠着墙坐下,左腕上的铐链顺着扶手滑落,哗啦作响。   方才的争吵太过激烈,整架飞机人尽皆知,好事的幸存者以目光对封尧指指点点,方小文看不下去,驱散了人群,跑来安慰封尧。   陆北川也在说:“每次出任务时,清哥都会让我在车里盯设备……别难过了,他们也是为了你好。”   封尧没有搭茬,对司远说:“过来接骨。”   “可以帮你接骨,但是你要答应我,你不回去。”司远说,“沐寒特意叮嘱过我的。”   封尧:“你不怕他们出事吗?”   说不怕是假的,司远蹲下来,握住封尧的手臂,摸着他错位的骨节:“怕是怕,可你现在回去也没什么用。沐寒挺自信的,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封尧不善道:“没什么事能把我拷在这?”   司远:“顾骁可能是怕来不及照顾你?”   封尧:“我用不着他照顾,而且我又不怕被感——”   ‘染’字没说完,司远及时地捂住了他的嘴。封尧意识到嘴瓢,只好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接过骨,司远又帮封尧涂了点药膏。   封尧撬开手铐,揉着作痛的手腕,找了个地方坐下。   生气归生气,他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于是打开了G,开始不情不愿地为沐寒等人规划逃生路线。   设备基地车上装有感应器,封尧想通过感应器的位置直接定位队伍,可让他想不通的是,在融合显示的地图上,代表设备基地车的红点是静止的。   过了好一阵子,红点依旧纹丝不动,封尧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拿起联络器,拨给了沐寒。   联络器那边很吵,暴虐的枪声密集到接连不断,夹杂着震荡的嗡鸣,震耳欲聋,随着关顶窗的响声,封尧才勉强听清了沐寒的声音:“封尧吗?”   封尧没好气地嗯了声:“你们还没走?”   沐寒没有急着回答:“你先查查这附近哪里有桥。”   封尧:“找桥干什么?”   沐寒:“把桥炸断,甩开丧尸。”   最近唯一的桥梁是跨江大桥,封尧查了资料,思忖地说:“炸断这种桥需要很多炸药……你们带够了吗?”   沐寒:“不知道够不够,先去看看吧。”   封尧:“我车上还有几枚微型炸药,用那个肯定没问题,就放在车后座的小箱子里,你找找。”   沐寒尴尬地沉吟了声。   封尧:“?”   “这个,高科技设备确实很重要,但是吧……”沐寒缓缓地说,“现在这个情况比较特殊,人命关天,武器显然更重要,而且你知道的,车越多越不好走……”   沐寒这般遮遮掩掩,封尧不难猜到个中原因,他嘴角抽搐,问:“你又把我的车丢了?”   沐寒有点不好意思:“……嗯。”   封尧:“…………”   联络器里一阵诡异的无言,似是风雨欲来的宁静。   沐寒想起上次丢车时封尧的反应,不由头皮发麻,他连忙道:“那个,封尧,你听我说——”   “我改装了一个多月的车,你又扔了?!”封尧的音量一下提高到后座的陆北川吓了一跳,“你知道那车上有什么吗?你知道那些东西有多重要吗?!” 第七十二章重逢|骗人好玩吗?   陆北川走近,焦急地说:“清哥他们带的炸药不行,也找不准承重点,炸了两轮没什么效果,现在炸药快没了,他们还被困在了桥上,这怎么办?”   正所谓祸不单行,封尧尚且没从被惨遭欺骗的打击里缓解出来,就又落入了即将守寡的境地,他腾地起身,拿着照片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陆北川:“你脸色好白,没事吧?别是晕机了吧,不过别说,这驾驶员的技术确实不太行,怎么感觉这飞机左摇右晃的,我也有点想吐来着——”   接连不断的冲击让封尧的大脑快罢工了,他抬手撑在椅背,深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经过短促的思考,说:“让他们准备接应,我回去支援。”   陆北川道了句好,去给余清发消息。   司远毫不知情,看到封尧在整理装备,半真半假地警告道:“你再这样我就要给你打安定了。”   封尧:“他们有危险,我必须要回去。”   司远:“怎么回事?”   时间紧迫,封尧没空回答,司远看他面色很差,也有些惴惴不安:“到底出什么事了?”   “找陆北川给你讲。”封尧丢下一句话,没给司远再发问的机会,便匆匆走进了驾驶室。   驾驶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回去干什么,接你队友吗?你看看这飞机上哪还有地方,不行不行。”   封尧:“不用,你把我放下就行。”   驾驶员摆摆手,轰他出去:“不可能回去的,都开出来多远了,你别想了,想回去就等返程吧。”   封尧:“我不回去的话,他们的任务很可能会失败,蛇人领导如果死了,你是要担责任的。”   驾驶员表情微僵,依旧不为所动。   封尧粗略地打量了下驾驶室的构造,又往仪表那里瞄了眼,而后淡淡地说:“这飞机我也会开。”   驾驶员:“?”   封尧拔出军刀,架在了驾驶员的脖子上。   驾驶员:“!!!”   刀刃锋利,隐隐散发着凛然凶光,驾驶员不寒而栗,哆哆嗦嗦地说:“你、你,杀人是犯法的!”   “我杀的人多了,也不差你一个。”封尧面不改色地恐吓,“到时候我就说你被丧尸咬了,没人会知道的。”   封尧的声线很是清冽,好声好气时是冰雪初化、春风拂面的温柔,冷下语气则透着股不近人情的冷酷危险,威胁起人来,还真挺像那么回事。驾驶员要被吓死了,慌张道:“可是,你、你把我杀了,就没人开飞机了!你不是还要回去吗?你……”   封尧轻描淡写道:“我们有三个技术兵呢。”   驾驶员:“……”   飞机起飞约有二十分钟,路程不算太远,理应不会对接下来的救援行动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除了给这位驾驶员添了点不必要的心理阴影。   一边是性命攸关,一边仅是耽误时间,封尧没什么心理负担。在他形同恐怖分子般的威胁下,驾驶员十分没有骨气地败下了阵,还是把飞机开往了跨江大桥。   封尧搜刮了陆北川近日来制成的炸药,又翻了翻自己随身携带的,清点时,司远说:“我也想去。”   封尧:“你别去了,那边很危险。你怕挨咬,而且自保能力不行,去X-16区等我们吧。”   司远:“我负责开车还不行吗?”   封尧没商量地说:“你要听话,不然我就把你也拷在飞机上,方小文和陆北川都不会撬锁,你就等着被一路拷去X-16区吧。”   司远:“……”   灾难降临不久,区市仍然保留着过去的模样,从百米高空俯瞰,江面广袤浩渺,岸畔的建筑鳞次栉比,化作道道虚影,从眼前一一飞逝掠过。   跨江大桥由远及近,桥面上铺满了攒动的丧尸,密密麻麻,呈出灰白与血红相交的疮痍景象,蔚为壮观。   直升机放下救援绳,封尧蹲在舱门旁,紧抓门框,被猎猎的狂风吹得快要睁不开眼,司远将药膏塞给他,嘱咐道:“脱臼的手不要用力过猛,记得早晚涂两次药。”   封尧示意知晓,陆北川走来:“准备了,封尧。” 第七十三章炸桥|怎么不电了?   从桥顶下到桥面也是个技术活,封尧看着横梁下陡峭的支架,无处下脚,顾骁从身后揽住他的腰,另手抓住钢索,挨在他的耳侧,问:“我带你下去?”   久违的烟草气息无声无息地萦绕,温和而霸道,封尧却没什么感触,他现在已经退出了恋爱脑状态,是怎么看顾骁怎么不顺眼,腹诽道你要带就带,问个屁。   顾骁将封尧抱牢,朝侧方一跃,往下滑了一段路,踏在斜杠上暂时稳住身形,封尧怕摔,待在顾骁的怀里很是温驯,却沉着脸,忽然开口问:“你为什么骗我?”   顾骁手一抖,差点把封尧扔下去。   封尧:“……”   顾骁故作镇定地反问:“你猜猜?”   封尧:“你找死?”   顾骁:“……”   承重点已经找好,封尧选择在阵地后方爆破,免得给抵御丧尸的雇佣兵添乱。他把炸药分给顾骁,指使顾骁爬上爬下地干活,自己则是对照着结构图,依次检查。   炸药放置完毕,顾骁翻过桥侧的栏杆回到主干道,封尧通知过沐寒,和顾骁并肩往基地车方向走,继续方才的话题:“问你话呢,为什么不和我说实话?”   顾骁:“你为什么想不起来,你不是说你看一眼就能想起来吗?”   封尧:“我问了!是你不承认!”   顾骁:“你不够坚定。”   封尧:“…………”   封尧侧身揪住顾骁的衣领,黑着脸要骂人,顾骁早有防备,一把捂住封尧的嘴,把人整个儿抱起来,快步走到车旁,踹开车门将他塞进去。   “顾骁!”封尧快气死了,扬手要揍人。   顾骁按住封尧,把他拎到驾驶座,安全带一绑:“听话,我去帮忙,你在这等着,别乱跑。”   这里是战线后排,桥那端的丧尸不多,为了保证不受夹击,余清带人封路,但显然撑不住太久。前方战场堪称血肉堆砌,手榴弹炸出空地,很快又被尸群补上,火光冲天,爆炸声几欲震碎耳朵,后方的丧尸也愈渐增多,发狂的咆哮沸反盈天,吵得人心惊肉跳。   车外不断有人路过,有的互相搀扶,有的抬着,无一不是灰头土脸、满身腐血,甚至眼含热泪。   封尧分了眼过去,只好忍气吞声地消停了。   雇佣兵闻讯,三三两两撤回,顾骁前去掩护,封尧则是解开安全带,翻到后座,架出一挺重机枪。   火力渐弱,丧尸不肯罢休地追来,爬到高处的丧尸飞扑而下,前方响起惨叫,又转瞬被淹没,踩踏与坠落造出遍地血肉烂泥,封尧抬高枪口,朝上去打突袭的丧尸。   血花在半空中爆裂四溅,残骸坠落,肉块横飞,引来了尸群更大的轰动,雇佣兵们索性全然放弃抵抗,拼力奔跑,防线彻底瓦解,丧尸如潮汐涨来。   六转机枪用子弹用得飞快,封尧以脚尖勾起弹夹,单手控枪,另手续弹,专注时,车门外冲进只漏网丧尸,二话不说,直往封尧的腰侧咬去。   封尧被扑了个正着,重重摔在了座椅上。   这是名成年丧尸,既高又壮,半身烂到见骨,随处可见贯穿的弹痕,想是被误当做尸体,因而混过了防守。   血盆大口悬在脸前,口水混杂着浑黄的脓液滴落,封尧双手格挡着他的头颅,由于姿势不当,再加上脱过臼的手腕,很是吃力。僵持时,封尧手臂不稳,节节败退,那丧尸趁隙突地发力,封尧招架不住,干脆松开手,滚向座椅下方,锋利的牙齿狠狠刺向颈侧。   电光火石,丧尸的冲势一滞!   刺啦声响,胸腹泛起凉意,枪械被撞得东歪西倒,封尧惊魂甫定地倒在狼藉里,看到顾骁把那丧尸拽下车,拧断颈椎,随手扔了,继而朝他走来。   封尧总是忘了他有抗体的事,又或许是人在面对丧尸时有着本能的恐惧,他从慌张里缓了过来,摸摸肚子,衣服被撕了道半掌宽的划痕,还好没伤到皮肉。   “我没事。”封尧说,“反正不怕挨咬。”   顾骁蹙着眉,拍开封尧的手,仔细检查了遍封尧,看到他肩胛上的血时愣了下,神色顷刻沉重。   封尧不在意地抹了:“是那丧尸的,我真没事。”   顾骁:“高烧也不是好事,你……算了。”   封尧瞥瞥他,面无表情道:“你肯定在想,我怎么这么不听话,都走了还要自己跑回来。” 第七十四章基站|今天月色很好   雇佣兵们互帮互助地清理了扒在车外的丧尸,车队没有停歇,一路向南,来到了X-15区的外环。地广人稀的郊外是天然的避难所,众人停在这里,稍作休整。   不同以往,这次的突围凶险至极,死伤惨重。   与封尧当初预料的并无二致,车辆离开广场时,被堵得寸步难移,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开路,有人被抓伤,有人被误伤,更甚还有人活生生被丧尸拽下了车,当场拆食入腹。不足千米的道路漫长到像是永无止境,好不容易脱了险,上桥后,炸药炸不动桥,又是一番绝望的苦战。   还好封尧回来了。   沐寒由衷地夸了封尧几句,封尧冷哼道:“少来,你不扔车也不用我大费周折地赶回来。”   一提到车的事,封尧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滔滔不绝地说:“你制定计划的时候考虑周全了吗?就没想到你们那些破炸药炸不开桥的情况吗?如果不是我回来,你们该怎么办?扔车倒是扔得挺勤快,每次都是这样,做事不走大脑,用东西不看说明书——”   沐寒抱着纸抽,在擦脸上的灰,还是那句油盐不进的话:“人都要死了,哪还顾得上那么多。”   看他这态度,封尧有点生气,用力一拔罐头环,嗙地轻响,罐头环下来了,铁皮盖却纹丝未动。   封尧:“……”   这下更生气了,封尧把罐头一撇,不吃了。   顾骁伸手,摸向封尧的腰间,要取回军刀,封尧一把按住刀柄:“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还往回要?”   顾骁:“我什么时候说送你了?”   “哦,那谁说这刀是你的?上面又没写你名字。”封尧说,“你喊它一声看它答应你吗?”   顾骁:“……”   顾骁一脸无奈,徒手开了罐头,递在封尧眼前。封尧伸手要接,顾骁却扬了下手,故意不让他碰到。   顾骁颠了下罐头,轻佻地问:“想吃?”   封尧一看就知道,顾骁摆出这副表情,一准没安什么好心,他扭过头,坚决不上当:“不吃就不吃。”   顾骁抬肘搭在封尧的椅背,拉近些距离,慢条斯理道:“没别的事,就想问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封尧眉梢轻动,没有回答,顾骁打量着他,又看了眼军刀,揣测地问:“看见照片了?”   封尧心想你倒是挺聪明,他从衣兜里拿出那照片,顾骁想接过来,封尧却抬起手腕,指间夹着照片晃了晃,不给顾骁看了:“也是我的了,没收。”   顾骁勾了下封尧的侧脸,调侃道:“你讲不讲理?这是你的,那也是你的,有什么不是你的吗?”   封尧把罐头也抢了过来:“都是我的。”   顾骁饶有兴致地问:“那我呢?”   沐寒实在听不下去了:“哎,这还有个人呢,什么你的我的,等到了晚上你俩私底下说行不行?”   刚说完,车门拉开,余清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封尧没搭理沐寒,低头挖罐头,沐寒一瞥余清血肉模糊的小腿,抽出张试纸递过去。   “没感染!”余清哭笑不得,随手把试纸放进嘴里,在封尧身旁落座,“找你们技术兵包个扎。”   顾骁:“自己没长手?”   “团里有伤的人太多了,我就不和他们抢了,你说是吧,刚好你们这边清静。”余清没把顾骁的敌意当回事,“别这么小气,就包个扎。”   “你别理他。”封尧将顾骁轰走,让他别捣乱,朝余清说,“我们医疗兵不在,我只会缠绷带。”   “缠绷带就行。”余清拿下试纸,伸手在沐寒眼前晃了晃,是阴性,“打斗时撞栅栏尖上了,能消个毒最好。”   沐寒和余清闲聊,得知余清团里有三个重伤,好在没有死亡,隔壁团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先是有人牺牲,接着又是有人被感染,感染者被带到河边饮弹枪决,手枪的闷响,夹杂着压抑的哭声,时断时续。   车里的气氛被影响得很是凝重,封尧不忍地看向窗外,问出了困扰他已久的问题:“这种会丢命的任务,为什么不能放弃?哪有什么事比命还重要?”   封尧不属于任何国际组织,一是没有使命感,二来从小娇生惯养的,不知道底层人民的生活有多水深火热。沐寒为他讲道:“拿钱办事,天经地义的,这关乎到信誉,更别说雇主还是帝国。再说了,对于生活没有保障的人来说,没钱和没命的区别不大。”   封尧:“搬砖不行吗?搬砖也能挣钱啊。”   “搬砖有雇佣兵来钱快吗?”沐寒无语,不和他讲了,“小少爷,你不缺钱,可能不好理解。”   余清好奇地问:“不缺钱当什么雇佣兵?”   沐寒别有深意地看向顾骁,余清顺着他的目光,想起上次封尧救人的事,意味深长地哦了声,不问了。   封尧:“……”   启程时,余清准备离开,沐寒忙喊住他:“哎,你这腿脚也不行,跟我们车呗。”   余清没什么所谓,只是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很是反常,沐寒干笑两声:“一个人当电灯泡太没意思了,咱俩搭个伙一起,还舒坦点,你说是吧。”   余清:“……”   封尧:“……” 第七十五章集中营|我们是在救人   回到基地,二人遇到了名小女孩。   食堂是座二层楼的矮平房,后面紧挨着座用途不明的仓库,这小女孩衣衫褴褛,从食堂的后巷偷溜出来,行踪鬼祟,看到二人后,第一反应是作出防御姿态。   封尧看到她的竖瞳,皱起了眉。   在基地里遇到小孩就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事了,这孩子竟然还是名蛇人?封尧以为她和蛇人领导有关,没有轻举妄动,那小女孩戒备地盯着他们看了会儿,兴许是察觉出他们没有敌意,片晌以后,她试探地靠近了两步,小声问:“……有吃的吗?”   封尧一愣,随后把兜里的巧克力拿了出来。   小女孩眼前一亮,也顾不得方才的警惕,她一把抢过巧克力,侧着身,把巧克力护在怀里,急忙撕去包装,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衣袖随着动作褪起,露出了她手臂上的咬伤,血迹乌黑凝固,已经糜烂。   封尧眉心的纹路更深,他蹲下来,想仔细看看小女孩的伤口:“你的伤是怎么弄的?”   小女孩机警地退了两步,紧张地看着他。   “你不用害怕,我没有别的意思。”不知道是怎样的遭遇令一个小女孩有着如此之大的敌意,封尧捉摸不透,他摊开双手,以示友好,尽量将动作放得缓慢且不具备攻击性,正这时,仓库外传来了脚步声。   小女孩的反应堪称风声鹤唳,撒腿就跑。   下一秒,巡逻士兵冲了出来,大喊道:“站住!”   又一名士兵闻声赶到,从另侧包抄,小女孩被拦了个正着,这边的丧尸当即举枪瞄准。   封尧惊讶地睁大眼睛,正要阻拦,千钧一发之际,士兵惨叫一声,只见那小女孩将他狠狠掀翻在地,以极不寻常的速度,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拐角,再看不见。   持枪的士兵低骂了句,上前扶起同伴。   封尧喊住他:“为什么要对小孩子开枪?”   士兵古怪地问:“你没看到吗?她是蛇人。”   封尧不解道:“蛇人怎么了?”   士兵坦荡地说:“蛇人该杀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封尧蹙眉,“蛇人不是人吗?”   士兵知道封尧是上面派来的人,不敢和他抬杠,只咕哝道:“……蛇人本来就不是人。”   平等对待变异人种,是当今社会从法律和道德上双重认可的准则,封尧为这士兵的态度感到震惊:“你不知道帝国有颁布《人权保障法》吗?歧视变异人种是犯法的,你这样是要上法庭的。”   “出什么事了?”路过的莫尔走来。   士兵行军礼:“报告长官,发现了蛇人。”   封尧:“你的属下在滥杀无辜。”   莫尔听罢没说什么,示意他们先告退,而后向封尧和顾骁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带你们回去。”   封尧认为这件事很严重,不想就这样罢休,顾骁却揽住他的肩膀,带着他朝莫尔那边走。   封尧不明所以,顾骁凑近挨在他的耳边,像是情侣间在絮语的样子,压低声音道:“看不出来吗?这不是个人问题,你和他们较劲是没有用的。”   封尧踌躇:“可是……”   莫尔侧过身,顾骁提醒地轻捏封尧的肩膀,封尧敛去神色,听到莫尔说:“你们刚刚是去修理基站了吧?” 第七十六章煮面|我们好像在偷情   沐寒不想当电灯泡,就去和余清挤,把房间让给了顾骁和封尧。时候不早,封尧洗过澡,与军方取得联系,约定的时间是在三天后的凌晨六点。   顾骁在洗澡,封尧则是躺在床上,在发呆。   G感受到他的低落,问:“需要音乐吗?”   “可以。”封尧说,“来首能安眠的吧。”   肖邦的《夜曲》第八号应声响起,在舒缓的曲调中,G说:“我知道最近发生的事对你的冲击很大,封尧,心情上的事,我帮不了你太多,但我希望你能开心。”   “我知道。”听得出来G在安慰人,封尧的心里暖洋洋的,他轻声说,“谢谢你,G。”   G不再言语,夜深人静,旖旎的音符绵延不绝,与浴室里的淋漓水声和衬,在缓慢沉静地徜徉,有如一场蒙蒙细雨,冲刷着吐息间的空气,令疲乏与惫懒逃遁无形。   封尧打了个盹,缓缓入梦。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抱着书去找亦慎解答问题,亦慎放下手中忙碌的事,耐心地为他讲了很久的课。   亦慎是当之无愧的天才,他对这个世界有着鞭辟入里的独到见解,封尧很喜欢和他聊天,不仅是因为能扩充学识,也是因为知识不沾人情世故,不开嘲讽腔的亦慎在为他讲解时,总是温柔而极富魅力的。   午后的阳光和煦温暖,手边放着余香沁人的花茶,亦慎的侧脸笼罩在柔和的光线里,是不加雕琢的精致。   转眼到了黄昏,冗长的走廊空无一人,顾骁帮他抱着书,喂了他颗奶糖,牵着他走回房间。奶糖香甜,甜得封尧心尖儿都是奶香四溢的,他明明把糖爱惜地含了很久,却故意嚷嚷着不想喝奶,要找顾骁的麻烦。   于是顾骁偏过头,亲了下他的额发。讨了吻的封尧也不再闹了,闷着得逞的笑意,勾了勾顾骁的小拇指。   一声门响将封尧带回了现实。   顾骁从浴室出来,他只穿了条军裤,上身赤着,白皙的肌肉精悍而结实,在未干的水痕下衬出几分性感,他摸了摸封尧湿漉漉的发:“起来,擦干头发再睡。”   封尧没怎么睡醒,他沉懒地睁开眼,望向顾骁,愣了会儿神,才含混地说:“……起不来。”   顾骁:“……”   顾骁只好把封尧抱起来,拿了条毛巾给他擦头发。   封尧太困了,靠着顾骁的胸膛,被揉得乱蓬蓬地,也没有反抗,他的肤质很好,洗过澡时尤为水灵,此时半睁着眼,软乎乎地窝在顾骁怀里、任由拿捏,温驯得像极了卸下张牙舞爪伪装的猫,顾骁偏过头端详着他,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手臂,让他靠得更近了些。   封尧借来的半袖不太合身,既宽又大,布料也很是单薄,这下距离缩到不能再短,他们挨在一起,好像肌肤相贴,顾骁嗅着封尧颈间沐浴液的香气,呼吸几不可察地沉了几分,他稍偏过头,若即若离地啄了下封尧近在咫尺的耳尖,就着这个暧昧的姿势,低声道:“封尧。”   封尧挠挠耳朵,没睁眼,迷迷糊糊地嗯了声。   顾骁小幅度地撩起封尧的衣摆,手掌在腰腹的边缘缓缓游弋,他眸色微暗,落在封尧的脸上,像在观察封尧的反应,说话时的音量也低了下来:“我想……”   话没说完,就听到一串煞风景的咕噜噜响,封尧的肚子叫了。   顾骁:“……”   封尧惊醒,捂着肚子,又是一串咕噜噜。   没完没了的抗议,顾骁是想忽略也做不到,他失语地笑了片晌,方才的情意消解了大半:“饿了?”   封尧也被闹醒了,他迷茫地看向顾骁,这才发现他们靠得有多近,紧接着,方才在半梦半醒间的互动在脑海中也清晰了起来,封尧的面颊登时染上红晕,他不自然地拿开顾骁的手,窘迫道:“……不、不太饿。”   恰时又是一声响。   封尧:“……”   这下不饿也被催饿了,封尧无可奈何,胃里也确实是空落落的,索性道:“算了,我去车上找找吃的。”   顾骁:“嗯,我跟你一起。”   到了车上,封尧翻出罐头箱,左挑右捡,完全没有食欲,一下子又不觉得饿了,于是两手空空地下了车,对门口等候的顾骁说:“回去吧,不饿了。”   顾骁问:“不想吃罐头?”   封尧古怪地看看顾骁,心道你别再是会读心吧,而后闷声道:“每天都吃罐头,快吃吐了。” 第七十七章哄诱|爱我吗,封尧   吃过饭,封尧主动刷碗。   顾骁无所事事,走向角落的自动贩卖机,等到封尧将刷好的碗归位,顾骁已经到了后门,在等他。   封尧走近,顾骁随手关了灯,往他嘴里塞了块糖。   这是块奶糖。   浓郁的奶香于口腔中四散开来,在这一刻,梦境和现实交织,封尧忽地生出种奇妙的念头,他鬼使神差地沉下了脸,刁难道:“喂我吃奶糖干什么?”   顾骁望了过来,封尧以舌尖抵着糖果,夹在齿间,又转而含入口中,这本来是个无意的小动作,可在这样形同找事的情况下,却带了几分甚不自知的挑逗意味。   封尧没有注意到顾骁微黯的眸光,他不太高兴地说:“我不喜欢喝奶,你不会忘了吧?”   其实这是件很无聊的事,封尧并不讨厌奶糖,就算讨厌,也大可把糖吐了,犯不到和顾骁咄咄逼人,可他却这样做了,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没忘。”顾骁说。   封尧短促地沉在自我怀疑的思忖里,下一秒便被顾骁扣住肩膀,继而推回了食堂。   后门砰地碰上,视线落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顾骁不由分说地将封尧抵在墙上,吻了上来。   “唔——”   直到这时,封尧才姗姗反应过来,想要推拒,顾骁却全不费力地捉住他的手腕,固定在墙边,另手按着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或许是因为身份的坦白,这次的亲吻和过往的哪次都不一样,如果说以前的顾骁是小心翼翼,而此刻则像在宣泄,宣泄他压抑在心间,忍耐已久的爱意。   吻势野蛮而毫不温柔,除了攫取,一无所余。封尧被迫接纳着这样的攻城略池,冥冥中似是感到了什么,那来自顾骁的、令他有所共鸣的情愫。   而封尧的清醒也不过是转瞬即逝,思绪碎了遍地,他被箍着双手,完完全全地落入顾骁堪称霸道的控制,突兀地产生了种奇怪的心情。   只这一分神,封尧就忘了反抗。   顾骁将那颗糖讨了过去。   封尧眯起眼睛,无意识地轻嗯了声。   奶糖化了大半,香气不遗余韵地溢在彼此的唇间,而顾骁仿佛从这阵柔和甜蜜的奶气中得到了安抚,他退后些微,与封尧保持在一个相距毫厘的位置。   封尧背靠墙壁,半仰着脸,本能地喘息。   顾骁端详着封尧,从失焦的眼瞳,到清秀的脸颊,再到水润的薄唇,像在留恋一件爱慕已久的无上珍宝,而每一寸细致的描摹,都充满了不能自拔的贪恋与沉溺。   就这样专注地看了片晌,顾骁垂眸,将目光定在封尧的唇上,奶糖被他咬得嘎吱轻响,伴随于此的,是他的低声轻喃:“喂你吃奶糖……”   “是因为我想吃。”顾骁捏住封尧的下颔,漂亮的桃花眼里渐显恣意,“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封尧凝了凝神,看着顾骁,想说些什么,顾骁却借着他轻启的双唇,轻车熟路地,再次吻了上去。   这次的吻不再像方才那般来势汹汹,却依旧强硬,顾骁将封尧牢牢圈在怀里,单手把他的双手束在背后,随后弓起一膝挤进他的腿间,极具侵略性地摩擦。   衣料窸窣,封尧觉得羞赧和畏惧,想摆脱钳制,却无济于事。燥热突如其来,仿若电流般刹那间蔓延到身体的各个角落,他眼角盈着半滴晶莹欲坠的泪,打湿眼睫,而这微小的水滴被顾骁看了去,他将话语权还给了封尧,仍旧是那若即若离的距离:“哭什么,嗯?”   封尧:“放开,我不想……”   顾骁吻去封尧的泪水,变本加厉地用手探了下去,语焉不详地问:“我帮你?”   相触的瞬间,封尧触电般地动了下腰肢,复而被顾骁强行压了下去,封尧惊觉道:“不、不行!”   “不,别,别碰。”封尧扭着身子要逃,被顾骁轻而易举地制住,他力气没有顾骁大,怎么都动弹不得,只得无助地搬救兵,“G,G,帮我——”   然而顾骁的动作比封尧的指令更快,他抬手摘了封尧的镜片,放进衣兜里,扭着封尧的下巴让他正视自己,以命令的口吻道:“别喊它,喊我。” 第七十八章隐瞒|从过去到现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骁放开了封尧。   封尧他瘫在床上,疲惫地把脸埋进枕头里,顾骁则是抽纸帮他擦了擦,又将他抱起来:“洗个澡?”   “不洗。”封尧又累又困,不想再折腾了。   这么长时间的磨合,封尧放开了不少,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忸怩,他顺从地和顾骁接了个吻,懒洋洋地靠在顾骁怀里,想穿裤子,被顾骁拦住,“别穿了,这样好看。”   封尧横他一眼:“你怎么不脱?”   正想着凭什么他脱得一干二净,顾骁就解了个裤链,顾骁就十分果断地脱起了衣服。   封尧:“……”   “你可真不要脸。”   封尧又脸红了,他转过头不看顾骁,哼哧哼哧地拉过被子裹住自己。顾骁把衣服扔到一旁,掀起被子,靠近封尧,语气听来颇为无辜:“你让我脱的。”   被褥下的空间很是狭小,顾骁搂着封尧,以胸膛贴脊背,再无隔阂。封尧嘀咕道:“让你脱你就脱,那我现在让你穿上,你去穿吧。”   顾骁:“外面太冷了,不想动。”   封尧磨牙:“那我帮你拿。”   顾骁抱着他不松手:“别拿,就这样,听话。”   封尧转过身,和顾骁面对面。顾骁顺势将人往怀里揽了揽:“封尧,我们算和好了吧。”   这晚发生的事,封尧虽然是半推半就的,但到底还是有些耿耿于怀,他置气道:“不算,你都没和我解释清楚你为什么要骗我,这事还没过去呢。”   “没和好就和我上/床了?”顾骁戏谑地说,“宝贝,做人不能这么随便,知不知道?”   封尧气得不行:“你才随便,明明是你……”   顾骁像是吃准了封尧放不开,故意问:“我什么?”   “……”明明是你先强迫我的。封尧就知道顾骁闷着欺负人的心思,也不想搭理他了,气哼哼地要踹他。   虽然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顾骁是很宠封尧的,然而涉及到了斗嘴和互殴,他却从来不让着封尧。轻轻松松地将人重新制在身下,顾骁偏颇玩味地以目光在封尧身上逡巡,正想再占点便宜,却忽地一滞。   他伸出手,轻抚过封尧的刺青。   封尧气喘吁吁地:“你……”   “我纹的是F,你的首字母。”顾骁牵着封尧的手,停在自己的人鱼线附近,“在这里。”   那处的肌肤很新,白皙得不像是来自一名久经战场的雇佣兵,封尧以拇指摩挲着,静静地说:“自愈了。”   顾骁嗯了声。   两相无言,提到过去,顾骁就变得很缄默,封尧只好自己猜,他回忆过往,结合顾骁的自愈,再加上亦慎滴水不漏的骗局,最后试探地问:“是不是……因为我爸?他要拿你做手术,所以才导致我们分开?”   顾骁没有回答。   封尧继续道:“你会自愈,是因为DIN2?融合以后又为什么会离开?”   顾骁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是。”   封尧又问:“你的精神不太稳定,为什么?”   顾骁沉默着,眼中短促地闪过不易察觉的神采,转而又被他以阖眸掩去,封尧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知道,顾骁此时的不作表情,其实是在遮盖着真实想法。   那是他从未在顾骁身上看到过的,隐忍的,悲伤。   封尧怔忡了下,脑中不断闪现的,是顾骁在精神失常和醉酒时的状态,卑微地,祈怜地,歇斯底里地,不惜一切代价地,恳求他不要离开。往事历历在目,随着思绪掠过,最后定格在了那天在孤岛上的对话——   “有过一个很爱的人。”   “后来,他骗了我,我们分开了。”   “……我不信他骗了我。”   在封尧的印象里,他是从来没有骗过G的,他对他的爱意,深切到刻入骨髓,是失忆都无法抹去的,他又怎么会伤害他?顾骁又为什么始终不肯坦白?   封尧百思不得解,他坐起身,摸了摸顾骁的脸,问:“我是不是……骗过你?” 第七十九章火灾|你经常梦见我吗   昨天的任务强度很高,封尧奔波整天,到了夜里也没有消停,因此一睡就睡到了晚上。他枕着顾骁的手臂,在初垂的夜幕下自然醒来,随即便被顾骁揉进了怀里。   顾骁把封尧当抱枕抱着,呼吸匀称,还没有醒。   封尧对着顾骁,在近距离地端详。一直以来,他都认为顾骁的帅气是欠缺硬朗的,可此刻仔细看来,他发现顾骁眉眼深邃,鼻梁挺得像枪杆,这样的五官线条其实并不柔美,反而很是锋利冷峻,唯独那双桃花眼太过精致,倒显得其他部位似是众星捧月的陪衬。   封尧见到过不少好看的人,人间绝色万种,各有其风情韵致,可他总觉得,顾骁是他见过最好看的那个。   他想着,便小心翼翼地靠近,亲了顾骁一下。   顾骁眠浅,被这轻微的动静吵醒了,他挑开眼帘,望见封尧,神色略怔:“封尧?”   封尧平常地应道:“怎么了?”   顾骁面露犹疑,又朝被子里看了眼。   封尧:“?”   顾骁没有回答,封尧觉得他不太对劲,于是用膝盖顶了他一下:“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顾骁哑然半晌,“我还以为是梦。”   封尧闻言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经常梦见我吗?”   顾骁没有笑,他困倦地闭上眼,轻嗯了声。   封尧看了顾骁片刻,慢慢地敛去了笑意,因为他忽然间意识到,对于过去的顾骁来说,梦见得不到的人,在虚无的梦寐欢喜,在真实的梦醒怅惘,爱而不得,于是执念更深,周而复始,这似乎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封尧闷闷地,不说话了,好在顾骁没有失落,就是没睡醒,他握住封尧的膝窝,将那条腿搭在自己身上,顺手揩了两把油,嗓音泛着迷离的涩哑:“再睡会儿。”   顾骁本来想和封尧在床上多腻一阵子,奈何封尧不想没刷牙就亲热,两个人醒着盹,闲聊几句,就起了床。   禁欲太久,经过昨夜的放纵,封尧很是神清气爽,唯一难办的是,顾骁在他身上留的吻印太多了。封尧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颈间深浅不一的红痕,不由皱起了脸,埋怨顾骁:“你这让我怎么出门?”   顾骁不以为意:“走出去,不然呢?”   封尧嘴角抽搐,顾骁抬起他的下巴,歪着头欣赏自己落下的痕迹:“挺好看的。”   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疼吧,封尧想着,突然萌生了个想法,他勾住顾骁的脖子,仰起脸,亲了上去。   顾骁轻嘶了声,倾身环住封尧的腰:“干什么?”   封尧唔唔两声算作回应,吻了很久很久才松开。他在顾骁的喉结旁侧落了枚深红色的吻痕,然后活灵活现地模仿,轻佻地抬起顾骁的下巴,歪着头欣赏地看看,狡黠笑道:“我也送你颗草莓,挺好看的。”   然而封尧显然是忘了顾骁逆天的体质,由于自愈能力的存在,他又吮又亲了那么久的吻痕,刚出浴室,就消得无影无踪了,期间连五分钟都没有。   封尧不高兴了:“这太不公平了。”   顾骁心想,那还不得问你那个倒霉催的爹?   封尧发愁地摸着脖子:“你就不能换个地方亲?”   顾骁看他一眼,答应了:“行。”   封尧不好意思出门,顾骁就去帮他借了件白衬衫,封尧换好衣服,把扣子系到最高,勉强遮住欢爱的痕迹,随后与顾骁一同到食堂吃了顿晚饭。   等待支援的时间百无聊赖,吃过饭后,实在没什么事情可做,封尧就提议到处逛逛。尽管荒郊野外的,没什么可逛,但好像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什么都不会无聊。   他们就仿佛热恋时压马路的小情侣,牵着手,沿基地周围的树林慢慢走,漫无目的,却乐在其中。   “你是不是不怕感染?”封尧突发奇想道。   顾骁:“没被咬过,不清楚。”   封尧想到了些往事:“所以当时在T-12区,你是真的想陪我赴死的,对吗?”即便他们那么久没见,即便没有相认,甚至连误会都没有解开。   顾骁反问:“你以为呢?”   封尧摇摇头,自嘲般地笑道:“我那时候就很怀疑你的身份了,我应该坚持的,我……”   顾骁饶有兴趣道:“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封尧吞吞吐吐地说:“没怎么想。”   “觉得我对你一见钟情?”顾骁看着封尧的眼睛,玩味地说,“为了睡你,不惜用命保护你?”   封尧:“……” 第八十章好运|轻吻他的指尖   爆炸源于食堂,初步断定是煤气泄漏,听巡逻士兵描述,起初时的火势是可控的,但很快火苗就烧到了食堂旁边的军工原料仓库,将里面的火药、炸弹一并点爆,从而酿成连锁爆炸,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休息室离食堂很远,故而没有遭到牵连,但是基地的士兵就没那么幸运了,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没了整栋住宿楼,里面的人甚至来不及呼救,就被凶猛爆裂的烈火吞没,另外两栋住处楼同样受到波及,存活的人匆忙营救、灭火,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各类化学用品燃烧的气味刺鼻至极,焦糊的味道肆意弥散,空气里悬浮着易燃易爆的烟尘,危机四伏。   熊熊燃烧的烈火里传出噼啪不断的乱响,莫尔拿着对讲机,穿梭在空地里,声嘶力竭地指挥道:“全体列队!先保人!东西都不要了!跟着我去救人!”   巡逻兵早已严阵以待,侥幸逃脱的士兵则是个个灰头土脸、衣衫破烂,更有甚者在逃脱时也不能幸免于难,烧得半身成灰,被匆匆送去医护室。   “会有二次爆炸!先灭火!”纵然封尧对莫尔一行人没什么好感,但到底不忍心看他们送命,“先隔离可燃品,有水枪吗?用灭火器和水枪先隔离火源——”   话没说完,就听到远处又是几声惊响,接二连三,刺目的白光乍然迸射,摇曳着炽热的火星坠落,爆炸的冲击波如同平地而起的狂风,席卷着碎石瓦砾,向空地上呼啸而来,顾骁一把将封尧护在怀里,带着他往掩体走。   巨大的嗡鸣让封尧的耳朵几乎失聪,天旋地转,所有声音霎时消弭,封尧越过顾骁的肩膀,看到漫天的火光仿若末日灭世的陨石岩浆,倾泻般地纷飞滚落。   紧接着眼前的喧嚣归于平静,空地上落下狼藉,被崩裂的断壁残垣燃着零星火苗,而远处依旧惊响不停,火海生生不息,将沦陷的半座基地反复灼烧鞭挞。   余清和沐寒要带人去帮忙灭火,就在这时,哨兵从基地哨塔的方向跑来,他神色慌张,停在莫尔身旁,干脆利落地敬了个礼,声音有点抖:“报告长官!”   莫尔忙着调度人手,不耐道:“说。”   “山后的丧尸……”哨兵僵硬地吞了下口水,像是受了惊吓,他语无伦次道,“刚才爆炸,它们看起来好像很狂躁,就,就好像是在……在……”   “……在往这边靠近。”   莫尔附近的人群落入一片掉针可闻的死寂。   沐寒眉峰微蹙:“什么意思?哪来的丧尸?”   “是山下的居民。”莫尔解释道,“病毒很早就传到了这里,基地在山上,所以一直没有沦陷。”   沐寒又问:“居民为什么会聚在山后?”   这个问题,莫尔就没法回答得那么光明磊落了,他沉默了下,委婉地说:“后山是停尸场。”   沐寒不知道他们的恶行,没有再追问下去。   知情的封尧脸色不太好看,他展开这里的地图,根据地理情况,结合丧尸的行进速度,粗略地预测了丧尸潮赶到这里的时间,然后,他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上万只丧尸。”封尧看向莫尔,语气冷到极点,“几千米的距离,你觉得它们多长时间能赶到?”   “停尸场的地势比这里要低很多,丧尸爬山还需要一定的时间。”面对于封尧形同谴责的拷问,莫尔依旧面不改色,“火力压制的话,或许能撑得住。”   封尧不悦道:“哦,那你派人去压制啊。”   莫尔没有说话,他既要灭火,又要救人,现在还多了项打丧尸的任务,而基地兵力不足是心知肚明的事,毫无疑问,他需要雇佣兵的帮助。   其实,封尧也只是怼莫尔两句来撒撒气,毕竟与直升机对接的迫降点就在基地,他们想要离开,就必须在这里等候,而丧尸一旦上来,他们同样很难活下来。   火灾烧毁了军工原料仓库,好在成品库里还有不少枪支弹药,莫尔带着部分人驻守基地、解决火灾,其他人则是到前线去抵挡丧尸,为救援拖延时间。   基地车停在成品库门前,大箱小箱地搬运物资,顾骁靠着车门,戴上露指手套,正在调配冲锋枪,远远地看到封尧走来,就朝他打了个手势,轰他回去。   “我不去。”封尧执意靠近,停在顾骁面前,把军刀递了过去,“喏,这个先借你用用,等下记得还我。”   顾骁放下枪,接过来,看的却是封尧。   封尧随手拿起那把冲锋枪,帮顾骁调配着,他修长的手指抵着枪身,装弹推膛,一气呵成,利落又干练,低垂的眉眼很是自若,透出几分飒爽的英气。   他们不约而同地享受着这分别前的片刻安静,都没有说话。近处是暗夜如墨,远处是沉沦火海的基地,绵延不绝的大火烧穿了无垠的黑夜,漏出夺目的金色光束,天地浩瀚而壮观,恍惚间明亮如同须臾的白昼。   许久后,封尧抱着枪,上前半步。   顾骁低头,扶着他的后颈,递上一个吻。   不知道是谁吹了个口哨,路过的雇佣兵纷纷驻足,半是调侃、半是祝福地起哄,沐寒叹了声卧槽,带头鼓了鼓掌,闹腾道:“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于是所有人都开始哄闹着‘百年好合’。 第八十一章对话|祈祷天气晴朗   整理过基本的步骤,封尧开始逐一筹备。   操作室在迫降点的楼里,离火灾很远,偏颇静谧,莫尔将钥匙和操作权限交给封尧,又去帮他找东西。   物品陆陆续续地送来,摊在桌面上,乱七八糟地,越堆越多,随着封尧的进展,又在逐渐减少归序。这是个不小的工程,封尧把自己关在操作室里一整天,期间莫尔忙前忙后,很是尽心尽力。   第二天下午,房门轻响。   封尧在打磨谐振腔,没抬头:“进。”   莫尔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份午饭:“快十二个小时了,稍微休息一会儿,吃几口饭?”   封尧问:“火灭了吗?”   “大概控制住了。火灭后我们统计了下伤亡,三十一人丧命,二十人重伤。”军官将托盘放在桌子上,闲聊似的,对封尧说,“火灾来自于食堂,刚刚我们检查了下源头,在煤气灶附近发现了一具幼年尸骸。”   小孩子在基地里很少见,这具幼年尸骸属于谁,他们心照不宣。莫尔又说:“后门的锁不常用,锈得厉害,这是我们的疏忽。她那天出现在食堂后巷,应该发现了后门的问题,火灾的那天晚上,她偷偷溜进去,或许是想偷食材,我不清楚,总之她碰开煤气灶,但没有关上。”   封尧没有说话。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莫尔微笑着说,“你怜悯她是生命,她却未必怜悯我们。”   封尧冷声道:“先下杀手的是你们。”   莫尔:“她去厨房偷吃的,和我们杀死蛇人,出发点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生存,没必要指责什么。”   封尧:“你不要偷换概念,你们不是为了生存,而是根本不把蛇人当人看,而她是无心之举。”   “你又怎么知道她是无心之举呢?”莫尔温柔慈祥地望向封尧,“你和我女儿差不多大,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天真,等你再长大些,就明白了。”   封尧嘴角抽搐:“你还有女儿?”   “我有两个女儿。”莫尔从怀里拿出吊坠,里面是他与家人的合影,“一个和你差不多大,一个还在上学。”   莫尔的家庭非常幸福美满,他说起家人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与寻常人家的父亲并无二致,封尧很难将那个杀戮无数、毫无人性的施暴者与眼前的人联系在一起,他感到不可思议:“你的女儿们知道你杀过那么多人吗?”   “上过战场的人,手上怎么会没有性命呢?”莫尔坦荡地说,“我相信她们会理解我的。这是种族之间的事,如果情况反过来,蛇人也会和我们做出一样的决定。”   “你不要忘了,帝国和蛇人的争端是怎么开始的。”封尧说,“用我提醒你一下,帝国曾经对蛇人的迫害吗?”   莫尔笑道:“你这样说,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这话像是威胁,封尧当即黑了脸:“你本来应该为你的无知和残暴付出代价,是我在救你。”   “开个玩笑,政治立场自由。”莫尔笑意不减,“但请不要忘记,蛇人在被国家划分到X区以前,曾经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偷窃抢劫、杀人夺财,在战争时进行大规模轰炸,上百万无辜的平民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你要求我们仁慈,但他们可从来没有仁慈过。”   “这种对比有什么意义吗?”封尧反诘道,“你们争着抢着比谁更残暴,比谁更能伤及无辜?”   “我这样说的意思,是想让你明白,蛇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辜。孩子,不用向我传达你对战争的理解,这些道理谁都懂,我清楚,我的士兵清楚,我的领袖同样也清楚,只是做到太难。”莫尔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你继续忙吧,或者休息会儿,饭别忘了吃。”   封尧望着莫尔离开的背影,眉峰紧蹙。   半夜一点,水泵和激光器的控制系统被封尧搬到了监控室,他抱着反射镜下楼,在楼外的四个角落依次放置,解说癖地朝莫尔说:“……激光器开启,在100厘米到150厘米高度、100厘米宽度的区域内,会有数道激光同时发射,通过反射镜,环绕整栋建筑物。这些激光可以在刹那穿透这个区域里的所有丧尸,把他们切割成粉末。”   “由于散热问题,激光器不能一直开启,我会通过监控观察,当丧尸聚集到一定程度时,按下启动键,只需要一瞬间的激光,就足够杀死上百只丧尸,在这之后是一段时间的降温,但同时,丧尸也会被同伴的血味所吸引,稍做停顿。”封尧装好最后的反射镜,对莫尔说,“你需要做的是,让你的士兵提前撤进这栋楼里,激光会在空气里发生漫反射,在外面的人会受到误伤。”   所有士兵被集合到楼中,莫尔根据封尧的指挥,以木杆挑着块猪肉,从窗户的缝隙中伸出去,封尧上楼,按下激光器的开关,那猪肉转瞬成了血沫。   G:“恭喜你,封尧。” 第八十二章瓮中|你怎么不抱我   监控室的门响起,顾骁走了进来。   二十多小时的血战,所有士兵都很狼狈,顾骁也不能例外。腐血干涸凝固,在他身上留下道道凛然的猩红,军装外套不知道丢在哪了,内搭被浸染成了怵目的暗红,上面铺着层土色的灰尘,一掸就是一阵飞烟四浮。   封尧把纸抽扔了过去,顾骁拿纸先擦了军刀,而后按在桌沿上用力一拨,军刀受力而动,沿着桌面,稳稳滑到了封尧的面前,顾骁说:“物归原主。”   封尧收起军刀,盯监控的空歇,瞥了瞥顾骁,一言不发地,好像在暗示,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顾骁:“?”   封尧看了会儿才问:“你怎么不抱我?”   生离死别以后不都是要拥抱的吗?封尧刚刚在楼顶想了很多,也准备了很多肺腑之言,奈何顾骁不太配合,他擦着脸,桌面上堆着他用过的纸团,被血浸得发潮,他又抽出几张纸,回答道:“脏。”   封尧心想,你又不是头一回脏着抱我,嘴上却没这样说,只别扭道:“是挺脏的,那你离我远点。”   顾骁反问:“那你为什么不抱我?”   封尧背过身,面朝监控,不着语调道:“脏。”   顾骁:“……”   顾骁无奈走近,拥住封尧:“抱抱抱,抱着呢。”   这后补的拥抱显然没有气氛了,封尧眼角微抽,以手肘顶开顾骁:“走开,别打扰我。”   “什么正事?给我也讲讲。”顾骁松了些力度,却没有放开封尧,封尧往他身上靠了靠,言简意赅地说了激光防御系统的事,顾骁说:“嗯,有点耳熟。”   封尧:“我们在T-12区见过这样的系统。”他的灵感也确实是来自那次被困地下的经历。   顾骁:“能撑多久?”   “理论上能撑四五个小时,但是会出问题的环节太多了,我不能保证。”封尧感慨道,“这真是我做过最草率、最粗制滥造的东西了。”   顾骁:“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封尧想了想,说:“没什么事,你在这看着就行。”   顾骁:“看什么?看你吗?”   封尧面无表情:“看看你老公我有多厉害。”   顾骁:“?”   “你刚说什么?”顾骁被逗笑了,佯作没听清,威胁地揉了把封尧的腰,“再说一遍,看看谁有多厉害?”   “你老公我啊,难道不是吗?”封尧坦荡荡地说,又挡住顾骁的手,“你不要动手动脚的,我忙正事呢。”   “谁说你是老公的?我答应了吗?”顾骁箍住封尧的手肘,封尧挣扎几下,转过身想反抗,奈何力不如人,一来二去就被按在了桌上。   顾骁想着让封尧改口喊个老公,正要迫诱,监控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沐寒大咧咧地走进来:“小哥哥,听说你有最后防线?方便透露——嗯,你们,嗯?”   封尧:“……”   顾骁:“……”   封尧推开顾骁,战术性干咳。   沐寒尴尬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封尧解围道:“让顾骁给你讲,他闲着难受。” 第八十三章恶语|你和他是一丘之貉   上午八点多,直升机抵达X-16区的临时基地,将雇佣兵放下,载着基地士兵与蛇人领导前往首都。临时基地建在一座边沿村庄,救援队伍在此地稍作休整,一是等待直升机的补给,二是保证当地幸存者安全转移。   长时间的备战和战斗令封尧困到虚脱,他睡了一路,神魂颠倒地下了飞机,来不及和司远等人打招呼,就随便挑了间屋子继续睡回笼觉,而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还是不情不愿被饿醒的。   简单洗了下漱,封尧饥肠辘辘地出屋觅食。正值晚饭时间,村庄广场上人来人往,气氛很是热闹,他拿了包压缩饼干,随便找了个地方落座,恰好旁边在开茶话会,他便无所事事地听了听。好巧不巧地,讲话的人是怀特,而茶话会的主题还与DIN1有关。怀特的人缘在救援队伍里不太行,围在他周围听的都是些生面孔,而且年纪偏小,想必都是些当地对国际事件感兴趣的年轻居民。   茶话会开得热火朝天,封尧赶到时,怀特刚刚科普了DIN1的理想功效,有名青年说:“……没听说过DIN1有成功案例啊,这就是个失败品嘛。”   周遭的人三三两两地应和,怀特笑了笑,故作神秘地摇摇头:“你们太年轻了,很多事情都没有听说过。”   “DIN1改造者确实存在,但那是十九年前的事了。”怀特回忆道,“那是个很恐怖的人,他的代号是DIN1-07,我们都习惯称他为Sen的狗。”   封尧:“……”   这话说得封尧有点别扭,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不在这了,因为怀特讲了个故事。   十九年前,DIN1病毒问世不久,需要大量的动物试验品,亦慎选择在共和联盟的R-23区散播病毒,直接进行人体试验。那时的DIN1还是初代,失败品会直接死亡,这一举动最终导致R-23区死伤过半,共和联盟派出了上千兵力转移幸存者,同时也是缉拿亦慎。   怀特:“当时的R-23区已经是空城了,军队包围了整座区市,然而还是被Sen逃了。当时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这位DIN1-07,他快把人都杀光了,最后带着Sen毫发无损地突破了军队的防线,成功离开。”   在场的人皆是一脸质疑:“太夸张了吧!”   有人说:“他有什么特殊能力吗?体质再怎么强也是个人吧,照这么说,他都快成阿莫岚了。”【阿莫岚是电影角色,纯属虚构,理解成哥斯拉就好了。】   众人哄笑起来,怀特不以为意,哂笑道:“听说他一个人就能杀穿一整支高素质特种兵部队,命都不要了,去追随Sen,不是忠心的疯狗是什么?”   封尧面无表情,本来想帮亦慎说话,奈何十九年前的事情他也不太清楚真相,而可以知道的是,亦慎行事乖戾自我,年轻的时候格外张扬,各种‘光辉’事迹到现在还广为流传,他不好开脱,只得作罢。转念,封尧又想,他爸有这样的狗……不是,这样的追随者,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思已至此,他脱口而出地问:“后来呢?”   距离上次挨封尧怼的事已经过去了好一阵子,怀特对封尧没什么印象了,看都没看他,随口答道:“不知道,忽然就销声匿迹了,或许是死了吧。”顿了顿,怀特又补充道,“不过从那以后,Sen也很少出现了。”   有人说:“Sen不是一直不常出现吗?”   “那是现在,可能是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吧。”怀特嗤道,“虽然不总露面,但是坏事可没少做。”   有人义愤填膺道:“为什么死的不是Sen?如果他死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灾难了。”   有人附和道:“没办法嘛,祸害遗千年……”   封尧嘴角微抽,听不下去,起身离开了。   封尧走后没多久,司远也听不下去了。   司远是来看检疫报告的,他比封尧来得要晚,两个人方向不同,还隔着人堆,因此谁也没看见谁。   怀特在高谈阔论,司远是越听越无语,终于在大家开始辱骂Sen全家时,忍无可忍地打断道:“R区当时是内部暴乱,屠城的是反叛军,Sen是被冤枉的,后来共和联盟查明了原委,还特意发过报道来澄清,而且你有没有点常识,生化试验场是要隔离很多年的,R-23区一直都有居民。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瞎说。”   怀特闻言看了过来,又是那副不善的神色,他端详着司远,若有所思道:“哦,你叫司远,我听说过你。”   司远皱了下眉,没懂怀特的意思。   “你和Sen是一丘之貉,所以才会帮他说话。你害死了那么多人,E区没有判你的死刑吗?还是说,你是联盟通缉的在逃犯?”怀特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救援队伍竟然会要你这种人,真是想不通。”   长久以来,怀特对司远所有的恶意都有了原因,他话音刚落,听众里当即响起窃窃私议,司远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他辩白道:“那不是我做的。”   怀特反诘:“政府还能冤枉人不成?”   听众们哄笑起来,向司远投去异样的目光,偏见、疏远、甚至憎恶,有人在诧异,有人在让怀特详细讲讲司远的事,更甚至有人提议去联盟举报司远。 第八十四章文件|反派情节   经怀特这么一提,封尧满脑子都是他爸。离开家这么久,说实话他有点想亦慎了,他回到车上,习惯性地切入网路,想听听有没有关于亦慎的新消息,又在琢磨着回研究所的事。可是他现在有顾骁了,要离开肯定不能那么简单,顾骁不放心他,或许会陪他一起走,但是他能感觉出来顾骁不喜欢他爸……顾骁会愿意和他回去吗?   可是,顾骁为什么不喜欢亦慎啊?这些事情,一定与顾骁的不辞而别有关系,所以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亦慎和顾骁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隐瞒?   封尧揉揉太阳穴,一筹莫展,一时间只想把顾骁喊过来揍他一顿,让他骗人,想着想着,副驾驶的门开了,顾骁坐进来,扔给封尧一盒冰淇淋。   封尧:“……”   顾骁:“?”   封尧放下压缩饼干,开始拆冰淇淋:“哪来的?”   顾骁:“广场那边的杂货店。”   冰淇淋是香草味的,封尧吃着觉得味道还不错,遂挖了一口分给顾骁,顾骁在吃封尧剩下的压缩饼干,侧头尝了尝冰淇淋,皱着眉道:“腻。”   封尧嘁道:“奶糖你都不嫌腻。”   顾骁:“分情况,看你怎么喂。”   封尧唇角微抽,心想你就耍流氓吧,他抱着冰淇淋盒,不给顾骁吃了,闲聊地问:“你刚刚去哪了?”   顾骁:“找你去了。”   封尧:“我醒来以后你就不在了。”   顾骁嗯了声:“出去了趟,想给你拿点吃的。”可惜顾骁刚走,封尧就出门了,两个人刚好错过。   封尧百无聊赖地吃着冰淇淋,在想要不要问问顾骁回研究所的事,反正不论如何,亦慎是他的父亲,他都不可能不去关心,这些事是早晚要面对的,拖也没用。   于是封尧踌躇地说:“顾骁,我想……”   顾骁扬了下眉,示意他继续说。   然而封尧话没说完,就兀地一怔,他按着耳机,眉心渐渐拧出纹路。这情况顾骁并不陌生,上次也是这样,想来是帝国那边又有了什么新消息,八成还和亦慎有关,他没有问,在等封尧自己说。   封尧的脸色越来越差,约摸过了五六分钟,他才慢慢地说:“他们核实了亦慎在Y区的消息。”   顾骁嗯了声:“然后呢?”   接下来的消息不太容易一言蔽之,封尧又听了遍,组织语言道:“DIN1病毒和蛇人融合得很成功。”   “大多数正常人对DIN1有着很严重的排异反应,也即变成丧尸,这是不能避免的,也是DIN1的致命缺点。”封尧说,“根据情报反馈,蛇人……嗯,蛇人和DIN1的相容性很高,他们是不存在排异反应的。”   没有排异反应,就意味着蛇人在注射了DIN1后,会直接成为DIN1改造人。顾骁听罢,忽然想到了件事,他问封尧:“你还记得那天的小女孩吗?”   那位身负咬伤、朝他们索要食物、最后还把食堂炸了的蛇人小女孩,在逃跑时展现了异样的体质——她移动很快,甚至能从枪口下逃离,还把成年士兵推了个跟头。   当时的反常放到现在来看竟然成了印证,从未有过战斗经验、甚至未经发育的小孩,在注射过DIN1后,都拥有了能与士兵媲美的力量,那么成年人呢?士兵呢?   封尧在生化领域没有研究,更让他关注的是这件事的影响,毋庸置疑,蛇人对帝国是恨之入骨的,一直不反抗只是因为反抗不了,而在如今如今帝国和蛇人这样紧张的局势之下,如果蛇人有了DIN1的帮助,那么…… 第八十五章八卦|你也没问过我嘛   封尧没多想,退出来后,先点开了DIN2。   相对于DIN1-07,封尧更关心的还是顾骁,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这里关于DIN2的资料并不多,仅有的内容是关于理想效果的,和顾骁所表现出来的状况完全一致:大幅增强身体素质,以及超强的自愈能力。   DIN1的文件夹里多了一份试验记录,与文件夹的创建日期相同,里面记载着对试验体的研究报告,封尧一目十行地看过,发现了三个特别的地方。   其一是DIN两代的效果对比。DIN1没有自愈能力,宿主的能力可以随着训练而增强,没有上限;DIN2则是直接赋予宿主能力,好的方面是省去了漫长的训练过程,坏的方面则是在一开始就既定好了能力的上限。   其二是DIN1的试验记录。试验记录里通篇几乎都是关于DIN1-07的,可以确定的是,他是唯一成功的DIN1改造者。亦慎详细且动态地记录了他的身体素质,随着训练次数的增多,所有的数据在不断地提升,直到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程度,而这个过程长达近两年之久。引起封尧注意的是,初始数据的备注日期恰好是捡到他的三年前,也即是密码数字。亦慎设定密码,到底是因为图方便就选了文件夹的创建时间,还是和DIN1-07有关?冥冥中,他有一种直觉——这个DIN1-07对亦慎来说,似乎真的很重要。   其三是关于DIN1试验体的分类。大概分为两类:一类是广泛性试验体,通常是选择大量宿主,向他们直接注射DIN1试剂,观察的是试剂的适用性;另一类是针对性试验体,这一类试验体是由亦慎挑选的、与试剂适配度最高的人,由于针对性试验体非常罕见,所以在给他们注射药剂以前,亦慎会为他们做一段时间的药物调理,尽可能地确保他们的身体能够承受试剂,从而降低失败的概率。   封尧反复琢磨着第三点,模模糊糊地,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忽而心念电转,他诧异地看向顾骁。   封尧是亦慎的养子,从小在研究所长大,这是顺理成章的,那顾骁呢?封尧从来没有考虑过,陪他一起长大的顾骁在研究所是什么身份。DIN1-07是针对性试验体,在研究所待了至少两年,顾骁是DIN2改造人,在研究所也待了很多年,顾骁和亦慎的矛盾……   所有的疑点串在一起,封尧蓦然意识到了最可能的情况:顾骁是DIN2针对性试验体,亦慎带他回研究所,并不是想抚养他,而是把他当做试验品。   可是顾骁不是融合成功了吗?被当做试验品也未必会导致厌恶,毕竟DIN1-07也是试验体,看上就和亦慎的关系就不错。一定还有什么事是封尧没有想到的,而正是这件事导致了顾骁对亦慎的恨意,也导致了他的离开。   到底是什么事呢?   封尧关了虚拟屏幕,发愁地看向顾骁。   顾骁没有醒,熟睡时的模样很安静也很好看,卷翘的眼睫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封尧看着看着就走神了,心想这人睫毛可真长,怪不得脾气不好。   天快亮了,封尧苦思冥想也没有结果,反而想得有点头疼,他帮顾骁掖了掖被角,又往顾骁怀里凑了凑,疲惫地闭上眼睛,幽幽叹了口气。   在那以后,不出封尧和顾骁所料的是,帝国和蛇人的摩擦愈演愈烈,每天都有地方在发生暴乱,国际局势紧张到堪称剑拔弩张,战争似乎一触即发。   这天下午执行任务,封尧和司远待在车里,封尧提了DIN1的事,二人聊着聊着,就说到了DIN1-07上。   司远毕业于耶索亚大学,比封尧要更加了解坊间关于亦慎的传闻,他澄清道:“怀特说的事是假的。”   “不过Sen在那些年的确做过许多事,我在上大学时听说过不少。”司远完,向封尧提了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Sen这样遭恨,但没有一个国际组织敢动他吗?”   封尧想当然道:“制衡关系。Sen拥有能够改变国际形势的力量,但他现在处于绝对中立的立场。比方说,如果帝国想要杀了他,他完全可以向共和联盟求助,提供科技上的支持,对帝国造成不利。所以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司远:“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前?Sen一开始只是个在耶索亚上学的天才少年,但耶索亚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当时可没有人相信他拥有能够改变国际形势的力量。”   封尧想了想:“懂了,造势需要时间。”证明实力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尤其像亦慎这种行事极端的人,没在这个过程里被杀掉,那肯定有其他的原因。   “反正那时候确实有很多人想杀了他,杀手暗杀、军队围剿都发生过,帝国现在还沉着作废的逮捕令呢。”司远说,“二十年前的事,我也只是听说的,所有的故事里Sen这边只有两个人,他,和DIN1-07。”   “其实那天怀特说完,我就很好奇。”封尧来了兴趣,“他们就两个人,军队围剿都抓不住吗?”   司远也不清楚具体情况,猜道:“在一座城里就抓两个人也不好抓吧,躲躲藏藏,打游击战嘛。”   封尧疑惑道:“这么说来,这个DIN1-07对我爸来说还挺重要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消失了。”   司远:“你爸没和你提过吗?”   “从来没提过,在昨天以前,我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个人存在过。”封尧说,“不过我昨天倒是见到了他的资料,成年男子,最开始的身体素质就很优秀,在经过训练以后,变得……”他措辞半刻,才找到了个比较适合的形容词,“变得,嗯,很变态。”   司远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长得帅吗?”   封尧:“?”   司远:“哦没什么,只是当时有很多人都觉得他和你爸很配。而且你刚也说了,他是唯一成功的DIN1改造者,他承载着你爸的心血和希望……你也许不能理解,对于生化学家来说,这种意义有多重要。”   封尧:“不,我应该可以理解,像人工智能吗?” 第八十六章休整|你想不想放松一下   而令封尧失望的是,没有假期的救援仍在继续。   这天深夜执行过任务,凌晨时分,封尧坐在车上,冲了杯半开不开的巧克力粉,习惯性地挂上广播。   帝国的机密通讯网络最近使用得越来越频繁了,意外也是不出意外地,这天早上,帝国和蛇人终于开战了。   蛇人在一夜之间攻陷了半个U区,像是在报复,他们用了极其残忍的手段,大肆屠杀平民,炸毁、焚烧,所过之处,死伤惨重。这场战争打响得无声无息,有如蛰伏已久的突然出击,来势汹汹、猝不及防,帝国迟了几个小时才收到消息,想轰炸Y区,直接炸瘫蛇人的指挥部,却被反导拦截了,现在正在调动兵力,在U区设防。   封尧把这事和顾骁说了,顾骁皱了下眉,显然是有点意想不到:“一晚上攻陷半个U区,这么快吗?”   “蛇人精通摄魂,他们的攻击方式很特殊,潜入地方统战内部,直接杀死将领,摧毁军火。”封尧说,“也因为擅长潜伏,所以帝国一时确定不了他们的位置,要顾及当地幸存者的性命,也不能大规模炸毁。”   封尧搅了搅巧克力粉,温水化不开冲剂,粉末结成了块,他食之无味,索性把杯子塞给了顾骁。顾骁习以为常地接过来,耐心地搅着冲剂,封尧则是在看Y区的资料,喃喃道:“上次统计世界人口时,Y区只上报了几十万,虽然Y区不宜居,但是……这也太少了吧?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么快发起攻势的,只凭DIN1改造吗?”   顾骁慢慢地说:“很多年前,为了应对人口激增的问题,蛇人提出过地下建筑的设想,还因此拿过奖项。”   “你的意思是,他们在地下还有居住空间?”地下空间的大小未知,也即,蛇人的真实人口也未知,他们真实具有的实力,并不像他们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封尧将信将疑地瞥向顾骁,“你怎么知道的?”   顾骁:“上过学的人都知道。”   封尧狐疑道:“你上过学?你不是难民吗?”   “难民就不能上学了?”顾骁不以为然,把调好的冲剂重新递给封尧,“这是常识,看新闻也能知道,就你不知道,因为你没上过学,偏科,而且失过忆。”   莫名遭到人身攻击的封尧觉得很反常,一时间忘了攻讦回去,只问:“你话一多就是在遮掩,你不要骗我,你到研究所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顾骁扬眉,又是那句:“你猜?”   然而现在的封尧也是今非昔比了,和顾骁说起话来横的一批:“我不猜,我就要听你说。”   什么借口理由也比不过封尧的一句‘我就要’,顾骁没法了,如实回答:“没骗你,当难民以前上过学。”   封尧试探地问:“你父母呢?”   顾骁不着语调道:“打仗时死了。”   封尧这下不说话了,他问顾骁身世的原因无他,一是想更了解顾骁,二则是想借以探查那件事的蛛丝马迹,却没想到问出了这样的回答。封尧哑然片晌,碰了碰顾骁的手,小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问。”   封尧不知道顾骁的创伤节点,小心翼翼地,生怕又让他难过了,顾骁倒是没什么波澜,他反握住封尧的手:“没事,这也是你的回忆,我应该告诉你的。”   封尧心里叹了声气,腹诽道我那么多回忆,你该告诉我的可不止这件事,犹豫着,表面上却什么都没说。   又过了几天,U区整个沦陷了。   蛇人行踪诡谲,由于摸不准动向,帝国不得已向各地人民拉响警报,全国进入战中戒备状态。战争一发不可收拾,新闻与造谣掺半,漫天传开,各式各样的报道或真或假、漫天传扬,全国上下一时间人心惶惶。   战况瞬息万变,公共网络里上传的视频记录着终日不休的杀戮,开战以后,在《人权保障法》维系下的友好与和谐完全崩解,没有亲临战场的人暴露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本性认知,他们诅咒谩骂着侵略者,希望帝国能将无恶不作的蛇人彻底灭绝,而在炸毁的城市里,饱经战火的人们则是哭嚎着等待国家救援,恳求停战。   封尧始终密切关注着,是因为想知道亦慎的下落,也是出自本心,他总想着做些什么,却又无从下手。   “我应该做点什么?”封尧迷茫地问顾骁。他总觉得顾骁虽然是雇佣兵,但在很多地方比他要有更多的见解,又或者仅是郁结难舒,想找个人聊聊天。   顾骁把问题推了回来:“你能做什么?”   实际上不仅是封尧,很多人都做不了什么。战争面前向来是人言甚微,即便是位尊权贵,也有太多的顾虑与掣肘。当今的国际形势堪称死局,帝国是大国,不可能轻易低头;蛇人拥有DIN1,又因为仇恨,同样不会善罢甘休。尽管人人都知道,这场战争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帝国主动议和让步、蛇人妥协停止战争,但它却不得不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双方互相残杀,至死方休。   封尧不说话了,他感到低落。他并不只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是因为那些激进的催战分子,此外,更是因为一切正如莫尔所说的那样,当蛇人掌握了主导权,他们会做出和帝国同样的事,甚至要更加残暴。   顾骁想来想去,建议封尧给受难者捐点款,如果闲暇的话,也可以在公共网络上科普和倡导平权主义,尽量控制民众的情绪。种族歧视是件根深蒂固的事,短时间内很难扭转,然而努力不分大小,能多做点是点。   封尧觉得可行,当即就着手去做了。顾骁在网络技术方面帮不上忙,于是问:“捐了多少,我帮你出点?”   雇佣兵是卖命的生意,封尧认为顾骁挣钱不容易,自己又不缺钱,正想拒绝,顾骁已经把银行卡号和密码都报出来了:“给你了,以后你管吧。”   封尧愣了下,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顾骁银行卡的密码是他的生日。尽管对于情侣来说,这是很平常的举动,但他还是蓦然感到心头一暖。 第八十七章无猜|对,你爸不是人   车队停在城区边缘,幸存者都被转移了,街道上空空荡荡的,封尧拿着根铁丝,在低矮破旧的楼房间找到家杂货店,撬开锁头,把铁丝重新叼回嘴里,推开了门。   顾骁摘了封尧的铁丝,递了个吻过去,封尧在惯性里后退半步,被揽着腰稳住身形,胸膛相贴,轻吻却一触即分,顾骁半拥着封尧进门,问他:“铁丝不脏吗?”   这话顾骁早就想问了,也不知道封尧哪来的毛病,用完铁丝就往嘴里放,封尧却不以为意:“脏你还亲。”   顾骁以拇指蹭了下封尧的唇:“免得你闲着。”   一来二去,封尧不住有点心痒,两个人靠着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腻了会儿,眼瞅着今晚的正事要泡汤,封尧才意犹未尽地定了定神,稍稍推开顾骁。   这家杂货店很小,货品不太齐全,封尧随便拿了包薯片,又拿了两瓶白酒,顾骁皱了下眉:“你想喝酒?”   封尧坦然道:“是啊。”   顾骁问:“你不是不让我喝酒吗?”   封尧:“当时和你不熟,你喝高了会欺负我。”   顾骁揶揄道:“你现在又不怕挨欺负了?”   封尧转过来,背靠着货架面对顾骁,盈着清辉的眼底尽是促狭的笑意,他勾着手指从顾骁腰间取下手铐,唇角得意地翘着:“你欺负我,我就拷你。”   自从身份暴露,封尧是越来越有恃无恐了,顾骁颇为语塞,却完全拿封尧没法,最后只得点点头答应了。   他们就近挑了座小楼,上了天台。   封尧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刻意,免得让顾骁有所警惕,所以他也没急着问,只边吃边喝地闲聊。   事实上,他们虽然朝夕相处,但终日奔波劳碌,真正坐下来好好聊天的机会却并不多。今夜的风很温柔,拂得封尧心情很好,他靠着顾骁的肩膀,望着沉静朦胧的弯月牙,突发奇想道:“你要不要讲讲过去的事?”   怕顾骁多想,封尧连忙补充道:“比如,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嗯,我想补全一下回忆。”   酒的度数很高,顾骁浅尝半口,慢条斯理道:“我一开始只把你当弟弟,是你先动的心,像个跟屁虫,天天追在我后面喊我漂亮哥哥,还趁我睡觉时偷亲我。”   封尧:“???”   封尧的表情格外诡异:“漂亮哥哥?”呕,他吐了。   顾骁知道封尧在想什么,替他啧了声:“真羞耻,封尧,你是不是不要脸,这话你都说得出来。”   封尧以为顾骁在拿他开涮,压根没当真,义正言辞地警告:“你不要抹黑我,我才说不出这种话。”   顾骁别有深意道:“你说的话可多着呢。”   封尧:“……”这天聊不下去了。   当然,天还是要继续聊,并且越来越让封尧崩溃。   顾骁说了很多封尧小时候的事情,这些事的共同点就是:特别糗。小封尧特别爱哭,眼泪说来就来,经常哭到打嗝;爱吃糖,牙疼到打滚也要吃,没糖吃还要委屈地闹脾气;动手能力很强,大刀阔斧地拆了机器人的零件然后装不回去,呜呜哭了一下午;躲进柜子想吓唬顾骁,结果自己睡着了,醒来后却和顾骁闹了整天的别扭。   诸如此类的蠢事层出不穷,封尧简直不敢相信他小时候竟然这么熊。然而实际上,倒不是小封尧真的这样恶迹斑斑,而是顾骁只挑了些糗事来讲,还有很多可爱的、让人心动的地方没有说,导致封尧并不能清楚地认识小时候的自己,还真的开始怀疑顾骁的审美取向有问题,他干巴巴地问:“那你喜欢我哪呢?”   酒液下半,顾骁有点醉了,他闭上眼,在思考,封尧便偏过头去,以目光细致地描摹他的侧脸。不知不觉,时间都仿佛慢了下来,耳畔只余温和缱绻的风,与彼此掺了酒意的呼吸。大抵是过了很久,顾骁才开了口,他的声音很低很缓,浸着温润,像是来自美好梦境的遥远絮语,令人心神向往:“……因为这世界冷漠,腐败,毫无人性,但你却温柔,善良,一尘不染。”   封尧怔了下,有些不理解。   这二十年来,顾骁的命途实为多舛,战火纷飞、颠沛流离,甚至连安逸都充满了谎言,他人生中所有的转折都以绝望和仇恨为基调,他从泥淖的黑暗里辗转进荒芜的冰冷,饱经岁月薄情,有太多次自甘堕落的动摇,幸而能够遇到封尧,在温馨和治愈的陪伴下觅得一处安宁。   往事繁琐难诉,顾骁没有赘述的头绪,他静了很久,只是说:“封尧,你一直是我生命里的光。”   对于失忆的封尧来说,有些情话太过沉重,他愣愣地望着顾骁,隐约有了几分感同身受,却并不真切,这呼之欲出的感觉实在磨人,封尧沮丧地说:“我都忘了。”   凭着感觉去爱人,到底有些虚浮,顾骁能理解,他望向封尧,半睁的桃花眼里醉意犹然:“以后给你讲。” 第八十八章谜底|最后变成了崩溃的大哭   他们坐在高处的砖台上,脚下是半米高的断层,再往前是天台边沿,封尧背靠着倾斜的石灰墙上,承着缠绵悱恻的吻,此刻夜色渺渺,清风徐徐,他眼中所见是远处的满目星河,也是近处顾骁亲吻他时真挚的俊脸。   很长时间以后,顾骁啄了下封尧的唇,和以往每次相同,以一个难舍难分的轻吻作为结束。   他们挨得极近,吐息间皆是浓郁的酒气,封尧调节着不稳的呼吸,在这短促的静默里目不转睛地端详顾骁,眼底尽是爱恋,随后他打破了无言,轻声道:“说好了,你请我。等战争结束,我们就去四处走走。”   顾骁定定地望着封尧,像在出神,隔了半晌,他才开了口,音质由于醉酒而带了点轻微的喑哑:“不用等,不要等,封尧,封尧……你说一句话,我就带你走。”   四目相对,月色温婉,顾骁的瞳仁凝不起焦点,却潋滟得动人,封尧忍不住去摸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出声答应,他在想,至少要等他确定了亦慎的安危,他才能真正安心下来,否则他根本没什么心思去放松。   顾骁的目光是虚的,他明明看着的是封尧,却好像在透过封尧,回忆着什么,而最终万般思潮却只化作一个沉重的吻,顾骁低下头,自封尧的唇,游弋到他的脸颊,再到耳侧,语气变得郑重:“……封尧,跟我走吧。”   耳根发痒,封尧不自在地躲闪,又贪恋顾骁温热的气息,他熨帖地眯了下眼睛:“嗯,走去哪?”   “随便。”顾骁说,“只要离开这里,哪里都好。”   ……离开这里?   封尧从这三言两语的反常里,察觉出了顾骁的不太对劲,却想不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同的人对醉酒有不同的反应,封尧属于酒品不错的那种,虽然在酒精的催化下,会偶尔做事不走大脑,但他脑子至少是在线的,还能思考。这就不像顾骁,顾骁喝了酒以后,不仅脑子下线了,甚至像变了个人,心里藏不住事、容易触景生情不说,醒了还断片。   冥冥中,封尧生出种预感——他或许会在今晚,打开顾骁紧锁的心扉,探清他们被深埋的往事,思已至此,他尝试引导顾骁:“这里是哪里?研究所吗?”   顾骁没有立刻说话,封尧搜寻着过往的蛛丝马迹,试探地问:“你不恨我吗?恨我骗了你。”   顾骁反问:“那你爱我吗?”   封尧肯定地回答:“爱,我爱你。”   于是顾骁也回答:“不恨。”   “你把我杀了,我也不会恨你。”   顾骁拿过封尧手中的酒瓶,一饮而尽,随即把空瓶子推回封尧的手里。相触时,封尧发觉顾骁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他放下酒瓶,握住顾骁的手,碰得一片冰凉。   封尧将手指穿进顾骁的指间,温柔地扣着,想借此来帮他取暖,又问:“……顾骁,你还好吗?”   “我都喝了……”仿若沉在一场久远的故梦里,顾骁注视着封尧,却听不到封尧的话,“我把命都给你,跟我走吧,封尧,别离开我……我把命都给你……”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告白,让封尧很是怔忡,他看着手中的酒瓶:“什么叫‘你都喝了’?这是什么?”   顾骁的神态掺着痛苦,封尧望着顾骁,脑内则是回溯到了那天在飞行艇上的情景,他失神地复述道:“我给你这杯水,你喝了它,被推进了手术室?”   顾骁沉默着。   封尧没有在他的眼中看到否认。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临近真相时,却又是另一码事,封尧开始有点紧张,又为自己荒谬而毫无根据的推测成真而感到些微的不可置信,他问:“所以,这杯水里下了药?亦慎带你到研究所,是为了做试验?”   顾骁喃喃道:“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吗?”   封尧愣了下,没懂顾骁什么意思。   顾骁钳住封尧的手腕,突兀地显出几分歇斯底里的绝望,他逼问道:“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   这一下没轻没重地,封尧被捏疼了,他不知所措地摇着头:“什么?我不知道……你先松开,很痛。”   顾骁谨慎地看着封尧,仿佛在分辨他是否在说谎,良久后才缓缓松了手劲。封尧的手腕落了圈深红的箍痕,骨节还在隐隐作痛,但他却无暇顾及,因为他在顾骁的眼眸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怀疑和生疏,这让他倏地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难过,可心念电转,封尧却从这阵怀疑里顿然领悟到了顾骁这么问他的原因。   而这个原因,让封尧感到没由来的恐慌。   “你不知道亦慎要用你做试验,对吗?”封尧的声线在发颤,“你也不清楚我知不知道这件事,对不对?所以你觉得我骗了你……你觉得我和亦慎都在骗你,你觉得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只是想……利用你?”   顾骁眉心紧紧攒着,呼吸变得急促,回忆似乎让他很痛苦。酒精会瓦解顾骁的防备,却并不会缓和他的精神症状,封尧知道不能逼迫太甚,于是连忙抱住顾骁,小声安慰:“没事的,顾骁,我在……没事的,我在。”   顾骁以额头抵在封尧的肩膀,攀在封尧背上的手不自然地弓起,又把封尧捏得很疼,但这次封尧没有吭声,他忍着痛,轻而慢地抚摸顾骁的脊背,想通过这样无声的方式,来让顾骁放松高度紧绷的神经。   漫长的时间过去,顾骁剧烈起伏的胸口归于平静。封尧不知道顾骁现在的状态还能不能回答接下来的问题,可他担心酒醒后的顾骁会有所警惕,他怕这是他唯一接触过往的机会。犹豫再三,封尧还是问了下去,他挨着顾骁的耳畔,以尽量轻和的语调,小声问:“那你为什么自己走了?不是说带我一起走吗,为什么没有等我?” 第八十九章坦白|一切都会变好的   听着封尧穿插在哭泣里的道歉,昨夜的点滴迟迟重回脑海。顾骁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也想不到,他守口如瓶那么久的事,竟然被封尧以灌醉的方式套出来了。   当下的心境可谓一言难尽,顾骁被封尧哭得头疼,他抱着封尧,腾出一手去揉太阳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其实顾骁不想告诉封尧那些事,有部分原因就是不想看封尧这样。哭不算什么事,他最怕的是,旧事会像一根顽固锋利的刺,长在封尧的心上,难以根除,在今后的岁月里时不时地刺痛封尧。在这一点上,他难得和亦慎达成了共识,某些时候,遗忘倒成了保护。   但顾骁也有所顾忌,因为封尧从来不是个任由摆布的人,他不甘愿活在欺骗和隐瞒里,他既然决定了要探明真相,就不会轻易动摇。坦白与否,是件为难的事,所以顾骁纠结了那么久,最后选择了一拖再拖。或许终有一天会水落石出,但那天绝不该是一个突然的、醉酒的夜晚,可事已至此,顾骁也只得认清眼下棘手的现实。   分坐两处的拥抱姿势太费力,顾骁索性将封尧抱了过来。车厢狭小低矮,封尧好歹快一米八的个头,蜷着身子坐在顾骁的腿上,空间登时变得拥挤无比。   顾骁看封尧哭成个花脸,莫名觉得很可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小封尧呜呜呜地哭,他也是这样抱着他哄。往事让顾骁的心情有所缓和,他忍下不合时宜的笑容,抬起封尧的脸,揩了揩眼泪。   封尧的眼睫坠着泪珠,他抽噎道:“……对不起。”   顾骁:“嗯,没关系。”   封尧:“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当时也不清楚,我没有骗你,也没想过害你,我,我真的没有。”   顾骁:“我知道,我都知道。”   顾骁始终没有多说什么,但恰恰是这简短而平静的答复,有力地抚平了封尧的情绪。封尧在顾骁不愠不火的态度里渐渐冷静了下来,哭声终于偃旗息鼓。   面面相觑,顾骁帮封尧擦着脸,封尧则是抱着他的手臂,在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这样子实在是惹人怜爱,顾骁心头一软,不住哄道:“别哭了,都过去了。”   封尧犹豫地说:“但你的病……”   顾骁:“我以后尽量克制。”   封尧连忙摇头:“不是克制,不是克制的问题。是都怪我,你的病,我们的过去……”许多事不能细想,越想越伤感,封尧垂着眸,眼眶又红了,半晌后才从喉间挤出了几近走调的话语,“……都被我毁了。”   “嘘,别哭别哭。”顾骁虚虚地捂住封尧的嘴,“我还活着呢,珍惜现在行不行?多大的人了,听话。”   封尧也觉得他二十好几了哭到打嗝很丢人,但这事不一样,他自己受过多少苦都无所谓,可让他难过的是,吃苦的是顾骁,而这些苦难,偏偏又来自于他。   没有什么比愧疚更让人难过的了。   封尧被顾骁捂着半张脸,哽咽的声音被闷成了淡淡的轻哼,他眼巴巴地瞅着顾骁,怕顾骁嫌烦,不敢哭了,咬住下唇在努力把哭腔憋回去,憋着憋着就打起了哭嗝,又委委屈屈地咽下,那模样别提有多可怜。   顾骁也不敢出声了,生怕哪句话说错就又把封尧弄哭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顾骁便静静地端详着封尧,在思忖些什么,直到封尧哭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条斯理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和你说吗?”   封尧望着顾骁,没有表态。   “就是怕你这样。”顾骁短促地停顿了下,硬生生地转了话茬,向封尧道歉,“以前瞒着你是我不对。”   封尧虽然刚刚冲动地哭过,但现在平静了,脑子也恢复了正常,他听得出顾骁有话要说,也知道顾骁想说的是什么:“还有别的原因,是不是?”   顾骁没有否认:“是。”   封尧:“因为亦慎,你怕我会为难?”   顾骁坦诚地说:“对。”说完,顾骁又补充,“封尧,我爱你,是想照顾你,希望你平安快乐。我不想逼你做选择,所以我没有把真相告诉你。”   顾骁愿意开诚布公地探讨这件事,这是封尧意想不到却也庆幸的,同时他也能察觉到,顾骁创伤的节点,和过去、和亦慎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为了防止聊到一半顾骁暴走,接下来的对话,他必须要谨慎斟酌。而斟酌的下场就是,封尧全然不知该如何起头,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这件事情来说,他是恨亦慎的,可也只是就事论事,亦慎毕竟是他的父亲,他没有办法接受顾骁去找亦慎的麻烦,就像他无法接受六年前的事一样。在亦慎和顾骁的角度上,这或许是是以眼还眼、是无可非议的报仇,可对于他来说,这却是一种变相的再次伤害。   人生里最重要的两个人互相残杀,他该怎么办?   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是调解,可他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这对于顾骁来说太不公平了,原谅和放下,不可能轻描淡写,他也绝不能要求顾骁轻描淡写。   封尧感到很无助,他其实特别想破罐子破摔,朝顾骁撒个娇,把所有的难题都推给顾骁解决,他负责挑剔,不满意了就哭闹,但他知道他不能,他必须要负起责任。 第九十章旧识|你以为我死了   翌日下午,帝国又下达了寻找干扰源的任务,雇佣兵团可以自行选择,除了沐寒等人,其他雇佣兵团都选择了留下,沐寒很是奇怪,问余清原因。   余清:“找干扰源给钱多。”   沐寒当场动摇,司远立刻伸出手拉住沐寒的衣角,可怜巴巴地又摇又晃:“你答应好的!”   沐寒无可奈何:“好好好,去护送,行了吧。”   司远耶了声,跑去收拾东西去了。   列车在区市的东城车站启程,只开放一节车厢以供登车,由于任务的机密程度很高,所以一切从简,车厢只有六节,乘务组在第一节,克里斯博士在第二节,第三节储存武器,后三节则是军队士兵和雇佣兵的休憩处,封尧的基地车则是破格安置在了第五节车厢。   登车时要经过严苛的安检,除去检查携带物品,还设有血样检查,以防止蛇人伪装后混入人堆。乘务组到的最早,正在执行检查,封尧跟着队伍上前两步,等了半刻没见顾骁跟上,遂回头唤了声:“走了。”   顾骁在看别处,听到封尧的声音才回过神,眉间迟疑未消。封尧顺着顾骁所望的方向看了过去,却只看到了身后浩浩汤汤的长队,他不明所以地问:“看什么呢?”   “没什么。”顾骁若无其事道。   等安检时,封尧无聊地左顾右盼,他发现随行的士兵有近百人,不由纳闷:“不是要从简吗?”他认为这次的任务完全不用这样大张旗鼓,“派这么多人干什么。”   沐寒听说过一些内幕,为封尧讲道:“领头的是帝国总司令的小儿子,偷跑出来打丧尸的,这回的任务其实不仅是护送克里斯博士,他们也要回去的。”   封尧闻言,多看了那军官两眼。   那军官长得不错,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军衔已经很高了,他侧身靠在栅栏旁边,倒是玉树临风,只是气质太清冷了,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远感。   正打量着,封尧的眼睛就被挡住了。   顾骁把封尧揽到身前:“别看。”   封尧哭笑不得:“你是醋精吗?”   顾骁坦然道:“对。”   封尧:“……”   昨夜事多,封尧没好好休息,上了列车就想睡觉,他和顾骁占了一排座椅,把扶手全部放倒,然后躺下来枕在顾骁的腿上,顾骁便将外套脱了,搭在了封尧身上。   失眠整宿的疲倦不堪在安逸的怀抱里化为毫无防备的慵懒,迎着和煦的日光,封尧舒服地眯起眼睛,像只晒太阳的猫。随后列车缓慢启动,车厢轻轻摇晃,如同催眠的温柔摇篮,封尧翻了个身,便昏昏沉沉地入了睡。   意识混沌时,封尧感觉顾骁朝外挪了挪他的头。   封尧都快睡着了,让顾骁这么一动,扰乱了睡意,他不大乐意地闷哼了声,故意和顾骁对着干似的,又挪了回去,还变本加厉地往前凑了凑。   这回顾骁不挪他了,反而把他的头按了过来。   封尧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裤链。   封尧:“……”   顾骁:“还动吗,再往前点?”   “你烦不烦。”封尧无语,还有点恼羞成怒,他往顾骁腿上狠狠掐了一把,转过脸去,不理人了。   顾骁随手捏捏封尧的脸,封尧将手覆在他的手背,搭在自己的眉眼上,遮着光,睡了。   第二节车厢里。   司远毕业三四年,和克里斯博士很久不见,但关系却并不生疏,寒暄几句,司远切入正题,提起了DIN1。   克里斯:“我听说了几年前的事,在E区。” 第九十一章变故|住址?联系方式?   封尧睡醒时已是夜晚,最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帘淡银色的光,头顶上方的窗帘被拉上了,窗外的月光从缝隙里泄出,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眉心,在那道清冷的光里,空气中的尘埃似乎都清晰可见,封尧发了会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虽然躺在原来的地方,枕的却是件外套。   封尧坐起来,迷茫四顾。   这时,车厢前方的门开了,顾骁和岑聿一前一后地回来,岑聿在说话,顾骁一反往常面对陌生人时的冷漠,在耐心地听。封尧看了个满眼,不由有点意外。   二人在过道中央分别,顾骁径直向封尧走来,在旁边落了座,封尧好奇地问:“你认识他吗?”   顾骁嗯了声,封尧还想问,岑聿却走了过来。   岑聿停在顾骁面前,掏出一支签字笔,撑着椅背,往便签上唰唰写着字。在这短促的沉默里,封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岑聿,他发现岑聿的长相很是清隽脱俗,可举手投足间却尽是令人无法忽视的强势和果决。然而岑聿气场虽强,却并不盛气凌人,封尧想到沐寒先前说的,岑聿是总司令的小儿子,生在军事家庭,想来是从小受到过优秀且严苛的教育,也无外乎会如此。   然而令封尧费解的是,顾骁和岑聿是怎么认识的?   正揣测着,岑聿把便签递给了顾骁。   顾骁以指间夹住,垂着眼眸在看,岑聿不紧不慢地收起签字笔,随手整平衣襟,又道:“我家住址没变,怕你忘了,和联系方式一起都写在下面了。”   住址?联系方式?封尧眉梢轻动。   岑聿继续道:“我父亲如果知道你还活着,肯定会很高兴。”他说完,扫了眼顾骁身上的雇佣兵军装,“如果你想的话,有很多事都可以从长计议,关于你的未来、你的人生。父亲会帮你,我也会。”   顾骁敷衍道:“不用了。”   岑聿也没有坚持,封尧越听越觉得不简单,他想知道那便签上记了什么,遂以余光瞄了眼,依稀看到陵园两个字眼。随即,顾骁折上了便签,最后两行被不太在意地叠进了褶皱,他朝岑聿道:“谢了。”   “应该的。”岑聿说罢,看向封尧,看封尧和顾骁座位间微妙的距离,看封尧抱着的外套,而后饶有兴致地歪了下头,却没什么表情,问顾骁,“你结婚了?”   顾骁:“快了。”   封尧:“……”   于是岑聿的眼神更意味深长了,不过他倒也没多说什么,只翘了下唇角,走了。   待岑聿走远,封尧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顾骁之前不敢讲过去的事,是怕封尧顺藤摸瓜、探出他的身份,现在都说开了,也没什么顾虑了,既然封尧想听,横竖闲来无事,他就讲了两句。   原来顾父曾经是帝国的将领,和岑父是出生入死过的朋友,顾父结婚晚,岑聿是岑父的小儿子,和顾骁年纪相仿,两个人从小就认识,是同学,也是朋友。   封尧听完,觉得怪不是滋味的:“青梅竹马?”   顾骁明知故问:“什么叫青梅竹马?”   “一起长大,关系很亲密。”封尧吃味地说,又一脸嫌弃地问,“青梅竹马你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顾骁故作恍然:“哦,我青梅竹马好像是别人?”   顾骁的调侃之意不难听出,封尧纵然知道顾骁所指的人是他,也不想承认:“别人可没和你亲密。”   “都亲到床上了,你还想怎么个亲密法?”顾骁故意放低了音量,语调变得暧昧,“说出来我听听?”   大庭广众的,封尧不太想打情骂俏,于是抬指戳在顾骁的脸颊,把人推开,顾骁顺应地退开些,两个人恢复了正常距离,顾骁平常地问:“刚才吃醋了?”   封尧违心道:“没有。”   顾骁权当没听见,揶揄地笑了起来:“说实话,我还挺喜欢看你吃醋的,以后多吃几次?”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吃醋了。”封尧认为吃醋是小气的行为,尽管他没觉得顾骁吃他醋时有多小气,但他就是不想承认自己也吃醋了,“谁跟你似的,醋坛子。”   顾骁翘了下唇角,没再调侃,而是说:“我和他没关系,刚刚找他要了我父母的陵园地址。” 第九十二章临终|源源不断的丧尸   十分钟前,第二节车厢。   深夜寂静,没有开灯的车厢昏暗到伸手不见五指,门把手从外缓慢旋动,吱呀轻响,门开了,过道里微弱的光亮闯了进来,照亮一隅狭隘的地板。   司远离开不久,门是开了又开,克里斯被吵醒了,他往桌边摸索着眼镜,朝那逆着光的黑影唤道:“司远?”   黑影面对着他,没有说话,而是抬起了右手。   这不做声响的模样很是怪异,克里斯忽地生出种不祥的预感,而在这转瞬之间,他发现了更多端倪:这黑影的身材明显比司远要高大魁梧许多。   克里斯匆忙戴上眼镜,看到的却是漆黑的枪口。   “啊——!”   突如其来的惨叫伴随着不明显的闷响,驾驶室里的沐寒登时警惕起身,朝身后的过道望去。   先前司远和克里斯谈话,沐寒是外人,不好旁听,也听不懂,等待时,他就来到了第一节车厢,自来熟地找车长聊天。此时正赶上发热事件,士兵们都被召集到了第四节车厢,隔着武器库,又以列车的声响为背景,克里斯的惨叫传不过去,能听到的也唯有驾驶室里的人。   沐寒当了快十年的雇佣兵,立刻就反应过来,那声闷响来自消音手枪,恰时克里斯又是一声呼救,沐寒不敢耽误,正要去查看情况,列车长却突地掀案而起!   沐寒猝不及防,后撤半步,堪堪接招,只见方才还与他谈笑风生的列车长幻化出一双浑黄的竖瞳,阴恻恻地盯向他。蛇人的摄魂术远近闻名,沐寒错开视线,他心念克里斯的安危,不愿缠斗,于是转身向后跑去。   列车长果断抽枪射击,但车厢里摆设太多,沐寒走位灵活,完全不给他射中的机会,而手枪就一把,他不忍将子弹全部用光,索性拔腿去追。   列车长的速度极快,二人的差距愈渐愈小,在第一节车厢的尾部,沐寒被按住了肩膀,条件反射地后让,摆开应战的架势,同时以退为进,去摸腰间的枪!   列车长迅捷至极,当机立断也要用枪,沐寒瞅准他的动作,预判地飞起一脚,正好踹在列车长的手上,手枪随即弹飞,砰地撞在旁边,列车长的反应亦是不逊,见掏枪不成,便去截沐寒的手腕,二人就着手枪展开争夺,出乎沐寒意料的是,这列车长的力量惊为天人,攥握着他的手腕,竟是隐有要捏碎他骨头的趋势。   砰砰砰——   手枪走火,子弹横飞乱溅,沐寒料想这蛇人该是注射了DIN1,所以才会有这般可怖的体质,他察觉到两人的差异,干脆孤注一掷地松开了手,列车长觅得机会,要射杀沐寒,沐寒矮身躲过,砰砰巨响,两发子弹嵌入墙中!   说时迟那时快,沐寒趁列车长分神的功夫,使出浑身力气,一举将人撞出驾驶室,直怼到过道的窗户上!   砰——   玻璃碎裂,伴随着最后的枪响,沐寒肋下霎时爆出血花,他痛得闷哼,却不肯松懈手中的力道,拼不过速度和力量,他只得直取要害,死死扼住列车长的喉咙。   列车飞驰,疾风呼呼大作,狂啸地灌进窗里,路旁的景物仿若光怪陆离的鬼魅,化作道道虚影掠过,列车长半身让出窗外,憋得满脸通红,窒息之际,却在笑。   “……嗬,克里斯……死了。”列车长艰涩地吐字,“帝国,咳……你们都……完了。”   沐寒喘着粗气,伤处血流不止,他有些恍惚,却拼尽全力地锁着列车长的咽喉,列车长无处借力,又被拿捏命脉,他本能地掰着沐寒的手,想喘口气,恰时岑聿派来的人到了,见状不由一愣,随即高喝:“干什么?!”   救兵赶到,沐寒忙说:“快去喊人!”   说话的功夫,列车长窥得破绽,弯膝朝下,一脚蹬在墙壁上,以此为支撑,竟是硬生生地扛着沐寒的力道把重心扳了过来!沐寒心道不好,却为时已晚,列车长二话不说,提膝直撞向沐寒的伤处!   与此同时又是枪响,岑聿的部下也非弱辈,看到列车长的竖瞳后,果断开枪射击!列车长匆忙躲避,沐寒一鼓作气,索性将他扔出了窗外!   士兵边用联络器发着消息,边向沐寒走来,将他搀扶起来,询问道:“什么情况?哪里来的蛇人?”   沐寒指向克里斯的房间:“出事了,先去看博士。”   那士兵持枪靠近,推开房门,室内漆黑一片,寂静到令人发慌。从事端骤生到现在不过几分钟,方才的打斗激烈,房间里的人不可能不警惕,当下是敌暗我明,士兵不敢轻举妄动,正要伸手开灯,就是一声痛苦的大叫! 第九十三章死寂|他们闻得到血味   岑聿只带了十几人到第二节车厢看情况,近百人的大部队还滞留在第三节车厢开外,追逐、逃亡,丧尸和人混在一起冲进车厢,蜂拥地加入战局。   在这趟逼仄狭隘的列车上,在这拥挤的百十人间,陡然爆发的丧尸祸难有如灭顶之灾,暴乱下处处皆是嘶声竭力的惨叫,士兵们浑身是血,夺命般地推搡狂奔,又被紧随在后的丧尸狠狠咬住,继而淹没进尸潮。   蛇人虽然拥有以一敌多的能力,但现下毕竟是枪战不是肉搏,岑聿这边又有人数碾压,再加上环境狭窄,纵然有再强的体质,也难以施展,蛇人渐渐落了下风,一个个倒下,最后仅剩两人,却依旧在不遗余力地战斗,他们似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不求生,唯求死前杀够了人。   对于士兵来说,这样的变故无疑是毁灭性的,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伴化为无情的丧尸,獠牙到了面门,他们看着熟稔的脸庞,却不论如何都下不去杀手。在极端的绝望与恐惧下,惨叫此起彼伏,一时间杀戮、枪击、喊叫乱作一团,整节车厢里天翻地覆,掀起澎湃不止的血景。   丧尸混在人堆里,短短几秒内,感染者的数量成倍增长,场面俨然已经无法控制,绕是心理素质再好,面对这样的情景,岑聿也有点接受无能了。   “长官,我们怎么办?!”   “要、要开枪吗?可是……”   混乱中,士兵们将希望寄托给了岑聿,无助的问询不断响在耳边,混乱之中,偶有一两声惨叫,岑聿转过头去看,是不久前向他通信的士兵。   “长官,快撤……撤退……”   话没说完,从那士兵身后突然窜出道黑影,不知从何出现的丧尸趴伏在了他的背部,张开了血盆大口!   那丧尸分明是发烧七人中的一位,岑聿瞳孔骤缩,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出声提醒,鲜血便登时喷涌,溅了他半张脸。   丧尸咬断了士兵的动脉,开始拆食人肉,那最原始的进食画面太过血腥残暴,更别说食人者与被食者都是昔日的部下,岑聿怔愣着,力不能支地后退半步。   与此同时,乘务员趁机袭来,岑聿走着神,闪躲不及被捉了喉咙,正这时寒光一闪,一把军刀穿越人海、破空而来,精准地插入那乘务员的眉心!   岑聿反手一个过肩摔,将那乘务员摔出去!   远处的顾骁放下手,和封尧躲开身后的丧尸,封尧匆忙中朝岑聿大喊道:“帮忙把刀拔了!谢谢!”   岑聿:“……”   岑聿躬身拔刀,抬眼时,忙着啃食的丧尸也注意到了他的动向。这丧尸的面容是岑聿再熟悉不过的,可他睁着浑浊不堪的眼睛,眼底蕴着无情的贪婪,半张脸糊满了粘稠的血浆,那模样却活像个陌生又恶心的怪物。   正分神,岑聿又被挤得踉跄,丧尸一拥而上,齐齐扑咬着一人,那人重心不稳地跌来,刹那间的惨叫凄厉,快要划破岑聿的耳膜,丧尸张牙舞爪地四处抓挠,岑聿稳住身形,果断退避,适时子弹擦着耳畔极速飞过,砰砰砰几声巨响炸在耳畔,丧尸应声被爆头,悉数倒下。   封尧放下枪,上前两步,向岑聿讨回了军刀。   岑聿喘着粗气,冷汗赫然,顾骁拎着他的衣领将人揪起来,朝第一节车厢的方向推去:“带你的人走!”   当下发生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经顾骁这么一推,岑聿才稍稍镇静,他朝天放枪,大声道:“都跟我来!”   三声枪鸣为令,六神无主的士兵见岑聿如同见到了希望,他们竭力向岑聿靠拢,往第一节车厢突围。   封尧把军刀放好,接踵摩肩里让出一道利爪,顾骁侧身将封尧护在怀里,避其锋芒,把那丧尸踹翻。封尧吓得不行,赶忙拉着顾骁要看他有没有受伤,顾骁则是扳过封尧的脸,要他看路:“快走,我没事。”   “我帮你挡吧!”封尧喊道,“顶多发个烧!”   顾骁不容置喙道:“发烧也不行,别磨蹭。”   封尧也想护着顾骁,毕竟他们都不知道DIN2改造者被DIN1感染后会发生什么,当然了,封尧也不想尝试,但他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也不敢乱动,怕给顾骁添乱。   顾骁牵着封尧,自凶险的人堆尸群里左躲右闪,他的指尖和手心都带着血,封尧却并不抵触,反而觉得他的手很暖,牵着自己的力度也十分有安全感。他们不是头一遭这样面对生死了,相较于以往,封尧对死亡的惧怕都怠惰了,可顾骁保护他时的样子却依然令他无比心动。   窗子没由来地发出一声闷响,从窗沿外攀上来一只血手,车厢里乱糟糟地,没人注意到,封尧虽是面朝的,但他对着顾骁晃了个神,也没能看见。   旁侧房间的门开了,司远探出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四下环顾,朝封尧招手:“尧尧!这边!”   司远撑着沐寒慢吞吞地出门,封尧连忙去接应,看到沐寒的伤后不由一惊:“怎么回事?”   沐寒虚弱道:“没事,死不了。”   司远抓狂:“哇你别说话啦!你小心失血过多啊!”   说话间,便是一张血口擦肩而过!   沐寒负伤,只能尽量护住司远,封尧当即拔枪,还未上膛,顾骁便已闪身在前,捏住那丧尸的头颅,向侧方掰去,咔地一声,丧尸被拧断脖颈放倒。   第二节车厢里的丧尸越来越多,封尧不敢耽误,连忙以枪帮忙清理开路:“先走再说!”   岑聿派人在第一节车厢的过道外设防,士兵们鱼贯而入,封尧四人落在最后,一举冲进门里,再后是穷追不舍的丧尸,无数枯手近在咫尺,士兵颤抖地关门,千钧一发之际,却倏地横来半个身躯,卡住了门!   旋即大门重震!   丧尸挤压推搡,钢化玻璃门上怼着一张张面目全非的烂脸,那士兵险些被这股大力撞翻在地,他趔趄两步勉强抗住,却还是难以与门外癫狂的尸群抗衡,在僵持中,门缝越开越大,周遭的人见状连忙顶上。   乘务员卡在中间,身躯被无数丧尸啃食撕咬,他却不见半分苦痛,反而在狞笑,他兀地呕出口血,露出鲜红惊悚的牙关,涩哑道:“谁都……都别想活。”   岑聿怒道:“拿刀!把他砍了!” 第九十四章试纸|你要守寡吗   时间在沉默间分分秒秒地流逝,玻璃上的裂痕越发夸张,甚至爆出了雪白的碎碴,拍门声始终不绝于耳,咚咚的闷响有如倒数生命的丧钟,让人心神不宁。   寂静里,封尧犹豫道:“有个办法。”   “让第一节车厢脱钩,后面的车厢失去动力,会慢慢停下。”封尧大概说完计划,又补充地说,“不过后面的车厢很大几率会侧翻,丧尸会跑出去。”   “我们已经到R区了。”岑聿说,“R区没被感染,不在封锁区里,附近还有不少居民,不能把丧尸留在这。”   沐寒又有了个主意:“既然后面的车厢会停下,我们为什么不爬到车顶,等停车了,再下车离开呢?”   封尧面无表情:“了解过受电弓吗?”   沐寒:“?”   “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以为是老式列车吗?”封尧哭笑不得,“会触电的,比被丧尸咬死得更快。”   岑聿:“就算不会触电,跳车也不是办法,万一这些丧尸没得到控制,R区会出大事的。”   顾骁:“第三节车厢里有火药吗?”   岑聿:“有倒是有,但是……”把后面的车厢炸了,似乎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周全的办法,但问题就在于,后面的车厢里都是丧尸,就算有火药,怎么炸?派谁去炸?   “我去吧。”说话的是名士兵。   岑聿一怔:“程毕?”   名唤程毕的士兵脸色惨白,眼底青得发黑,他半身浸在血里,肩膀、手臂和腹腔尽是可怖的咬伤,他有气无力地笑说:“反正我也……活不下去了。”   岑聿别开了眼,眉间透着不忍。   其他士兵也都愣住了,气氛变得压抑,倒是程毕释然地笑了笑:“横竖都是个死,倒不如死得有价值点。”   士兵纷纷上前与程毕拥抱,这一刻没有失态的哭声,所有的不舍和难过都融进了静默,在这漫长到仿佛永无止境的夜里,无声无息地埋葬进心底。   顾骁靠着墙,用手背拍了拍封尧:“带炸药了吗?”   “都用光了。”封尧无奈,“这一路上都没遇到过化工厂,最后两颗在车上放着,一直没拿出来过。”   顾骁:“车在第五节车厢?”   封尧嗯了声,顾骁也没再问了,毕竟跑到第五节车厢去取车,还不如拎着油桶直接去炸武器库。   另旁,岑聿唤道:“程毕。”   “到,长官。”程毕摇摇晃晃地,朝岑聿敬礼,他肺部像个破败的风箱,随着呼吸而发出含混游离的气音,声线哑到听不清楚,“长官……咳,你吩咐就行……”   半分钟的时间不到,程毕的状态更糟了,站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喘,眼睛俨然已经快要睁不开。   岑聿和程毕拥抱,岑聿叮嘱了两句,程毕正在交代后事,身子却突地一僵,继而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岑聿还在不明情况,下意识要扶:“程毕?”   见多了这种情况的雇佣兵当即反应过来,封尧眸色一凛,一句小心没说出口,顾骁就拉着程毕的后衣领直将人倒拖了出去,与此同时,程毕大张开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岑聿狠狠咬去!   尸变来得太过突然,岑聿还在错愕,便被顾骁以肩背撞开,那一刹那,牙齿与面门仅差毫厘!   在场的人也皆是措手不及,再定睛去看,顾骁已然捏住了程毕的喉咙,手腕内侧的青筋倏地爆起,旋即是咔嚓轻响,程毕动作一滞,软倒下去。   岑聿再次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不由发怔。   顾骁撇了尸体,不耐烦地问:“你没见过丧尸?”   接触过丧尸的人,首先应该在面对未尸变的感染者时保持警惕,其次应该能识别尸变的状况。然而从列车上爆发丧尸灾难伊始,岑聿及其手下所表现出的样子就不太符合与丧尸作战已久的高素质军队的形象。封尧和顾骁有同感,他也觉得岑聿真的好像没见过丧尸一样。   沐寒:“不应该啊,你们不是去X区打丧尸的吗?”   士兵听到岑聿挨数落,忙辩解:“我们是去……”   话说到一半,被岑聿以眼神喝止。   封尧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皱了下眉,忽然想起不久前岑聿在联络器里说过的话,他隐隐意识到:岑聿此行的真正目的,似乎是要寻找什么。   这下敢死队没了,众人又开始一筹莫展。   沐寒:“都测测试纸吧,看还有没有感染者。”   封尧拿出试纸,递给岑聿。   岑聿眉关深锁,迟疑半刻,接了过来。   分发试纸,封尧测过就来到了驾驶室,在研究操作面板,顾骁坐在驾驶座上,拍拍腿,示意封尧坐过来。   封尧嘴角一抽:“不要。”   顾骁:“快点,有话和你说。”   封尧:“那你怎么不坐我腿上?” 第九十五章尸潮|你发誓你不骗我   封尧离开,推开了过道的门。   道别的话已经说完了,岑聿走了,沐寒把打火机递给顾骁,看了眼封尧:“来得正好,你俩聊吧。”   玻璃门的外层已经彻底被撞碎了,沐寒走时关了这一端的门,响声在封闭的过道里不停回荡,震耳欲聋。   封尧上前两步,从后抱住了顾骁。   四下再无他人,月光落进窗子,清清冷冷地,映得半目皎洁的银辉,顾骁搭在封尧的小臂,温柔地拍了拍。   封尧轻声道:“第二节车厢的丧尸最多,可以先用火力开路,他们都带了枪的,应该还有不少子弹。”   顾骁:“我知道。”   封尧又道:“要赶在车厢完全停下以前跳车,虽然会受伤,但总比被爆炸波及到要好。”   顾骁:“嗯,知道。”   静了片刻,封尧说:“我爱你。”   顾骁应道:“我也爱你,封尧。”   话音刚落,就听到咔哒一声轻响,封尧用手铐将顾骁的手和他的手拷在一起了。   顾骁:“……”   “我和你一起。”封尧转过来,当着顾骁的面,把钥匙含进了口中,扬着眉说,“只有我会开锁,等车厢脱钩了我再打开,你别想甩开我。”   顾骁被闹得完全没脾气,他匆忙来捏封尧的下巴:“吐出来,封尧,钥匙不能吃。”   封尧唔唔两声,死活不肯松口,顾骁拗不过,生怕他真把钥匙吞了,只得让了步:“没说不带你。”   封尧含糊道:“你发誓你不骗我。”   顾骁:“嗯,我发誓不骗你。”   封尧这才把钥匙吐出来,咬在齿间,想了想,还想趁机再威胁两句,便将钥匙又含回了口中,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顾骁倾身吻了住。   封尧被边亲边拱地挤到了角落里,不太情愿地支吾了声,要推开顾骁,顾骁则是握着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扣在墙上,态度强硬,像在惩罚方才封尧吃钥匙的行为,但吻势却缓和了下来,带了几分安抚的意味。于是封尧也不再挣扎了,他阖上眼眸,主动仰起了脸去迎合。   不知不觉间,钥匙被夺走了。   顾骁放开封尧,从唇间取出钥匙,垂下手去开锁。   封尧靠着墙在喘,他紧紧握着顾骁的手,力气大到不容挣脱:“……那天说好的,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客观来说,接下来的任务并不是人越多越好。首先封尧是普通人,身体素质是远不如顾骁的,顾骁不希望他涉险;其次有封尧跟着,顾骁会分心。想让封尧不跟着的方法有很多,不用手铐也无妨,顾骁完全可以直接把封尧打晕,事实上,在上一秒顾骁也确实动了这个心思,然而当望进封尧坚定的双眼,他却动摇了。   如果他们这次真的分开了,他死了,亦或者是生死未卜,对于封尧来说,这种折磨不比冒险负伤好受,独自幸存并不一定是件好事,他不能替封尧做决定。   所以顾骁摘了手铐,随手扔了,继而低头轻轻亲吻封尧的额头,回答道:“好,我答应你。”   封尧返回车厢,搜刮了所有人的枪械和弹药,岑聿盯着他看了会儿,错愕地问:“你也去?”   封尧懒得和他解释:“我殉情。” 第九十六章陷阱|快走!去找岑聿!   克里斯的死,对于当今深陷战局的帝国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幸好克里斯在临终前把研究成果交给了司远。然而司远毕竟不是帝国的研究人员,试剂交给他保管,多少不太合适,于是他朝岑聿说明了情况,想把试剂转交给岑聿,岑聿却没有接,只道:“你先收着吧。”   司远面露迟疑,岑聿说:“不用担心,我送你去研究院,顺便帮你申请一下特聘手续。”岑聿顿了顿,又问司远,“你会暂时留在研究院吧?”   关于DIN1的研究,司远其实是很有兴趣的,但他又有点担心顾骁和封尧,想等列车到站后回来看看,可眼下局势危急,研究试剂的事显然也容不得拖延。   岑聿看出司远的犹豫,慢条斯理地说:“我不会强加给你任何立场,只是,这件事毕竟是博士未了的事业,你是他的学生,又是他临终托付的人。”   岑聿没把话说完,却恰到好处地激发了司远的责任心和道德观,还顺便强调了师生情,于是司远更纠结了,他下意识地看向沐寒,岑聿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打量了沐寒半晌,缓缓道:“当然,钱也好说。”   不过沐寒这次倒是没有见钱眼开,他心事重重,没听见岑聿的话一般,对司远说:“我都行,看你。”   “那好吧。”司远答应了,问岑聿,“你们可以帮忙找人吗?封尧和顾骁,他们……”   “不是感染了吗?”岑聿说,“你应该知道的吧,DIN1改造的是基因,目前没有医治的方法。”   司远这才想起来,岑聿不清楚顾封二人的情况,他也不想透露,遂改口道:“好吧,我忘了。”   岑聿没想太多,只以为司远是太过悲伤,以至于说错了话,他也能够理解。眸光微黯,他静了片晌,诚恳地安慰道:“我也很遗憾。但是往事不可谏,节哀顺变。”   司远落寞地嗯了声。   R区不算绝对安全,依然会有蛇人袭击的可能,因此下了列车,众人便马不停蹄地换了飞机。黄昏时分,飞机在首府军用机场降落,一路上高度紧绷的心神终于有所松懈,岑聿到基地里去联系负责人,便将司远和沐寒安置在了附近的餐厅,让他们稍作等待。   司远恹恹地吃着饭,在思考攻毒试剂的事。   沐寒忽然说:“司小远。”   司远敛了思绪:“嗯,怎么了?”   “和你商量个事。”沐寒认真地说,“团长今天送你到研究院以后,想去R区找找人。我帮不上你什么忙,研究院也很安全,你在那里待几天,好好做你导师交代给你的事,等我找到人了,就回来接你,行不?”   这半哄半商讨的语气,让司远产生了种错觉,就好像沐寒是家长,正要送他去上幼儿园。这样天马行空的遐想让司远忍俊不禁,笑着笑着却成了苦笑:沐寒放心不下顾骁和封尧,他又何尝不是呢?可是正如岑聿所说,攻毒计划是克里斯的遗愿,也关乎着成千上万人的安危,刻不容缓,一边是挚友情深,一边是天地生民、恩师遗嘱,到了这种时候,他其实是身不由己的。   司远是个不擅长隐瞒的人,情绪总是写在脸上,沐寒轻轻松松地看懂了他在想什么,笑着说:“找个人多大点事呢,我自己去就够了。没事,你就放心吧,这俩人都命大,死不了的,等找到了,我就联系你。”   这么一说倒也是,虽然司远不太想和沐寒分开,但也只好答应:“那你也要小心,尤其肚子上的伤。”   沐寒摆摆手:“找人又不是杀丧尸,问题不大。”   一名士兵从餐厅外径直走来,站定在桌旁,朝沐寒和司远说:“长官让我带二位回研究院。”   岑聿去的时间有点久,想来是军务倥偬繁忙,脱不开身,沐寒便点了点头,问司远:“吃好了吗?”   司远放下刀叉:“走吧。”   军方听罢岑聿报备的情况,决定派车接应,岑聿又联系了下研究院,把一切都交代妥当,他出了大楼,来到餐厅,却没有见到沐寒和司远。   岑聿问门口的士兵:“他们人呢?”   士兵:“叶铭带他们去研究院了。” 第九十七章噩耗|你过来,我不动他   司远快到加油站时,身后传来了车辆轰鸣声,熟悉的装甲车稳稳停在身后不远处,叶铭推开了车门,司远警惕地后退,又忍不住张望,想看沐寒的情况。   “哎,医生。”叶铭下了车,走到副驾驶那边,面对着司远,“你这就跑了?不管你同伴了吗?”   叶铭关掉了易容器,俨然已经换了张脸,竖瞳,年纪不大,从表情到口气皆是作为胜者的恣意和傲然,他打开了车门,司远看到沐寒坐在副驾驶座里,失血过多,已然陷入昏迷,腹部还插着那把匕首。   司远定在原地,怔忡地说不出话。   加油站里的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疑神疑鬼地看了过来,叶铭把车门偏了个角度掩上,勉强遮住浑身是血的沐寒,对司远说:“他没死呢。你过来,我不动他。”   司远质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叶铭也不和他磨蹭,单刀直入道:“你要交给岑聿的试剂,是克里斯的研究成果,对不对?”   司远皱着眉,未答。   叶铭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医疗箱扔过来。”   司远和他对立着,并没有动。   叶铭没有催促,相反,他很有耐心。等待时,他端详着司远,不知想到哪里,忽然笑了起来,然后意味不明地说:“我发现,你们人类的黑眼珠也挺好看的。”   司远反问道:“‘你们’人类?你不是人?”   “蛇人不是早就被帝国开除‘人类’籍了吗?”叶铭的笑容变得讥讽,话锋一转,“不过人类也没什么好的,太落后了,早晚是要被变异人种淘汰的。”   “变异人种还不是由人类衍生的?”司远觉得叶铭的思想不可理喻,他面露不悦,停顿了下又反诘道,“你都不把自己当人看,凭什么要求帝国把你当人看?”   叶铭对打嘴炮兴致缺缺,只轻蔑地哼笑了声,而后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拿出个试剂瓶和空针管,饶有兴趣地看向司远,逗道:“我用这个和你换,好不好?”   司远对那试剂再熟悉不过,即使他们站得不近,只一瞥,他便辨认出了那试剂的名字:“DIN1原液?”   “之前在列车上,他把我扔出了车外,我差点就被列车碾死了。”叶铭低着头,熟练地取液、排气,语气听来很淡然,“我本来是想杀了他的,但我又觉得杀了他挺没意思的。”说着,他抬起针头,对准了沐寒的静脉,问司远,“你说,我给他打一针DIN1怎么样?”   司远当时变了脸色,立刻阻止道:“不行!”   叶铭扬眉:“医疗箱。”   “我把医疗箱给你。”司远的声音发着抖,“你就把他放了,我们说好的,你不要反悔。”   叶铭欣然点头:“成交。”   人命关天,这对于司远来说,并不是个多么难以抉择的事,他呼出口沉重的气,把医疗箱扔了过去。   叶铭笑了起来,轻声道:“……真听话。”   话音刚落,叶铭将针管一推到底,司远瞳孔骤缩,诧异慌乱到几近走音:“你干什么?!”   “把原液送给你啊。”叶铭扔了针管,笑盈盈地,“这是交易,我们刚才说好了,不是吗?”   司远快步上前,叶铭以为他要抢医疗箱,随手一推就直接把人推倒在了地上。司远毫无防备,手肘在碎石上蹭过,划了道既深又长的血痕,他却无暇顾及,他愤恨地瞪向叶铭,叶铭则是捡起医疗箱,往地上用力摔去,乒乒乓乓,瓶罐掉落遍地,碎了大半,叶铭挑出司远曾经要递给岑聿的那管试剂,看了两眼,揣进了兜里。   司远抓起个空的针管,撑着地起身。   远处传来车队行进的浩大动静,喷着帝国标志的车队浩浩汤汤地驶来,想是岑聿意识到不妙、带人来追,叶铭烦躁地啧了声,果断把沐寒扔出车,要驾车逃亡。   司远接住沐寒,一把抓住了叶铭。   叶铭被掣肘,他转过身来,森寒的目光从司远的手游弋到脸上,他伸出手,掐住了司远的脖子。   顷刻间的杀意毫无遮掩,咽喉中的气息在转瞬间稀薄下来,司远忍着窒息的晕眩和剧痛,抬起手将针头狠狠扎向了叶铭手腕上的动脉,再朝下怒划!   司远怒不可遏,眼底泛着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太恨叶铭,亦或者是悲伤。而叶铭怎么也料想不到,弱到被他一推就倒的小医生竟然能这样反抗,针管深入到快要刺进他的骨头,他吃痛地缩手,这时枪声赶到! 第九十八章死别|你已经对我很好了   第09号医院设立在军用机场附近,周遭廖无人烟,司远借了辆车,载着沐寒,沿着国道出发。   午夜时分,城市的夜空高远无垠,但没有星辰,开辟在旷野之中的路向天边延伸、不见尽头,在浩渺的天地之间、空旷的柏油路上,装甲车变得无比渺小。   他们漫无目的,窗外飞逝过一成不变的景色,沐寒望着,眼皮越发沉重。或许是因为带伤,沐寒的病症比那时被感染的封尧要恶劣许多,难抵的困意和极大的疼痛交替折磨着他,他浑浑噩噩地入眠,又恍然惊醒,不知不觉间已是满身冷汗,伤口不知何时裂开了,流出的血不多,渗过单薄的衣衫,呈出污浊的黑色。   “停车吧。”沐寒忽然说。   司远踩了刹车,装甲车孤零零地停在了路的中央。沐寒疲惫地闭着眼睛,慢慢报出一串数字。   司远问:“这是什么?”   沐寒:“银行卡密码。”   司远:“……”   “钱就这么重要吗?”司远怎么也想不到,沐寒到死都忘不了那点钱,他哭笑不得,“你就不能……算了。”   “钱不重要。”沐寒看向司远,认真地说,“但我没什么东西可以留给你了,当个念想吧。”   司远闻言滞了下,又开始难过了。   沐寒强打起精神,断断续续地向司远交代:“最近先别乱跑,我怕……蛇人还在找你。等遇上顾骁和封尧,就说一声……如果他们还或者的话。镜晚……镜晚那边就算了,先瞒一阵子,兜不住了再说。”   自从当了雇佣兵开始,沐寒就不止一次想象过他临死时的场景,他原本以为会有很多放不下的事,可真到了这时候他却发现,在死亡面前,生前的种种也就那样,大限将至,没什么看不开的。沐寒想了片刻,词穷了,只叹了声气,乏力地说:“就这样吧,我下车了。”   沐寒颓唐地靠着座椅,看上去无精打采,泛着沉沉的死气,司远望着他,不知怎的就回忆起了那年的封尧,他突然对那时候的顾骁有了那么几分的感同身受——原来看着重要的人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是这样的感觉。   鼻腔发酸,司远难受地说:“再等会儿,先别走。”   沐寒:“变成丧尸就走不了了。”   “那等到你快不行了就告诉我,到时再走。”司远瞥了眼沐寒的腹部,让他脱上衣,“来,我看看伤。”   沐寒不太情愿,其一是他懒得动,其二是他觉得人都快没了,何必多此一举地包扎。可司远却很坚持,他翻出随身携带的医疗箱,沐寒无可奈何,只得配合。   “你要相信奇迹,万一融合成功了呢。”司远以棉签沾着药,喃喃道,“失血过多致死就太亏了吧。”   沐寒笑了下,摇摇头,没说什么。   止血、上药、换绷带,没人说话的短促时间,沐寒便又昏昏欲睡了起来,车厢里的灯光晦暗,他的面色泛着病态的乌青,司远看得很是揪心,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把从封尧身上提取的抗体分出来一半,注射给了沐寒。   针头冰凉,触得滚烫的肌肤是一阵极度的反差感,沐寒醒了,问:“……这是什么?”   司远答:“抗体。”   沐寒有点懵:“给我打抗体干什么?”   纵然沐寒在生化方面全无了解,但根据基本常识,他也知道,抗体是用来预防的,而不是用来治愈的。司远当然也清楚这些,可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司远固执地说:“万一有用呢。”   有用与否,实际上,他们都心知肚明。但沐寒没说什么,他换了个姿势,颓唐地靠着椅背,司远则是收了医疗箱,又顺手帮他整理了下衣服。   沐寒垂着眸看他,忽然说:“司远。”   司远嗯了声,沐寒似乎在措辞,他默然了一阵子,才开口道:“等以后……就别当雇佣兵了吧。”   尽管在这时候他们没别的可说,但交代后事的话听来总是让人心堵,司远点点头,敷衍道:“再说吧。”   沐寒又道:“你要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但是……”司远偏过头,不再面朝沐寒,声线有些发抖,“但是我可能保护不好,要不然你……要不然你再,你先别死……你再多陪我几年。”   沐寒苦笑道:“好,我尽力。”   车厢里再次寂静,司远双手搭着方向盘,讷讷地望着前路。他无端地感到迷茫,似乎有些早已种在心底、他却从未细想过的事,在这个离别的夜,一一朦胧地浮现。   沐寒又要睡着,司远怕他一睡不醒,就拉了个话题来分散注意力:“你银行卡密码,有什么意义吗?”   “……祭日。”沐寒困倦地说,“以前的团员。”   乌云游走,月亮露了个不起眼的尖儿,落下清浅微薄的光辉,沐寒失神地注视着,似是陷入了一场恍如隔世的梦,他轻轻道:“一转眼都两年了……”   也许在将死之人的眼前都有一盏记录往生的走马灯,沐寒有点神志不清了,他絮絮地说起了往事。   司远沉默地听着,听那些有关于劫后重生、生死一线的回忆,随后他发现,在沐寒心里占据了很大地方的,不是金钱,反而是冒险和感情。   司远想了想,问:“还记得我的事吗?”   沐寒缓缓地说:“这么多年……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时没放你走,还把你交给了联盟。”   司远愣了下:“都过去了。” 第九十九章疤痕|那你抱啊   五天后,R-02区。   房间里弥散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封尧在睡梦里被呛得难受,他不适地蹙起了眉,想挡一下鼻子,手却不太听使唤,紧接着他发现,不仅是手,他浑身上下都泛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感,就连转个脖子这种平日里再简单不过的动作,都让他觉得无比的陌生和吃力。   我这是怎么了?封尧诧异地想。   好在他的头脑是清醒的,昏迷前的事重回脑海,他很快就理清了思路,同时认识到了两件事:   一是,他没有死。二是,他不会残疾了吧?   所以这是哪里?   顾骁……顾骁又去哪里了?   封尧费力地挑开眼帘,最先入目的是天花板,这屋子的色调是纯白的,窗帘上印着类似徽章模样的标志——这该是家医院。随后,封尧转动视线,看到了病床周围的各种仪器,以及隐约连在他身上的几根导管。   看来是昏迷了好一阵子,不然也用不到……   封尧闭上眼睛,尝试自我恢复,也幸好他没有真的残疾,经过那么十多分钟的挣扎,他已经能抬起手臂了,而抬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按床头的铃。   叮铃铃——   叮铃铃——   隔壁电话亭的铃响了,老旧的铃音嘈杂,像群聒噪的鸭子,在阳光毒辣的烤灼下,格外让人烦躁。顾骁皱了下眉,好在旁边的人接得也快,噪音很快停了,可正午的闷热却没有消散,顾骁拉了拉被汗水洇湿的衣领,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电话那端的沐寒:“长话短说。”   沐寒:“已经很短说了兄弟,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顾骁:“等封尧病好。”   沐寒:“封尧伤得重吗,要司远过去帮忙看看不?”   “不用。”顾骁说,“主要是外伤和脑伤,没大碍。”   沐寒哦了声,又道:“岑聿这边……”   顾骁:“不用理他。”   沐寒:“你准备一直瞒着?万一遇上了怎么办?”   顾骁:“遇上了再说。”   司远的画外音:“他们要给你和尧尧办追悼会,还要追加荣誉和记功,黑白照都印好了。”   顾骁:“……”   沐寒:“对,还要发抚恤金来着,不然还是和他说说吧,哪有给活人办追悼会的。”   顾骁思忖了下:“可以,别说太多。”   司远的画外音:“那他要是一直问怎么办?”   问题的关键在于,顾骁和岑聿太久没见,他并不知道岑聿到底代表着谁,是本人,亦或者是帝国。而保险起见,有抗体和改造者的事最好还是先别声张。顾骁想了想说:“你们就说不知道吧,等我回去和他解释。”   沐寒和司远不知道顾骁和岑聿的关系,听顾骁这么说也只好答应,硬着头皮去敷衍岑聿。   顾骁挂断电话后,回到医院,在前台缴了费,上楼后发现病房门半开着,他以为是护士在例行护理查房,推开门后,却看到两名小护士在收拾仪器,而封尧正赤着足站在床前,撑着墙,在艰难地挪步子。   “醒了?”顾骁有点诧异。   封尧闻声抬头,下意识地朝顾骁走去。   顾骁迎着他,不出所料,封尧没走两步就脚底趔趄了下,眼瞅着要摔,便被顾骁眼疾手快地接在了怀里。   两个人肢体相碰,封尧轻嘶了声:“疼……”   咬伤大多都集中在上半身,顾骁索性弯腰将封尧扛了起来,轻轻放回了床上。屋子里的两名小护士看到了,在以眼神无声地传递八卦。 第一百章热恋|喊我什么?   封闭的卫生间里闷热得很,两个人肌肤相贴地腻了会儿,封尧出了一身薄汗,有点透不过气。   顾骁:“先出去?”   封尧应了声好,慢吞吞地下了盥洗池。顾骁从身后拥住封尧,边扶边拱地带着他往床边挪。病房里也很热,封尧回到床上,指使顾骁道:“开空调。”   顾骁:“没空调。”   封尧:“?”   “这是家私人医院,比较简陋。”顾骁说,“R区挨着X区,这边政府对咬伤很敏感,去不了公立医院。”   封尧心里不住吐槽,怪不得这地方环境这么差,脏乱差不说,消毒水味都能熏死个人,不过也没办法,总比到了公立医院被抓起来当试验品要好。封尧认命了,顾骁把窗户打开,问他:“饿吗,我去买点吃的?”   封尧:“我和你一起去吧。”   在顾骁回来以前,医生已经给封尧做过了检查,表示脑伤无碍,可以尝试做做康复,但要适宜。顾骁知道封尧恢复身体心切,也就没有拒绝,他搀着封尧出门,两个人在医院周遭找了家小酒馆,解决晚餐。   R区与X区与Y区都有交界,环境则是与Y区相近。一年四季,这里的日光都很充足,大片的沙漠被渲染成壮阔起伏的金色海洋,荒凉之中,也透着无与伦比的壮美。小镇在沙漠的边缘连绵错落,由于地点较为偏僻,镇上的科技不太发达。居民不多,所以楼房大多矮而稀疏,民风偏颇奔放热情,也透着些远离喧嚣的慵懒。   正是黄昏时分,在酒馆里吃饭的人有不少,席间偶有笑声吵嚷,很是热闹。他们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封尧没什么胃口,就点了些清淡的,顾骁付过钱,顺手从口袋里拿出镜片还给封尧,封尧接过来,问:“刀呢?”   “没了。”顾骁说,“丢车上了。”   封尧一愣:“你当时没拔下来吗?”   顾骁嗯了声:“来不及。”   那把军刀也算是个定情信物了,封尧有点郁结,他皱了下眉说:“等有时间了我再造一把。”   顾骁比较看得开:“刀不重要,你没事就好。”   尽管顾骁只是说了心里话,语调也再正常不过,封尧却觉得很暖心,末了又不住腹诽自己真是没救了,顾骁在他这怎么活像个会走路的春/药,做什么说什么,即使是无意间、全然没有撩拨的意思,也总能让他心动。   可能这就是热恋期吧,封尧心想。   饭后,封尧又在医院楼下的小花园复健了会儿,他昏迷的时间不算太久,一路走来,行动已然自如多了,只是上下楼还有点吃力。封尧上到一半,满头是汗,顾骁亦步亦趋地走在后面,问他:“用我帮忙吗?”   封尧心想要不再撑一会儿吧,可是好热啊,又热又累的,倒也不急这一时,不过早点练好了早点省事……   顾骁:“出汗对伤口不好。”   封尧一想也是,出了汗,全闷在绷带里,脏不说,伤口也容易发炎,遂妥协道:“那好吧。”   他从善如流地转过去,对顾骁伸出手,要抱。   顾骁将封尧打横抱起来,封尧唔了声,不自然地扭了下身子,顾骁怕碰到他的伤,忙问:“疼?”   “嗯……刚才有点,现在还好。”封尧不想被顾骁扛着走,他总觉得那样很奇怪,“就这样吧。”   上楼时还被路过的小护士围观了,偶有几个议论的字眼传来,什么“好配好宠好甜”,惹得封尧很不好意思,他偏过脸,赧然地埋进了顾骁的颈窝。   顾骁垂眸看他一眼,唇角扬了个弧度,笑的同时又侧了侧身子,遮住了旁人的视线。   病房不太通风,温度比外面要高,封尧刚进门,就感到一阵让人心烦的燥热,他闷闷不乐地趴到床上,热到什么都不想做。顾骁倒是没觉得怎么样,他拿着药品和绷带,对封尧说:“起来,换药。”   封尧迷茫道:“你换?没有医生吗?”   “你身上的咬伤,被看见了会很麻烦。”顾骁说,“就算没人举报你,也会引起恐慌,没必要。”   封尧:“那最开始治病的时候呢?” 第一百零一章休养|唯有爱意跨越时光   半夜一点,封尧被蚊子吵醒了。   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吵人的嗡鸣,封尧本来就既热又痒,再加上这没完没了的噪声,简直快崩溃了。   顾骁听到封尧的动静,也醒了:“怎么了?”   封尧欲哭无泪:“有蚊子。”   顾骁起身下床:“我去借个蚊香。”   封尧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花板,不住腹诽:这都什么年份了,为什么还能有这种不装空调、能进蚊子的楼房?这医院真的不是好几百年前的建筑吗?   顾骁找护士借了电蚊香插上,重新回到床上,习以为常地要搂封尧,封尧苦着脸道:“我热。”   顾骁一顿,收回了手,要下床去:“那你先睡。”   封尧说热只是句感慨,没想让顾骁去睡椅子,见状他连忙拉住顾骁,改口道:“你别走,我不热了。”   顾骁:“……”   封尧不松手,顾骁拗不过他,只好躺下,在床头的柜子里翻出一本医院出版的杂志,给封尧扇风。   先前亲热的时候,封尧是由内而外地发烫,心里的火压过了体表的高温,而此时冷静下来,就压不住了,他翻来覆去,越折腾越热,还特别困,心里烦得不行,终于忍无可忍地和顾骁商量:“明天出院吧。”   顾骁拒绝道:“不行,再观察两天。”   封尧一听这话都快疯了,还两天,这地方他一天都不想多待,他可怜巴巴地望向顾骁,顾骁用杂志遮了下他的眼睛,不为所动:“别来这套,没用。”   封尧斩钉截铁道:“我已经好了,不用观察了。”   “脑伤没有根治的话,会留下后遗症,腹部的伤也容易开线。”顾骁讲道,“在医院好歹有个照应。”   “可是我好热,我都出汗了,出汗对伤口也不好。”怕顾骁不相信,封尧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的颈窝,又商讨道,“我们找个近点的地方住下,不碍事的。”   顾骁摸着封尧的脖子,确实感觉黏糊糊的,不免有点动摇,封尧见有戏,连忙磨道:“出院吧,哥哥。”   虽说封尧几个小时前刚喊过哥哥,可这样自愿又自然的语调,还让顾骁愣了下:“你说什么?”   封尧眯了下眼睛:“哥哥啊。”   完了,这下除了‘我就要’,顾骁的第二根软肋也被封尧发现,并且用成了撒手锏。顾骁瞥了眼封尧,却见这人全然没有撒娇的神情,反而是一副计谋得逞的模样。   顾骁语塞,抬指点了点封尧,想说他两句,封尧却笑了起来,伸出手,与顾骁十指相扣。   顾骁这回是彻底没辙了,他和封尧对视了片晌,半点脾气都没有,只好妥协:“我明天去问问。”   封尧心满意足道:“好。”   了却一桩心事,封尧终于可以安心入睡。他已经很困了,没一会儿就打起了盹,他躺在顾骁怀里,神志不清地规划:“先在网上看看租房信息……”   顾骁摇动杂志,给封尧扇着风:“多住一阵子。”   封尧:“不回首府了吗?司远他们……”   顾骁:“不急着回去,我和他们说过了。司远在研究所,帮克里斯做研究,沐寒也在。”   封尧:“嗯……研究所……嗯?”   顾骁意识到嘴瓢,纠正道:“研究院。”   封尧含糊地哦了声,翻了个身,靠着顾骁的胸膛。相贴的肌肤不经意地摩挲,在仲夏的炎热下,泛起黏潮,却并不让封尧厌恶,反而令他很是心神荡漾。   顾骁在封尧背上没有伤的地方轻轻拍着,节奏温柔而轻缓,像在哄睡,另手则是在慢慢地摇动杂志。 第一百零二章保命|也太歹毒了   第二天下午。   顾骁在浴室里洗床单,封尧趴在沙发上,一边吃着西瓜,一边和远在首府的司远小声通讯。   司远:“要那种药干什么?你那方面有障碍吗?”   “你才有障碍。”封尧说,“不是我有障碍,我想要那种,就是那种,能让人有障碍的药。”   司远很不理解:“别人都是因为有障碍才吃药,哪有你这样的,想吃药来制造障碍的?”   封尧:“哎呀,不是给我吃。”   司远更想不通了,他惨不忍睹道:“那你给谁吃?不太好吧,下毒用这手,也太……太歹毒了。”   封尧:“这你就别管了,也不一定要有障碍,就是让人精力别那么旺盛,或者……让那东西变小点也行。”   “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司远哭笑不得,“没有那种东西,不过抑制性/冲动的药物倒是有。”   封尧:“有副作用吗?”   司远沉吟半声:“那肯定是有的。”   封尧:“比如?”   司远:“就再也硬不起来了什么的。”   封尧:“……”   司远:“哎你要给谁用啊?不是你自己,难道是给顾骁用吗?他怎么你了?你给他用这个干什么?”   封尧:“保命。”   司远:“???”   司远隐约听懂了,问:“你们俩终于上/床啦?”   封尧心想,那是上/床吗?那简直是上刑。他觉得顾骁有点太夸张了,昨天拉着他做完两次还没完,大半夜的他都睡着了,又被拉起来做了次,最可怕的是,做着做着他昏过去了,醒过来以后发现竟然还在做。   封尧想着反正也瞒不过司远,就和他抱怨了几句,司远听罢,委婉地说:“尧尧,你要知道一件事,改造者的身体素质是全方面提升的……”   封尧:“……”所以他还要怪他爸咯?   司远没有经验,其实压根理解不了封尧的难处,就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安慰:“你们分开那么久,好不容易复合了,多做几次也很正常嘛,你习惯就好啦,实在不行就和他商量一下嘛,性/冲动又不是不能自己抑制——”   浴室门响,顾骁走了过来。   封尧掩饰地干咳了声,抱着西瓜坐起来,立刻转移话题道:“刚才说到哪了来着?DIN1的进展?”   司远没反应过来:“啊?不是在说性/功能的事吗?”   封尧:“……”   “什么性/功能?”顾骁在沙发落座,习以为常地环住封尧的腰,将他揽到怀里,“聊什么呢?和我也说说。”   封尧心想,在聊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性/功能出障碍,嘴上却说:“没聊什么,就说了点DIN1的事。”继而咬牙切齿地提醒司远,“是吧,司远,DIN1。”   司远这才意识过来,配合封尧演戏:“哦哦哦,对对对,DIN1,刚才说到……说到攻毒计划了是吧?” 第一百零三章败家|骂我干什么   司远虽然只是研究院的特聘,但在攻毒计划上却相当于半个负责人,每天忙得不行,和封尧说着说着,就又被喊去帮忙了。封尧意犹未尽地挂断通讯,把单镜片随手放在茶几上,问顾骁:“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顾骁:“听你的。”   封尧靠着顾骁,挖了勺西瓜,自己吃,又挖了勺喂给顾骁,商讨道:“那我们再过几天就回去好不好?”   顾骁吃着西瓜,点了下头。   封尧又道:“那你再答应我个事。”   顾骁问:“什么事?”   封尧:“你先答应。”   在对话开始毫无意义地循环以前,顾骁果断选择了制止,他没商量地说:“你先说,不然不答应。”   封尧咬着勺子,面露踌躇之色,犹犹豫豫地说:“以后……嗯,可不可以节制一点?”   顾骁愣了下,旋即失笑:“就这事?”   封尧正经道:“你别笑,我说真的,哪有人一天做那么久的,就算你没问题,那你也要为我考虑一下吧?”   顾骁:“你不是也挺爽的?”   封尧:“……”爽确实是爽,这一点封尧无法反驳,但爽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且不说浑身乏力、萎靡不振、有精尽人亡的风险,就算是腰酸背痛,也够封尧受的,他皱着脸,不大高兴地说,“现在不爽,我腰疼。”   顾骁拍拍封尧,让他侧过身:“我帮你揉揉。”   “那你揉。”封尧放下西瓜,趴到沙发上。   顾骁挪了挪封尧的腿,继而微微倾身靠近,一手撑在沙发背,另手放在封尧的腰侧,为他按摩。   下午两点钟,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刻,客厅里却很是清凉,明朗和煦的阳光从落地窗里斜斜撞进,在木质地板上刷了层金灿灿的细绒,将气氛衬得慵倦。   顾骁的手劲恰到好处,封尧被按得很舒服,他枕在柔软的扶手上,望着眼前流溢的光景,熨帖地哼唧两声,慢吞吞地说:“我们以后隔几天做一次可以吗?”   顾骁:“不可以,最少一天两次。”   封尧:“一天两次?!还有没有正事了?”   顾骁反问:“最近有什么正事吗?”   封尧炸毛道:“那也不行,我会死的!”   顾骁扬眉,轻嗤道:“被干死的?丢不丢人。”   封尧黑线,回手去揍顾骁:“那你就是杀人犯。”   顾骁躲过封尧的手,封尧打不着,很是不服气,又想上腿去踹,顾骁握着他的腰,往身前一拽,而后下腹抵着他的臀尖,俯身压上,还威胁地顶了顶:“别乱动。”   这个姿势的既视感太强了,封尧一下就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当即警铃大作:“我不做!”   “知道。”顾骁胸膛贴着封尧的肩背,却撑着身子,并没有让封尧承重,手则是缓了些力道,依然放在封尧的腰上,有条不紊地揉着,他凑近,亲了下封尧的后颈,声音低低地,“过些时间再商量节制的事,好不好?”   这姿势的控制感极强,可封尧却并不觉得压迫,反而意外地感到了一丝被保护的安心,所以他没有挣脱,而是侧过身,望向顾骁:“为什么要过些时间?”   “你需要习惯的时间,我也要适应。”顾骁专注地看着封尧,呼气时夹杂了浅浅的叹息音,然后他低下头,靠在封尧的肩颈,声音很轻很小,如同耳语,透着十分罕见的依恋,一字一顿道,“……封尧,我太喜欢你了。”   “我现在只想每天都和你在一起,抱着你。”顾骁呼吸着封尧颈间熟悉的气息,小声说,“……太不冷静了,我真的需要点时间来适应。”   这么黏黏腻腻的话委实太少见了,封尧听得心都要化了,一下就切换到了无药可救的恋爱脑状态,产生了个舍己为人的危险念头:自己累点难点没关系,不能苦到他男朋友,毕竟他男朋友长得这么好看又酷又强还黏人,除了有点老王八蛋,简直完美。   于是封尧妥协了:“那好吧,不过要缓一缓。”他红着脸,措辞了半天,吞吞吐吐地,终于说出了最为尴尬的问题,“好像……有点,嗯,肿了。”   顾骁:“肿了吗?我看看。” 第一百零四章口琴|吹点别的   从集市出来已是深夜,房区里很是安静,亮灯的门户不多了,唯有路灯忽明忽灭,白日里燥热的风终于变得平静温驯,送来丝缕晚凉,令人心旷神怡。   封尧倒退着走,把那口琴吹得乱七八糟直漏气,偏偏低垂着眉眼,神情正经,顾骁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奚落道:“吹的什么玩意儿。”   封尧脸一沉:“你会你吹。”   顾骁扬眉:“我如果能吹,你说怎么办?”   封尧坚决不上当,嘀咕道:“能吹就能吹呗。”   进了公寓楼,老旧的灯管神经质地闪烁两下,最后啪地一声烧断了灯芯,没能亮起来,在一片黑暗里,顾骁熟稔地搂过封尧,挨在他的耳畔,低声说了两句话。   封尧没好气地说:“你就认识那事。”   顾骁笑了起来:“不答应就算了。”   瞳孔适应了黑暗,借着微弱的月光,封尧警惕地望着顾骁:“你以前学过口琴吗?你不能作弊。”   顾骁:“没学过。”   封尧又问:“那如果我们同时学会怎么办?”   顾骁大度地说:“那算你赢。”   顾骁越这样,封尧越狐疑,总觉得自己要被诓,又想不通其中陷阱,只能警告道:“你不许骗我。”   顾骁风轻云淡地说:“不骗你。”   封尧不服气道:“那比就比,你说话算数。”   也说是闷在家里闲得蛋疼,两个人一拍即合,回到家后,翻出谱子,开始比谁学口琴学得快。   封尧拿了个银的口琴,给顾骁剩了个黑的,顾骁对着说明钻研了十多分钟的口琴,又看了五分钟的谱子,就把曲子断断续续地吹了下来,那边的封尧还在看谱。   封尧:“……”   顾骁从容地放下口琴,勾着唇角望向封尧,佯作恍然地说:“哦,我忘了,你不识谱。”   封尧:“…………”   祈和时代称得上是乱世,然而上流社会出身的孩子依然要被父母逼着学这学那,封尧在研究所长大,也算是个上流社会出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倒是不至于,但亦慎会尊重他的兴趣,为他安排辅导,封尧也许学过乐器,然而他失过忆,在研究所康复的那半年里,他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钻研机械和人工智能,关于其他技能,也就捡着容易的学学,譬如有肢体记忆的宫廷舞,至于识谱,那简直是半点接触都没有、忘得一干二净。   封尧有点急还有点气,嚷嚷道:“这不公平!”   顾骁问:“哪里不公平了?”   封尧指责道:“你会识谱,你作弊。”   顾骁摊手:“你又没说会识谱算作弊。”   封尧没话了,想着胡搅蛮缠,把赌约毁了,可顾骁太了解封尧了,抢先道:“愿赌服输,不许无理取闹。”   要做的事都被顾骁点破了,封尧索性不作声,面无表情地看着顾骁,顾骁则是看着谱,又吹了遍曲子,这次比刚才流利了不少,却囿于初学,吹不出复杂的音节,听着磕磕绊绊地,饶是如此,也算是完整地吹下来了。于是封尧更别扭了,顾骁倒也没逼着封尧,他好整以暇地放下口琴,宽宏道:“我让你半小时,慢慢来。”   然而封尧实在是没有乐器天赋,一个小时过去了,仍然吹得惨不忍睹。顾骁收拾了买回来的物品,又简单地做了做家务,这才回来,问封尧:“一晚上了,还学呢?”   封尧唔了声,轴劲儿犯上来,非要学会了不可。   其实对于封尧来说,对着说明书学口琴不是难事,难就难在他看不懂谱子,顾骁在旁边落座,听封尧吹了会儿口琴,拿起谱子,开始教他识谱。   封尧问:“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   顾骁:“很小的时候,在遇到你以前。”   封尧:“现在竟然还记得。”   顾骁:“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大概的东西,不过不太影响,刚刚教你的应该有不少细节都出错了。”   G忽然道:“确实。”   顾骁:“……”   封尧:“……”   以前他们谈情说爱的时候,要么封尧是不带镜片,要么是G不出声,这突然的动静愣是把封尧也吓了一跳。   G:“不要紧张,我一直都有开启信息过滤系统,录音和录像的内容也会随着时间自动清理,所以你们不必在意我。另外,封尧,需要我下载识谱教程吗?”   封尧:“暂时不……算了,现在下载吧,我看看。”   G:“好的。”   封尧之所以让G现在就下载教程,为的不是学习,而是嘲笑顾骁,他看着镜片上呈现的内容,开始给顾骁方才的教导纠错,颇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封尧拿着标准答案在那耀武扬威,顾骁说不过他,只得改用武力,两个人打打闹闹,封尧被挠了一通痒,笑到岔气,歪倒在顾骁的怀里,忙喊停:“不玩了!”   顾骁问:“有这么痒吗?”   顾骁没有痒肉,封尧无法和他解释被挠痒是什么天崩地裂的感觉,只道:“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疼吧。”   顾骁倒了杯水给封尧,封尧喝了,喘息稍止,便顺势枕着顾骁的腿躺了下,随手伸进顾骁的衣摆,摸摸他的腹肌,酸溜溜地说:“哦,你有六块……”   顾骁:“八块,再往下摸。”   封尧往下摸了摸,更酸了。   封尧将手搭在顾骁的腹肌上揩着油,发了会儿呆,不知想到了哪里,他忽然问:“如果当时,亦慎没把你带回研究所,你是不是……”   顾骁问:“什么?”   封尧不禁去想象,如果顾骁没有来过研究所,而是像普通人那样长大……他父母的社会地位很高,他有着优越的家境和教育资源,封尧敢肯定,顾骁一定会成为很出色的人,最重要的是,也根本用不到吃这么多苦。   封尧叹了声气,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说什么,顾骁却像是会读心一样,看穿了封尧的想法,接着他的话茬,说了下去:“嗯,现在应该和岑聿差不多。” 第105章第一百零五章   正如同顾骁所言,这段时间没什么正事可做,两个人每天练练口琴、遛遛弯,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当然,除此之外,旁的事自然也不会少,毕竟年轻气盛,擦枪走火是常有的事。过了最开始的阶段,封尧适应了许多,但仍然跟不上顾骁,心有余而力不足,时常处于想做又不想做的纠结里,顾骁需要一个适应的时间,然而封尧却觉得这时间未免太长了点,到最后真正适应的、做出更多妥协的人反而是封尧。   但天天这样总不是个事,封尧很担心精尽人亡,于是好说歹说,磨着顾骁把日程提前了几天。时间一晃就到了出发的日子,他们退了租房,准备启程返回首府。   R区毗邻感染区,目前正处在半封锁状态,被帝国硬性隔离,而位于边缘地带的R-02区则是封锁区中的封锁区,是隔离的重点区域。按照正常路径,他们想要抵达首府,就必须先从R-02区前往机场,每路过一个区市都要被拦截、检测,到了机场,也不会有直通首府的航班,他们必须要转机,转机的路上又要被拦截、检测,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间,还要冒着被劝回更甚至是遣送的风险,封尧想想就觉得头大,索性另辟蹊径。   先前被派去寻找干扰源的雇佣兵们结束任务,又重新展开了救援工作,恰好这两天收尾,在等待军方的接应,封尧决定,先返回X区,与雇佣兵大部队汇合,归队后,蹭军方的飞机直接返回首府。   租车没办法归还,封尧便约了辆车,车子送他们到X区的边界,他们步行穿过封锁线,在向负责边防的哨塔出示身份以后,成功来到了X-21区。   X-21区与Y区接壤,毗邻荒漠,被一道宽阔的主干公路贯穿,区市中最常见的是空旷辽阔的戈壁景象,几座小镇沿途坐落,建筑风格与R-02区很是相似。   离开哨塔后,封尧和顾骁沿着公路,向最近的小镇出发。烈日当空,光线烈得人快要睁不开眼,柏油公路一望无际,在曝晒之下,身周的空气都仿佛在蠕动,烦躁与高温并发,几千米的路却好似永无止境,还没走出多远,封尧就汗流浃背,直呼崩溃。   “我们刚才就应该买辆车!”封尧嚷嚷道。   “忍一忍,这就到了。”顾骁皱了下眉,继而批评封尧道,“买辆车又带不回去,有钱也不能这么花。”   封尧不太理解:“钱留着不花,要钱有什么用?”   顾骁:“不是不花,是不能乱花。”   封尧茫然道:“我有钱,买车又不贵。”   封尧的价值观被亦慎宠得简直是夸张到没边,也幸好封尧人不傻,不然光剩下给人送钱了,饶是顾骁清楚封尧的情况,听到买车又不贵、买辆车一次性代步、用完就扔反正有钱的言论,还是不由得语塞。   顾骁想给封尧讲道理,可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一来是价值观确实不好改变,二来是他也不希望封尧太在意这些事,他本意不是想让封尧拮据。所以顾骁没再说了,他只是微微躬身,拍了拍肩膀:“上来,我背你。”   封尧诚恳地问:“你想让我帮你遮阳吗?”   顾骁:“那你背着我?”   封尧嫌弃道:“不背,你重死了。”   顾骁:“我背你那么多回,什么时候嫌过你重?”   封尧:“我本来就不重。”   顾骁:“哦,谁说的,还有谁背过你?”   封尧黑线:“反正就是不重,比你轻多了。”   顾骁不置可否:“是,你还矮呢。”   封尧:“……”   顾骁气完封尧,心情还不错,他笑了起来,赶在封尧爆发以前,及时转移了话题:“那我抱着你?”   封尧面无表情道:“不用,别累到你。”   顾骁说着就要将封尧打横抱起来,封尧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玩笑是玩笑,抱怨归抱怨,他不想累到顾骁,于是闪身躲开,正色道:“不要,走快点吧,就快到了。”   镇子由远及近,终于到了眼前。   丧尸灾难爆发初期,临近的R区派出了军队增援X-21区,居民提前撤进R区,这里的感染情况并不严重。没有出现过大规模丧尸潮,也没有经历过武力救援,城镇依旧保持着过去的模样,放眼望去不见人烟,这座空镇在盛夏里安静地伫立,仿若陷入了一场冗长的梦。   到得镇子,最先入目的是一家小杂货铺,封尧踏上木头台阶,在窗棂上拆了根铁丝撬锁,拿了盒冰激凌吃,扒着冰柜吹了半天冷气,终于活过来了。 第一百零六章吵架|你不要我了吗   黎明时分,他们抵达了救援点。   封尧后半夜就睡着了,此时被直升机的巨响吵醒,便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看到不远处顾骁正在和余清聊天。   直升机陆陆续续地降落,在半垂的星幕上留下巨大的黑影,把将明未明的天色切割出层层阴影,一架超大型直升机在眼前的停机坪降落,舱门打开,数辆荒漠迷彩的军用车浩浩汤汤地驶出,井然有序地停在了旁边。   封尧咕噜噜地含着漱口水,奇怪地看了过去。   这是帝国的军队?终于要反击了吗?但是,就这么明目张胆地闯进Y区、发起进攻,真的可行吗?   封尧打开G,切入被他闲置已久的帝国通讯网络,想听听行军指令,然而等了几分钟,却没等到什么动静,他也没当回事,便随手把程序挂到了后台。   片刻后,顾骁回来了。   封尧问:“你们聊什么了?”   “问了问什么时候启程。”顾骁说完,颇为意外地看向封尧,“醒这么早,再睡会儿?”   封尧:“我不睡了,你休息一下吧,我盯着。”   顾骁打开车窗,点了根烟:“不用。”   停机坪上又落了几架飞机,士兵列队下来,在车辆附近暂时休整,封尧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从后座拿了袋面包来吃,闲聊地问:“他们要去Y区吗?”   顾骁:“对,但是Y区有干扰源,飞机不能直接降落,要走陆地。”   封尧问:“那蛇人的飞机是怎么进出的?”   “备战以后,Y只留下了一座机场对外开放。”顾骁瞥了眼军队,“帝国想偷袭,总不能在蛇人脸上发兵。”   封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迟疑道:“偷袭……跑到人家大本营去偷袭,也太草率了吧?”   顾骁:“所有人都觉得草率、不可能发生的事,才不会提起人的警惕,这叫攻其不备。”   封尧:“但那毕竟是蛇人的首府和总指挥部,就算没有战争,戒备都应该是最森严的。”   “确实不是上策。”顾骁没有否认,“采取这种高风险高收益的行动,只能说明,帝国没别的办法了。”   封尧:“不是还有攻毒计划吗?”   “攻毒计划不能立刻执行,成功率也未知,这只是众多战略的一种,也许只是某个派别的观点。”顾骁说罢停顿了下,语焉不详地说,“在战争方面,大多派别不通过帝国的同意是不具备行动力的,除了军队。”   封尧揣测道:“你的意思是说,这次的行军,不是帝国的指令,而是军队高层的指令?”   “我猜的,有这种可能。”顾骁把烟灭了,结束了这个话题,“等他们搬完军火,应该就能走了。”   就在这时,挂在后台的通讯网络响了。   顾骁:“能关了吗?和你又没什么关系。”   封尧哦了声:“等等,听完就关。”   亦慎的下落已经确定了,顾骁也不知道封尧还听个什么劲:“窃听国家机密是犯法的,封尧。”   封尧不以为然:“我又不往外说,再说了,这也不算什么机密,军队里都能听见啊,有什么可机密的。”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拌嘴时,通讯网络里公放出了个低沉年迈的声音,严肃地说:   “各单位请注意,各单位请注意,   “本次作战任务如下:   “摧毁干扰源,歼灭蛇人指挥部军队,清除DIN1病毒原液并将样本带回首府,击杀总指挥官巴赫与Dr.Sen。   “祝各位凯旋归来,帝国的荣光与你们同在。”   话音落下,车厢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封尧愣愣地,好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行军指令响了第二遍,他再次地、清晰地听到了Dr.Sen的名字。   封尧瞳孔放大,神色里尽是惊愕,他想不通帝国击杀亦慎的原因,指令还在不停循环,每提到一次亦慎,他的难以置信都要加重几分,随之而来的是莫大的心慌。   还好顾骁握住了他的手。   封尧在顾骁掌心的温度里,渐渐回了神。   ——该怎么办?   封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这猝不及防的时候,他记不起亦慎的坏,满脑子都是他不能看着亦慎身陷险境,一定要找办法阻止,但他又联系不上亦慎……   或者阻止军队?   开什么玩笑,他总不能一个人去把军队炸了,他不可能这么做,也没有这个能力,而且军队是无穷无尽的,他必须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帝国的目标在蛇人,杀亦慎恐怕是顺便而为,他只要带亦慎离开Y区,回到研究所,就安全了,这样一来的话,只能…… 第一百零七章参军|前所未有的无助   说分手只是赌气的话,他们都心知肚明,但封尧还是很难过,他失魂落魄地到了军队附近,还没来得及考虑如何让军队接受自己这个问题,就被人从后拍了下肩。   这是一名戴眼镜的青年,眼镜片厚得像酒瓶子底,封尧看他很面生,但这人却叫出了他的名字:“封尧?!”   封尧愣了下:“你是?”   “真的是你。”青年笑了起来,对封尧伸出手,“我叫万天成,我们见过的,在K-23区。”   想来又是当年的狱友,不过封尧连交涉最深的方小文都记不太清了,更别提旁人,他和万天成握了个手,由于语死早不太会和陌生人打交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万天成倒是很自来熟,对他说:“一直没机会和你道谢,当时从地牢里逃出来的时候,谢谢你救了我。”   估计当时也是举手之劳,压根没当回事,因此封尧一点印象都没有,他随口道:“别客气,应该的。”末了,他又说,“那么长时间了,你竟然还记得我长什么样。”   万天成笑道:“你的镜片很有识别度。”   封尧一哂,万天成继续道:“那次事件以后,机械协会的人工智能分会还特意成立了项目组,专门研究微型设备,你的单镜片被写进了经典案例里,他们一直想聘请你去做指导,可惜没能联系上你。”   封尧不知道的是,他远程爆破军火库、炸出反叛军防线的突破口这事在机械协会里广为流传,而且是越传越离谱,以至于他名声大噪,再加上他为人低调,成天满世界地跑、忙着谈恋爱,从来不在学术界露面,久而久之,他都快成协会里的传奇人物了。万天成言简意赅地和封尧讲了讲,封尧简直是哭笑不得,连连摇头。   说完过去的事,万天成寒暄地问:“话说回来,这里不是隔离区吗,你怎么在这里?雇佣兵?”   封尧嗯了声,他重新打量起万天成,然后他发现,万天成穿的是帝国的正统军装。封尧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他忙问万天成:“你要跟着军队进Y区吗?”   万天成错愕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进Y区?”   窃听的事不能让万天成知道,封尧意识到嘴瓢,连忙托辞道:“我猜的,不然军队来X区做什么?”   万天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笑着对封尧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万天成长得不算帅,但很顺眼,看上去知书达理的,给人一种非常和蔼好说话的感觉,像个邻家大哥哥,封尧看他笑,伤感缓和了不少,也跟着笑了笑,而后试探地问:“你们还缺人吗?我可以帮忙。”   万天成没想到封尧会这样问,他颇感意外:“你想帮忙?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封尧,很危险的。”   说服万天成,封尧必须要有正当理由,他总不能说亦慎是他爸,他这次是去干扰指令、保护亦慎的,那别说让万天成带他一起了,不把他当场击毙都算好的。   封尧想了想,说:“嗯,我想阻止这场战争。”   “你也看到了,我是雇佣兵,虽然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忙着在感染区救援,但也和战争有过许多交涉,因为这场战争受到伤害的人太多了,我和我的家人、朋友都不能幸免,我支持止战,想尽量帮忙,但始终没有机会,也找不到好的办法……现在蛇人占了上风,在四处屠杀无辜,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我想,你们进军Y区,也是为此而来的吧?把战场锁定在Y区,用小规模的、尽可能不伤及无辜的方式来以战止战……在目前来说是个很可取的方法,我很愿意加入你们,尽我所能地提供帮助。”   虽然封尧的初衷是利己的,然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是这样想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怕危险,不需要保护,技术指挥或者上战场,我都可以。”   愿意亲自上战场的技术兵,尤其又是这种凶多吉少的任务,很少是单纯地为了钱,万天成对封尧的这番说辞深有感触,却也为难:“确实缺人,这次行军原本有四个技术兵名额,只来了我一个人。我欢迎你的加入,但是我说了不算,不过我可以带你去见见指挥官。”   四个人就来了一个,未免太寒碜了点。封尧腹诽罢,又问万天成:“你会帮我说好话吗?”   “我尽量。”万天成说,“技术兵不属于军队编制,这次的选拔不算严格,我倒是有个办法,我带设备了,你可以申请加入机械协会的帝国分会,再做个身份验证,我在指挥官那里也好帮你做担保。”   封尧连忙道谢,跟着万天成回基地车。   由于在列车事件里蛇人以药剂蒙混过关,所以现在除了要做血样检测,还要做相关问答,以及指纹验证,万天成给封尧开了后门,不代表无条件地相信他,还是公事公办,按照流程对封尧进行了调查和盘问。   万天成:“资料上显示,你是U区人,但帝国网络上对你的记载截止到了二十年前,可以简单说说原因吗?”   封尧总不能告诉他,这二十年以来他都在亦慎的研究所里,他只好道:“我十九岁的时候失过忆。”   “……”万天成无奈道,“这让我很难办。”   封尧诚恳道:“失忆是因为去了趟流亡之海,把脑袋摔坏了,嗯,你可以问一问后来的事。”   万天成:“去流亡之海做什么?”   封尧:“我的爱人当时感染了很严重的病毒,我们闹了点矛盾,他……离开了我,我去找他。”   万天成看出封尧脸上的落寞,说:“我很抱歉。”   封尧摆摆手,示意无碍。   万天成瞥了眼笔记本电脑上的内容:“那么,说一说是什么时候成为的雇佣兵,还有原因。”   “离开K-23区以后,我加入了当初救下我的那个雇佣兵团。”封尧说,“原因,一开始是因为自己游历无聊,后来……后来我喜欢上了团里的一个人。”   万天成:“当雇佣兵的女孩子不太常见。”   封尧纠正道:“男的。” 第一百零八章追击|你别是失恋了吧   离开房车,封尧满腹狐疑,奈何当着那士兵的面不太好向万天成询问,只好暂时憋下,他跟着那士兵来到医疗车,想来是被上次蛇人潜入列车的事吓出阴影了,检测程序比以往繁琐复杂了许多,只是可怜了封尧,被连着抽走了两大管血,回到基地车时还有些提不上力。   “我们下午启程,等下会有人给你送军装来。”万天成取了午餐回来,分给封尧,“抽那么多血,先吃饭吧。”   封尧接过餐盒,好奇地问:“帝国没有专门的技术兵吗?只能从机械协会里借人?”   万天成:“机械协会并不是工作,只是一种身份,达到标准的才能加入。帝国当然有专门的技术兵,但一般的技术兵……怎么说呢,应付不来很复杂的情况。”   封尧:“国家下达指令,都有人敢违抗吗?”   万天成想了想,为封尧讲道:“因为这次的任务太危险了,帝国很久没打过这样没把握的仗了。明着违抗指令不敢,但可以找借口不去,毕竟是人权社会,帝国也不能强迫,充其量用扣钱、丢工作来威胁,可是和送命比,这也不算什么事,再说了,大家都不去,总不能让他们都丢工作,社会还是需要技术人才的。”   封尧:“那万一没有人来怎么办?”   万天成:“情况太罕见,没考虑过,不过总会有办法的……我不是来了吗?还有你。”   封尧:“你不怕危险吗?”   万天成笑了起来,眼中闪烁着熟稔的神采:“和你想的一样,人生在世,还是要有点抱负的。”   这话一说,封尧不由对万天成刮目相看,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饭后,封尧帮万天成调试了基地车的设备,士兵为他送来军装,待他换好后,军队启程了。   入夜,军队来到了Y区边界的废弃住宅区,扎营。   进入Y区,首先要越过蛇人在边界的防御哨岗,哨岗建立在这片住宅区的后方,根据情报了解到,每隔一个小时,哨岗都会向蛇人指挥部传达边防消息。   本次的作战计划将在敌人最放松警惕的凌晨四点钟开启,军队负责潜入哨岗,杀人、接管哨岗、向蛇人指挥部报备无恙,从而打消蛇人军方警惕,为潜入Y区准备,所以上半夜是用来战前准备和休息的。   万天成和封尧交代以后,准备先睡几个小时。   封尧把椅背放低,长腿搭在窗框上,半躺半倚地窝在座位里,低着头,在摆弄那只口琴,或许是触物生情,他想起了在X区的日子,便轻轻吹起了口琴。   曲声悠扬飘远,融入月色,散进温柔的夜风里,渐不可闻。封尧失神地望向夜幕中的那轮明月,心绪复杂,想来当时被他和顾骁嘲笑成俗气的情歌,听在此刻,却无比应景。   吹了半晌,封尧忽然想起来,他们身在边界,怕会引起地方哨岗的注意,遂放下了口琴,叹了声气。   万天成闭着眼睛,问:“叹气干什么?”   “没什么。”封尧落寞道,“打扰到你睡觉了?”   万天成摇摇头:“没,很好听,可以继续吹。”   封尧收起口琴:“算了,怕被哨岗听去。”   万天成:“想多了,还有一段距离呢。”   封尧越吹越郁闷,也不想自找难过了,他靠着座椅和衣睡下:“睡觉吧,后半夜还有事呢。”   安静了会儿,万天成问:“你别是失恋了吧?一气之下,跑来参军?我随便一说,不想回答就算了。”   封尧:“差不多吧,不过参军不是赌气。”   万天成:“人都要有个适应的阶段,感情、人生,都是这样,想点高兴的事,过一段日子就好了。”   封尧嗯了声:“知道了,谢谢。” 第一百零九章躲藏|扑进了怀里   高耸的哨岗伫立在黑夜里,近在眼前。   探照灯正常运转,警戒灯没有亮,想必哨岗还没有收到巡逻队伍的消息,封尧靠着墙,躲过探照灯的巡视,远远地窥到了那蛇人的身影,他抬起枪,尝试瞄准,G提醒道:“超出手枪射程,最好先追,他速度变慢了。”   封尧喃喃道:“应该是伤势发作,要撑不住了。”   探照灯转到蛇人附近,那蛇人登时高举双手呼救,封尧瞳孔骤缩,想都没想,直接开枪!   蛇人脚边的土地弹起飞尘!   子弹没能打中目标,却起到了威慑的作用,蛇人扭头就跑,钻进了对面的楼房里,探照灯闪烁两下,封尧顾不上旁的,绕着光圈,向那蛇人追去。   这是间荒废已久的公寓楼,月光被悉数挡在外面,楼梯间笼罩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黢黑里。   G:“有生命迹象在靠近。”   封尧偏过头去,看到从哨岗那边派来了四个人。   “只有四个人……”封尧猜测道,“他们应该没有看清楚,是先派人来探探情况……”   G纠正道:“是五个人。”   封尧环视四周,果然发现,在他来时的路上,还有一个人,在向这边靠近。大敞四开的门口太危险,封尧闪身躲进楼梯间,听到那蛇人的脚步声,在渐行渐上。   这蛇人必须死,如果放任他去报信,恐怕所有的作战计划都要泡汤,封尧别无选择,只得追上去,同时向G下达指令:“分析地形,检测逃生路线。”   楼梯间里很是空荡,封尧能听到对方的脚步声,对方一样能听到他的,蛇人蹒跚着步伐,加快了速度,封尧打开G的夜视功能,亦是快步跟了上去,到了顶层。   顶层的过道很是宽敞,沿途的墙体坍塌、墙皮脱落,砖瓦堆落遍地,路上又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破烂家具、器物,障碍物堆了一路,过道里一眼望不见尽头。   从四面八方漏进的风一阵又一阵,四下阒寂无人,唯余半开的门被风吹得吱呀轻响。夜视的景象呈出毫无生机的灰白色,更添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   那蛇人边逃边躲,封尧打不到致命部位,浪费了不少子弹,枪响被空旷的环境放大数倍,在楼间传开,子弹钉入蛇人的肩膀,霎时响起痛苦的闷哼,奔跑追逐中的喘息更重,那蛇人慌不择路,躲进了门里。   门后是一段楼梯,通往天台,封尧持枪跟紧,听到G说:“这座楼有两个楼梯间,五个人都已进楼。”   一边的楼梯间有四人,另边的楼梯间有一人,这是彻底断绝了封尧的退路,封尧分了眼给生命探测地图,迟疑道:“你说……他们确定有人吗?”   G:“步速太低,不像追捕,更像是搜查,我认为大概率是不确定。不过再开枪会暴露,要慎重。”   封尧低声道:“知道,上天台再杀他。”   天台的门被那蛇人从外锁住了,还好是门锁不是挂上的锁头,封尧三两下撬开,撑着地面,上了天台。   天台的视野开阔,封尧看了过去,直到此刻,才明白为什么这蛇人会毫不犹豫地冲进这座楼房,想来不仅是因为要找掩体躲避枪击,更是因为,这座楼房与哨岗恰好相对,而天台的高度正对着哨岗的值班室——值班室里的蛇人只要抬头,就能十分清楚地看到天台上的景象。   此刻探照灯转来,那蛇人对着哨岗,高举着双手、激动地大幅摆动,那声歇斯底里的“有敌袭”即将脱口,身后就响起了一声微弱闷沉的枪声。   消过音的枪声散进风里,几不可察。   蛇人扑倒在地。   光圈路过,天台上的景象如初。   封尧匍匐着接近,把那蛇人的尸体拖走,藏进堆在天台的木箱里,又匍匐着返回了六楼,刚出了天台的门,就听到过道尽头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在听到声响的那一刻,封尧当即下蹲,他靠着柜子探出头,借着夜视,向声源望去,只见在三十米开外的走廊那端,有四名全副武装的蛇人正在向这边走来。   是哨岗派来的蛇人……   四道手电光在过道里漫无目的地晃着,偶有一道划了过来,封尧立刻缩回掩体,开始思考脱身的办法。   此时,他正身处过道,柜子只能遮挡身后的视野,蛇人只要走近就一定能看到他,返回天台的动静太大,而且封尧根本不敢贸然站起来,再去摸身上,麻醉针和电棒早就丢了,他只剩下一把手枪,和一发子弹。   该怎么办?   手电的光晕在不断变大、变亮,封尧心脏狂跳,他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蹲在这里早晚要被发现,首先必须要找个靠谱的掩体,过道对面的门是开着的,进了房间,或许还有周旋躲藏的余地,但是……在柜子和门中间,还有一段毫无遮拦的路。   就在这时,过道那端突然传来一声鸟鸣,伴随着撞击玻璃的闷响,在安静的过道里显得格外突兀。   “什么人?!”   手电光全部转到后方,封尧窥得机会,迅速起身,跑进了对面的门里,然而他还是低估了改造者的听力,纵然已经尽力放轻了脚步,却还是引起了那四人的注意。   “有人?”   “脚步声,听到了吗?”   “哪来的鸟,自己撞玻璃……翅膀怎么被割了?” 第一百一十章生气|那你亲我一下   楼梯间里,殿后的蛇人持着冲锋枪,边警惕环顾,边向楼下迈步,顾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背后,以超乎常人的速度,抬手将枪管抵在蛇人的后脑。   扑地闷响,蛇人的眉心爆出血花。   其他三名蛇人闻声转身,见状后二话不说,登时举枪扫射!顾骁稍矮下身,以那死去的蛇人作为挡箭牌,又控着他的手臂,将冲锋枪拉到身前,开始反击!   三名蛇人退到楼梯下,以墙壁作掩,激烈的枪声猛地炸开,子弹在楼梯间横飞弹射,却伤不到顾骁分毫,他不退反进,三两步跨到楼下,冲到最近的蛇人面前,拎着尸体,堵住不断喷出子弹的枪口,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抓住了那蛇人的脖颈。   短短几秒,血肉之躯已经被打成了筛子,顾骁以尸体的骨骼卡着枪口,侧身避过火力。那蛇人被扼住命脉,却丝毫不见慌张,抽不出枪,索性弃枪肉搏,他格挡住顾骁的手,以极大的力度逼迫顾骁无法威胁他的性命,而后趁机要将人掀翻,然而没等他发力,便听到咔嚓轻响。   顾骁抗着蛇人施加的力道,直接捏断了他的脖子。   短短几秒内,两名改造者相继丧命。   其余两名蛇人一愣,看着毫无还手余地的同伴,又看向气定神闲的顾骁,竟是下意识地生出了些许恐惧,他们不再恋战,而是扭头就跑,要回去报信。   冲锋枪落地到一半,被顾骁抬腿勾住,复而抛起,落到了他的手中,砰砰砰数声枪响,一名蛇人惨叫倒地,另名蛇人中枪,从楼梯的间隙摔了下去。   封尧手无寸铁,找了把拖把防身,一转眼就看不见顾骁的人影了,等他再追出来,却只剩下了一地的尸体。   封尧:“……”   封尧嘴角抽搐:“都解决了?”   顾骁没搭理,扔了把冲锋枪过去,下楼了。   封尧接过来,拉开弹夹,查了下子弹,而后打开生命探测模式,确定没有活口后,看了眼时间,距离开启信号屏蔽器已经过去三十多分钟了,当务之急是回基地车与万天成汇合,再赶上大部队,进行技术支援。   封尧跟上顾骁,问:“你开车来的吗?”   顾骁一脸冷漠,不作声。   顾骁同样穿着军服,封尧当即了然,原来顾骁说着要和他分手,却还是不放心他,也跟着来参军了。积压已久的思念如同一张网,将封尧温柔地包裹笼罩,他心头暖烘烘地,走近想牵顾骁的手,却被甩开了。   封尧试探道:“顾骁?”   没有回应,封尧又喊:“哥哥。”   顾骁淡淡地说:“闭嘴。”   封尧:“……”   顾骁个子高腿又长,迈的步子本就比封尧大,再加上在气头上,也不想和过去那样为了等封尧而调整步速,他们每走一会儿就要拉开点距离,封尧只好提速去追,一路上各种尝试和顾骁交涉,却都没有什么回应。   到了基地车旁,顾骁一言不发地进了后排。   他没有去找自己的车,封尧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顾骁理都不理他,这人八成是跟着他们的车跑过来的。封尧是真的又想哭又想笑,他为能够再见到顾骁而开心,但他挺过意不去的,羞愧、内疚,又让他开心不起来。   万天成陌生地看了眼顾骁。   “没关系,是我男朋友。”封尧解释完,果断坐进了后排,“事情解决了,开车去和大部队汇合吧。”   万天成点点头,没再过问。   基地车启动,顾骁沉默地望着窗外,不着表情。   封尧坐到他的身旁,哄道:“你别生气了。”   顾骁的语气毫无波澜:“我没生气。”   封尧小声道:“那你亲我一下。”   顾骁回绝:“不亲。”   封尧靠近,想要亲亲顾骁,顾骁却抬起手指,抵在他的额头,不让他过来。封尧难得不要脸一回,可怜巴巴地抱着顾骁,哀哀地说:“你快亲我,我好想你。”   顾骁冷漠道:“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自重点。”   封尧:“………………”   万天成:“到了,封尧。”   军队已经赶到,封尧只得先去忙正事:“我上去吧,你等会儿准备关屏蔽器。”   万天成道了声好,封尧下车,顾骁也跟了上,封尧忍不住道:“不是分手了吗?还跟着我干什么。”   “顺路。”顾骁瞥了封尧一眼,“你少自作多情。”   封尧咕哝道:“这么凶干什么。”   顾骁:“你以前不就这样吗?”   还不是因为你以前太流氓?封尧无语了,可是转念一想,他现在又要亲又要抱的行为似乎也好不到哪去,只得改言道,“可是我们以前又没有在一起。”   顾骁:“现在也没在一起。” 第一百一十一章墙头草|老公赚钱养家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回了营地,章平喊他们去汇报工作。封尧把来龙去脉讲了,由于当时的情形危急,再加上封尧决策正确而且至关重要,所以章平没有怪他私自行动,并且在考虑派个人跟着他和万天成,以备突发状况,而编外的顾骁,就成了最佳人选。   章平对顾骁的态度很好,封尧觉得有点奇怪,出了房车,他问:“你是怎么说服章平让你进军队的?”   顾骁:“没怎么说,检测没问题就通过了。”   封尧质疑地看着顾骁,顾骁只得多解释了几句:“他认识我父母,叙了叙旧。”   封尧问:“你有答应他什么吗?”   顾骁:“你想什么呢。军部不是世袭制,也不会要肄业生。他只是提了点建议。”   封尧想都不用想,章平的想法肯定和岑聿一样,想让顾骁进军队体制,别再当雇佣兵了。虽说封尧不太理解这种鄙视链,但他还是决定尊重顾骁的选择:“如果你想的话,离开这里以后,可以找个学校继续读书。”   顾骁:“我无所谓,看你想不想。”   封尧牵住顾骁的手:“听你的,我都好。”   顾骁扬眉:“我去读书,那你去做什么?”   封尧微笑:“老公去你们学校应聘导师,赚钱养家。”   顾骁:“……”   于是封尧被顾骁以‘分不清谁是老公’的名义再次武力制服。到了岔路,顾骁去领枪械,封尧则是先回了设备基地车,万天成在看作战总结,他朝封尧打了个招呼,又多看了封尧几眼:“脸怎么这么红?”   “没事。”封尧不自在地拉了下衣领,把顾骁的事和万天成说了,万天成揶揄道:“别喂我吃狗粮就行。”   封尧笑道:“不会,任务重要。”   万天成:“明天中午启程,可以休息休息。”   奔波整夜,封尧是又累又饿,吃过饭就睡下了,一觉醒来已是转天下午,顾骁在开车,万天成在盯设备,封尧洗漱后,开了罐头,边吃边去帮忙。   越过边界,军队正式进入了Y区。   根据情报显示,Y区地表贫瘠,以戈壁荒漠为主,大部分居民住在地表以下。地表下的空间分为五个区域,皆呈盆地状,指挥部在Y区边缘,是个独立空间,与区域盆地的最底端相通,同时也有多条便捷通道,通往地面。   封尧:“帝国怎么知道的蛇人指挥部位置?”   万天成:“每次作战的时候,帝国会向战场大面积播撒特殊的标记物质,蛇人的衣服、武器、代步工具,甚至他们自己,都会沾上物质。我们是通过勘察、总结这些物质的分布,来确定的Y区地下布局。蛇人的指挥部不止一处,但是干扰源的大概位置是在这里。”   封尧:“蛇人从来没有发现过吗?”   “目前来说,物质呈正常预测趋势脱落,数据没有出现过异常。”万天成说,“应该还没有发现。”   笔记本电脑上呈现出了根据数据构造的地形图,万天成讲解道:“我们掌握了多条通道,通过对比位置、距离和防守情况,最后决定从这里突围。”   万天成指向屏幕,那条通路开在戈壁里面,直达指挥部,出口是一处峡谷,万天成说,“这个通道不经过居民区,最不容易打草惊蛇。”   封尧迷茫:“走蛇人的通道,蛇人不会发现吗?”   万天成诚恳地说:“不排除有发现的可能。”   “是肯定会被发现。”顾骁说,“他们想的是,蛇人攻陷了太多地方,留守的兵力不多,防守薄弱。”   万天成莞尔:“是的,所以行动要快,尽量让他们措手不及,被发现了没关系,关键是要赶在回援以前。”   顾骁沉默了下,点评道:“不太严谨。”   封尧心想,这哪是不太严谨,简直是太不严谨。 第一百一十二章深入|保持联系   经过整顿,车辆各就位,陆续驶入了峡谷。   峡谷中的地势不算平坦,却能依稀看出,这里曾被开辟出一条可供车辆行进的道路。军队沿着这条路前行,越到深处,两侧的石岩沙砾越是连绵起伏,最终堆砌成了数十米的断崖,而入口,正开在断崖之下。   依靠特殊物质来描绘出的地形到底不够完善,况且又是这种鲜有人至的荒废通道,定位还是要依靠声波,封尧放好了装置,不多片刻,万天成那边就反馈来了地图。   没有岔口,这是条直通到底的路。   “别从门走,那边挨着基地训练场,容易被堵。”万天成标了个点出来,“从这爆破,这里是居民区的地下,到这里,再爆破两次,可以直接打入指挥所。”   距离在通道的半截,于是军队继续前行。   为了保证隐秘性,通道的出口安排在了峡谷里面,相应地,距离基地就远了些。通道冗长,基本都是朝下倾斜的斜坡,偶尔角度倾得狠了,车辆都会不受控制地小幅加速,时不时窜上的失重感,让封尧不太舒服。   明晃晃的车灯只照亮了一隅黑暗,封尧凝视着那浅淡的光圈,说不上来原因,忽而有种不祥的预感。   封尧下意识地唤了声:“顾骁。”   顾骁握住封尧的手:“我在。”   温度从掌心阵阵传来,封尧感到一丝平静,方才的惴惴不安有所缓和,他与顾骁十指相扣着,正欲说什么,就见章平回过头,看了看他们。   章平算是长辈,封尧觉得公然秀恩爱不太好,想要松开,顾骁却不肯放他走,抢先解释道:“我爱人。”   章平目光转向封尧,打量了半刻,问:“你们两个约好了来参军?到底图什么?”   章平的眼神犀利,封尧被他盯得很不自在,也不想回答,顾骁则是反问:“你参军是图什么?”   章平眯了下眼,未答,于是顾骁也没再说话,半晌后章平才别开眼,不咸不淡地说:“怎么找了个男的。”   封尧:“……”   顾骁:“我喜欢。”   封尧忍俊不禁,章平不作表情,嗤了声。   车辆在爆破点停下,封尧下车,差人去码炸药。顾骁跟了下来,封尧说:“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顾骁随口道:“可能是觉得你没法生孩子。”   G:“我不这样认为,现在有项科技名叫人工生孕,又称体外受精与体外胚胎发育技术,通过人造子宫和精转卵来实现同性生育,由共和联盟生理学家梅……”   封尧:“……”   顾骁:“……”   封尧哭笑不得:“好了,G,我们就随便说说。”   G:“好的,不过我认为你们可以提前了解一下。”   封尧:“可以了解,但不是现在,有这点时间你不如去看看里面的地形,规划一下路线。”   G:“我可以维持多个进程。”   封尧无奈:“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事吗?”   G:“好吧,只是你的心跳很快,我认为你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或许需要一个拥抱。”   顾骁闻言,对封尧伸手:“要抱会儿吗?”   封尧:“……”   收音装置降低了爆破的动静,轰地闷响,在滚滚硝烟里,石块撞落一地,封尧站得靠前,被呛得直咳嗽,顾骁一下把他拉到怀里,问:“你在紧张?”   封尧迟疑道:“说不上,咳,只是觉得……”   顾骁:“觉得计划太草率。”   封尧把下巴搁在顾骁的肩膀上,压低音量,问出了心中隐约的疑惑:“你说,他们接的是死命令吗?”   顾骁:“你觉得这是支敢死队?”   封尧没有说话。   顾骁轻声道:“不会的。”   封尧:“你又知道了。”   顾骁:“我是说,就算别人会死,但你不会。”   封尧抬眼看看顾骁,顾骁则是亲了下他的额头:“别想太多,不会有事的。”   有士兵上前去清理狼藉,待到硝烟平息,封尧才走过去,放好了装置。设备上很快就模拟出了居民区地下的空间,万天成规划好路线,军队再次出发。   时间在黑暗里仿佛失去了准度,不知道有多长的道路像是永无止境,车辆偶有颠簸,想来是撵过了什么钢筋管道,封尧盯着地图,传令下去:“地下空间里会有一些能源设施,让他们按着路线走,小心不要碰到。”   万天成:“封尧,车上配了搜查装置,等会儿进了指挥部,你把它打开,先确定干扰源的位置。” 第一百一十三章艾迪斯|带上你儿子   此刻外面的局势正是胶着,军区支援赶到,和指挥所反击力量前后夹击,将军队围堵在岔路口,巴赫从支援队伍里走出来,帝国的士兵齐刷刷调转枪口对准他,他却不慌不忙,对章平道:“章上校,久仰。”   章平问:“你知道我?”   巴赫:“旧日社会有句古话,叫做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相信你们也同样调查过我,不是吗?”   章平未置可否。   巴赫笑了笑:“既然都互相了解过,那也不用一见面就这么大动干戈吧,不如我们来好好聊聊?”   另边,顾骁从发电中心走出来,把封尧交代的事告诉了章平,章平听罢,提高音量问巴赫:“干扰源毁了,轰炸机已经升空,我们还有什么可聊的吗?”   巴赫瞥着顾骁,神情中的凛然稍纵即逝,而后他偏过头,朝身边的亲卫低声吩咐两句,亲卫离开,巴赫重新看向章平,又恢复了不紧不慢的样子:“无差别轰炸,你们同样活不下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办法。”   通讯里,万天成提醒众人:“发电中心对面的那堵墙外就是通道,通往地面,爆破后就能离开。”   章平低嗯了声以示知晓,却对巴赫说:“用我们这些人,换你们整个Y区,这买卖值了。”   巴赫轻声道:“这样吗?”   说完,他打了个响指,两名蛇人带着一人上来,那人嘴巴被黑色胶布沾着,手脚拷着镣铐,在不断挣扎,而看到那人的脸后,所有的士兵都不禁哗然。   那人正是现任帝王艾迪斯。   霎时间军队响起嗡然议论,就连章平都不由动容,顾骁盯着艾迪斯,皱了下眉,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这时有士兵清醒过来,喊道:“蛇人擅长伪装!”   “是啊!别被骗了!”   “肯定是假的!不能相信!”   接二连三的附和声响起,巴赫的笑意却更深,他不紧不慢地问:“那你们的帝王现在在哪?有人知道吗?”   这一句话便让军队鸦雀无声,自从新年问候以后,艾迪斯再也没在公众露过面,士兵们面面相觑,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就连章平也陷入了沉默。   巴赫都看在眼里,唇角扬了个弧度。   “章将军,去和上面通个信?”巴赫淡淡地说,“还是说,你们,或者外面的轰炸机,想弑君?”   章平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慢慢考虑,我们有的是时间。”巴赫说完,挥了下手,艾迪斯被带到了后排。   另边,封尧成功摧毁了干扰源,刚出了发电中心,就听到轰地一声巨响,墙体剧震,蛇人趁军队不备,打响了第一炮,炮弹直冲向章平的面门,顾骁反应极快,一把拉过他,两个人卷着火星,摔到了过道的那端。   场面当即乱成一锅粥,章平遭到爆炸波及,摔得头破血流,通讯器不知掉到了何处,他来不及看伤势,拉着顾骁喊道:“别开火!带他们撤退!先撤退!”   说罢就哇地呕出一大口血,昏了过去。   万天成焦急道:“出什么事了?!”   封尧眼看着事端发生,想都没想,直接代替章平下了指令:“撤退!快撤退!另一面墙,调转火力!”   失去将领指挥的士兵闻讯,连忙去轰炸墙面,碎石崩塌,一时间走廊里硝烟弥漫,封尧抬头向远处望去,视线越过燃着火苗、洒满灰烬的地板,恰好与顾骁对上,紧接着,一颗炮弹炸在了他们中间!   轰——   轰——   砰砰砰——   顶端坍塌,白炽灯粉碎,无数砖块迎头砸下,封尧被冲击波震飞出去,重重摔进碎石堆,在发虚的视野里,他看到顾骁向他跑来,而下一秒,房顶坍塌,墙皮、土灰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将路被封得死死的。   封尧眼前发黑,头晕目眩,昏沉中只觉得有人把他拉了出来,耳膜嗡嗡作响,他听到蛇人在交谈,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之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封尧从头疼里猛然醒来,他被扔到地上,随即胃里泛起翻江倒海,他本能地翻过身去干呕,直到震荡造成的恶心感稍稍退去,才疲乏地睁开了眼。   封尧向前看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长腿,然后是白大褂,再往上,是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庞。   亦慎端着花茶,吹了吹热气,向封尧扔了条手帕。   封尧被震得脑袋不太灵光,记忆像是出现了断片,他捂着头坐起来,茫然地看向手帕。   “擦脸。”头顶上方传来亦慎的声音,“脏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对质|有错的明明是你   巴赫走了,封尧问:“这屋子里有监控吗?”   亦慎:“没注意过,我又不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样一说,就意味着不能排除存在监控的可能,封尧只好把战争相关的问题都咽回了肚子里,他想了想,问亦慎:“他们为什么不杀我?我可是帝国的人。”   亦慎:“巴赫是总指挥,你应该去问问他。”   封尧无语:“你觉得他能告诉我吗?”   亦慎:“那你觉得我会知道原因吗?”   封尧:“……”   封尧又问:“巴赫想追你吗?”   亦慎笑了起来:“你觉得呢?”   封尧嘀咕:“你们两个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亦慎既是调侃又是好笑地望向封尧,柔着声问:“宝贝,你能接受我再给你找一个爸爸吗?”   封尧:“我还一直想问问你,为什么不找呢?”   一直以来,封尧都认为他爸一心沉迷科研、根本不需要感情,亦慎表现出来的形象也确实如此,直到不久前封尧听说了亦慎年轻时的事,尤其是有关那名神秘改造者的经历,思已至此,他问:“爸,你还记得DIN1-07吗?”   亦慎有点意外:“你从哪里听说的?”   封尧:“我那天没事做,翻了翻研究所的文件。”   亦慎:“顾名思义,DIN1-07就是DIN1的试验品,你不是都看文件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出乎封尧意料的是,亦慎看上去毫无波澜,似乎对DIN1-07这位故人并没有什么感情波动。封尧只当是自己想多了,乏味地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们关系很好,我游历时听说了不少传闻,他保护过你很多次吗?”   亦慎垂了下眸,像在回忆,片刻后才缓缓说:“因为我救过他的命,DIN1也让他变得很强大。”说到这里,他抬眼瞥了瞥封尧,语焉不详道,“他懂知恩图报。”   封尧:“那他后来去哪了?”   亦慎:“问这么多干什么?”   封尧:“关心关心你,不行吗?”   亦慎轻笑了下:“二十年前的事,你现在才来问,也太晚了吧,你这是关心我?”   屡次答非所问,封尧听得出亦慎是不想回答,既然这样,他再问也是无济于事,只得回归原题:“你想谈恋爱就去谈,我无所谓,你喜欢就好。但是巴赫他……”   封尧有点踌躇,亦慎问:“你觉得蛇人不好?”   “不是。”封尧为难地说,“就是巴赫……好像也就比我大了七八岁吧?你俩差了那么多岁……”   封尧仔细思索了下,发现不仅是年龄问题,巴赫是蛇人总指挥官,每天肯定都很忙,万一亦慎以后要是回了研究所,那他们岂不是连见面都难?见都见不到,难不成靠视频通话谈恋爱吗?封尧觉得不太行。   亦慎将封尧的表情尽收眼底,翘着唇角,笑了会儿,饶有兴致道:“感情凌驾在价值以上,他为了DIN1,想让我心甘情愿地帮他们多做点事,明白了吗?”   封尧:“你怎么知道的?”   亦慎:“因为我不像你,我不傻。”   封尧:“……”   封尧:“那他们什么时候放你回研究所?”   “过些日子吧,等收集够蛇人的基因样本。”亦慎说,“你在这里等几天,到时候和我一起回去。”   封尧一怔:“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回家|还好你没事   封尧出门,和巴赫打了个照面。   封尧一愣:“你没走吗?”   “走了,刚过来,给你爸爸带点资料,还有这些,还给你。”巴赫交给封尧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单镜片和耳钉,他又瞥了眼封尧,“吵架了吗?”   封尧低低地嗯了声。   “你爸爸这人是个刀子嘴,他其实一直很挂念你,说起来,上次在区市政府,还是他让我放你们走的。”巴赫温和地说,“你应该比我了解他吧。”   封尧想起了那时候巴赫莫名其妙的放行,原来亦慎早就知道他和顾骁遇到了,但为什么没和他说?就当时的情形来说,亦慎完全可以借巴赫之手直接杀了顾骁,可亦慎却没有那么做,这又是为什么?   然而封尧疲惫至极,已无暇去想,只叹了口气。   巴赫:“就这么走了吗,不多陪他两天?”   封尧略微沮丧:“不了,以后也许不会再见他了。”   巴赫诚恳道:“这对他来说有点残忍。”   封尧:“他做过更残忍的事。”   巴赫:“所以你要报复他吗?”   封尧:“我从来没想过报复他,但是我必须要做个选择,我答应好了,要给别人一个交代。”   正这时,拐角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是蹒跚,由远及近,像有个负伤的人,拖着步伐,艰难地走来。封尧和巴赫一齐望了过去,看到在拐角处缓缓出现了个血红色的身影。   骁满身是血,竟然杀到了这里。   封尧怔怔地看着,这一刹那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巴赫扫了眼顾骁浸血的军装,眸光微黯,却什么都没有说。顾骁也在看巴赫,眼中满是提防,他抬起了手中的枪,冷冰冰地警告道:“别碰封尧。”   巴赫摊开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封尧:“我走了。”   “拿着这个走,就没人再拦你们了。”巴赫扔给封尧一枚徽章,微笑地说,“那么,祝你不会后悔,再见。”   封尧嗯了声,向顾骁走去。   封尧走过去,抱住了顾骁,顾骁却微微敞开手臂,没有抱封尧,他小声道:“脏,封尧,别抱。”   封尧没听见似的,收紧手臂,将顾骁抱得更牢,他侧脸枕在顾骁的颈窝,深深呼吸着夹杂血腥与汗味、却令他无比熟稔的气息,终于觅得一阵心安。   顾骁在军裤上擦了手,而后轻轻拍了拍封尧的脑壳。   封尧仰起脸来,佯作无事道:“我们走吧。”   顾骁垂着眸看他:“还救吗?”   封尧:“不救了,我们回家。”   畅通无阻地离开地下,他们回到了临时基地。   军队狼狈撤离指挥所,伤亡惨重,基地的状况颇为惨烈,故而浑身是血的顾骁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反倒是封尧被瞩目了一路,他不自在地问顾骁:“这是怎么了?”   “因为你拆了干扰源,轰炸机对着这里,蛇人不敢追出来。”顾骁说,“不然会死更多的人。”   封尧:“那是我应该做的。”   “但你做到了,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换成别人,恐怕要全军覆没。”顾骁认真地说,“你很厉害,封尧。”   封尧恶寒地咦了声:“你少肉麻了你。”   顾骁揶揄道:“这就肉麻了?又不是你让我抱你亲你的时候了,还叼着烟凑过来勾引我——”   封尧满头黑线,抬手拍在顾骁的嘴上:“闭嘴。”   设备基地车上,万天成正在和军方上级交涉,看到封尧回来,惊喜道:“封尧?!太好了,你没事!”旋即又迟疑地问,“你……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封尧不敢透露自己和亦慎的关系,于是胡乱编了个理由:“我那时躲起来了,被石头砸到脑袋,刚刚才醒。”他指向顾骁,“我男朋友找到的我。”   万天成颇为吃惊地看着顾骁,不可置信道:“你不会真的杀回指挥所了吧?就你一个人去的?”   顾骁一个嗯字尚没吐出来,封尧便截去了话茬:“没有,我们在指挥所附近遇到的,路上蛇人不多。”   封尧含糊其辞,万天成也没追问,只一瞥顾骁衣服上的血迹,笑着调侃:“蛇人不多,溅上的血可够多的。”   封尧:“……”   好在万天成说罢便敛了神色,不再提这事了,他话锋一转,对封尧道:“能回来就好,过来帮我一下,首府那边的事有点多,我要忙不过来了。”   在来的路上,封尧已经从顾骁那里获悉了艾迪斯被蛇人挟持的消息,他原本以为这事已经足够令人震惊,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仅仅是个开端,更惊讶的还在后面。   第一件事,蛇人已经攻陷了H区,轰炸机对准Y区与艾迪斯在Y区达成了微妙的平衡,他们只好先撤军。   第二件事,也是最让封尧惊讶的,半个月前,宋澜秘密回到了首府,当时艾迪斯已经失踪,然而适逢战争,为了稳住民心,这个消息并没有被公开,宋澜也迟迟没有继位,但随着艾迪斯被挟持的事爆出,隐瞒没有了意义,宋澜临时接管帝国,也就是说,他成为了新任帝王。   “小王子一直是公认的最没可能继任的人。”万天成煞有介事地摇摇头,感慨道,“造化弄人。”   封尧:“艾迪斯不是还没死吗,他能继任吗?” 第一百一十六章重聚|你喊我声老公   翌日回到首府,封尧联系了沐寒和司远。   沐寒亲自开车来首府接他们,碰面后先是热情地和顾骁拥抱,轮到封尧,则是非常客气地握了个手。   封尧:“……”   沐寒看封尧一脸语塞,解释道:“别想太多,你们俩我都欢迎,但是问题呢,这个朋友妻不可——”   听到沐寒满嘴跑火车,封尧是既觉久违,又是哭笑不得,他打断道:“行了行了,知道了,司远没来吗?”   沐寒:“司远现在是攻毒计划的执行人,一天天的可忙了,他想来接你们,可惜抽不出空,要不咱先回去?我估计等到了家,他那边也该完事了。”   顾骁:“你买房了?”   沐寒:“你那是什么语气,我就不能买房了?”   顾骁短促地哦了声,虽说不着语调,但这突兀的一个哦字听起来却很是别有深意。沐寒连忙解释道:“我没买房啊,你别瞎想。”   封尧一脸迷茫:“你们在说什么?”   顾骁:“沐寒以前说过,谈了恋爱才买房。”   封尧也哦了声,问沐寒:“你谈恋爱了?和谁?”   “我谈个鬼。”沐寒说,“那房子压根不是买的,司远不是暂时入职研究院了嘛,岑聿给安排了个住处,那房子还挺大的,你俩来了也住进来呗。”   封尧悻悻道:“岑聿安排的?”   他和顾骁的遭遇看在岑聿的眼里,用死而复生来形容绝不过分,他可不想遇上岑聿以后被问东问西,甚至被拉去做DIN1的研究。顾骁像是和他心有灵犀,在他开口以前便果断拒绝道:“不用,我们租间房住。”   沐寒见状,也没有强留:“那成吧。”   驱车回到住处,沐寒拿出钥匙,捅进门锁,刚转了半圈,大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司远扒着门缝,探了个头出来,看到封尧,激动地喊道:“尧尧!”   司远扑了过来,然而还没等抱到封尧,就被顾骁一下拎住后衣领,毫不留情地拉开了。   司远:“……”   封尧:“……”   司远吐槽:“抱一下怎么了嘛!”刚说完,就被顾骁推了下脑袋,司远打不过顾骁,只好向歪风邪气的吃醋势力低头,讪讪道,“好好好,不抱就不抱。”   封尧把顾骁拖到身后,对司远说:“你别理他。”   顾骁站在封尧后面,也不顶嘴,就冷淡地扫了司远一眼,那样子好像在说:你抱一个试试?   司远:“……”   司远哪里还敢抱,他站在原地和封尧寒暄几句,忽而愣道:“尧尧,你……”他指了指脸颊,示意封尧的疤。   有一阵子没琢磨疤痕的事,封尧都快忘了,经司远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于是把想做去疤手术的事说了,司远听罢,打包票道:“多大点事呢,明天我帮你问问研究院的人,找个在这方面在行的来帮你做手术。”   封尧:“疤挺多的,身上还有呢,真这么容易吗?”   “哎呀,整容换脸都不在话下,更别提去疤了。”司远不以为意,“不是什么有难度的手术,放心吧。”   得到了司远的保证,封尧终于安下了心。   沐寒把门拉开,打岔道:“我说两位小祖宗,你俩准备在门口戳着聊多久?咱能先进去了不?”   “哦对对对,进来坐进来坐。”司远拉着封尧进门,想到什么似的又道,“说起来,沐寒有跟你道谢没?”   封尧:“道谢?道什么谢?”   沐寒到冰箱去拿饮料,叹道:“哎,别提了。”   司远和封尧讲了沐寒被注射DIN1的事,封尧听得目瞪口呆,问沐寒:“所以你现在是DIN1改造者?!”   司远:“你想多啦,他不是。”   封尧:“?”   “你还记得救援时沐寒发高烧那次吗?”司远说,“我当时忙得焦头烂额,拿错了药,把你的抗体当退烧药打给了沐寒,要不是出了这件事,我还不知道呢,当时以为丢了,还找你又提了管血,没想到……”   封尧:“…………”   司远笑着调侃:“你可是沐寒的救命恩人呢。”   沐寒:“你还说,拿错药的事很值得骄傲吗?”   司远:“拿错药怎么啦?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要不是因为我拿错药,你现在已经变成丧尸了。”   封尧对沐寒感慨:“你可真是命大。”   司远:“谁说不是呢,好在没出什么事。”   顾骁:“那个蛇人抓住了吗?”   “还没有消息。那个蛇人有易容器,还能蛊惑,身手也挺强的,而且首府人还这么多,大海捞针一样,挺难找的吧。”司远说,“哎,不过找不到也没有关系,过几天就要实施攻毒计划了,到时候会大面积播撒试剂,只要是注射过DIN1的蛇人,沾到试剂就会死亡。”   封尧咋舌:“你们的研究速度也太快了吧?”   “能不快吗!”司远哀嚎,向封尧诉苦,“我每天加班加的都要死掉了!”   太长时间没见,再加上这段时间确实出了不少事,司远对着封尧,像是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话匣子,恨不得把分开以后遇到的经历都讲给他听,封尧抱着司远的零食,边吃边听,两位雇佣兵听了会儿就跑到阳台去抽烟了,回来时沐寒问:“你们俩想出去吃还是在家吃?”   司远:“我都好,听你们的。”   封尧茫然:“在家吃?我们有谁会做饭吗?”   顾骁:“我会。”   “不,你不会。”封尧说,“我今天不想吃面。”   顾骁:“……” 第一百一十七章继位|好久不见,封尧   下午,封尧在网络上查询租房信息,挑了间心仪的房子,和顾骁去办了入住手续,房子里的东西很齐全,他们什么都不用准备,只做了个简单的扫除。   这间房子地处首府中心区域,却闹中取静,面积不算很大,但宽敞明亮、采光极佳,客厅里有一扇占了快半面墙的落地窗,日光撞进玻璃,在地板上泼洒大片金灿灿的光点,整间客厅都会徜徉在一片慵懒的温暖里,而到了夜晚、拉上窗帘,房间便成了暧昧昏暗、极具安全感的二人空间。封尧很喜欢这里,甚至动了将它买下来的念头,可转而又想,他们大概率没法长住,也只好作罢。   顾骁却道:“想买也不是不行。”   封尧擦着擦着玻璃就摸起了鱼,他在落地窗前的躺椅坐下,晒着午后暖烘烘的太阳,惬意地说:“倒是没那么想买,就是觉得这地方挺温馨的。”   封尧原本很向往旅行,他常常认为世界是一本书,他不想只局限在其中几页,可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他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倦怠感,正如同他依然对世界这本浩瀚的书怀有好奇,但他却没那么想去探究真相了。他开始觉得,如果买间房子,找份感兴趣的工作,和顾骁一起,以后再养个小孩,像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那样,过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安稳生活,好像也很不错。   总而言之,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都好。   封尧想到这里,不由弯了弯唇角。   顾骁走到窗旁,把封尧没擦完的玻璃擦了,又回头看了封尧两眼,问他:“想什么呢?”   封尧笑着说:“想你。”   顾骁:“有什么好想,不就在你眼前?”   封尧:“在眼前就不能想了吗?你讲不讲理?”   顾骁:“想来想去,你不如过来亲我两下。”   封尧:“凭什么,我懒得动,你怎么不过来?”   顾骁闻言立刻撇了抹布,封尧还记得早上睡醒时顾骁说的话,当即警惕起来,连忙要躲,却被挡住了去路。顾骁撑着躺椅的扶手,俯身靠近封尧:“过来。”   封尧仰起脸,和顾骁接吻,唇分时,他近距离地注视着顾骁的眉眼,小声说:“我们多住些日子吧。”   顾骁则是亲了下他的额头:“可以,都听你的。”   既然准备过日子,那就要做好规划,封尧提议出门转转,买点日常用品,也是顺便熟悉一下周围环境。   附近有座商厦,封尧决定先去买衣服,毕竟他们刚从战场回来,除了军装没别的衣服,总要买点常服穿,封尧拿顾骁当模特,试了一圈,看哪件都好看,也挑不出个所以然,索性都买了,自己则是买同款的小码。   逛完衣服,他们又去地下的大型超市买食物,离开时已经到了傍晚,商厦的门外搭了个平台在表演,人堆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封尧和顾骁对凑热闹都没什么兴趣,奈何路就这么一条,他们只好从人群里穿。   走到最热闹的地方时,有路人撞了下封尧。   封尧被吵得头昏脑涨,本来就注意力不集中,这下骤不及防,被撞得趔趄半步,食材掉了一地,自己也差点摔倒,好在顾骁眼疾手快,抬手扶住了他。顾骁蹙眉看向那人离开的方向,颇有种要寻衅滋事的感觉,封尧不想惹麻烦,连忙拉住他:“别别别,我没事。”   刚说完,耳根便是一痛。   横处伸出只手,一下抢走了封尧的单镜片,封尧匆忙回头,却只看到了小半个转瞬即逝的背影,那人挤进拥趸的人群,瞬间就消失在了封尧的眼前。   这经历似曾相识,封尧不禁怀疑又是宋澜的把戏,顾骁和他想到一起了,不悦地问:“宋澜?”   封尧:“我不知道,他跑不掉,我有定位。”   封尧根据投影上的位置,来到了商场外的巷子,刚走进巷口,就听到几声软软糯糯的猫叫,他望了过去,只见巷子尽头有名青年,脚边围了三只流浪猫。   青年单膝蹲着,手中拿了袋猫粮,正在喂猫,听到脚步声便转了过来,那是一张让封尧很陌生的脸庞,然而声线却令他无比熟悉:“好久不见,封尧。”   封尧:“……”   宋澜把猫粮全部倒了出来,抬指揉了揉其中一只橘色小花猫的脑壳,小花猫喵喵地蹭他两下,而后跑到旁边去吃猫粮,宋澜这才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了单镜片,在封尧的眼前晃了一晃,笑着问:“在找它吗?”   封尧黑线:“这样有意思吗?”   宋澜把镜片扔给封尧:“生活要多点乐趣嘛。” 第一百一十八章治疗|你太极端了   修理的过程很漫长,顾骁和宋澜都不敢打扰封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高耸的塔楼上只有阵阵微弱的风声,以及来送工具的人故意放轻的脚步声。   直到铜钟第四次敲响,夜幕已然悄然而至,封尧将最后的零件安装归位,卸任般地长出口气。   宋澜问:“修好了?”   封尧嗯了声,嘱咐道:“让它休息些日子,千万不要让它再受伤,最好也别让它太累。我刚刚把修理流程发给你了,我记得你之前说你不太精通机械这方面,你可以参考一下流程,我都做了批注的。以后没什么意外的话,你可以试着自己维护它,或者进行简单的修理。”   “谢了,封尧。”宋澜似乎有些过意不去,“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尽力帮你实现,当做报答。”   “不用了,这是我答应你的。”封尧说完,却是心念电转,忙改口道,“等等!还真有个事要麻烦你。”   宋澜欣然道:“你说就是。”   封尧:“就是,你能不能给我和顾骁开个特权,让军方或者研究院不能抓我俩去做试验什么的……”   宋澜:“……”   顾骁:“……”   宋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抓你们去做试验?”   封尧尴尬地说:“别问原因,你开就是了。”   宋澜满头问号,但最后什么也没有问,答应道:“可以,我回去写个书面,派人给你们送过去。”   封尧整理好工具箱,忽而看了眼宋澜。   彼时夜幕初至,与白昼的余晖于天际相接,绘出一笔半明半暗的分割线,万物行将沉降入昏暗,宋澜逆着黄昏最后的光线,半个身子也淹没进了阴影里。   他半低着头,不着表情,那样子让封尧很陌生。   在这一瞬间,封尧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事,在这几个月来,他所经历、所见过、所猜测过的种种,这让他忍不住问出了困扰已久的问题:“DIN1是你投的吗?”   这声质问来得突兀,宋澜愣了一愣。   封尧给宋澜留足了考虑时间,但宋澜并没有否认,这让封尧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确定了他一直以来的怀疑,他的语气变得很差:“你知道你害死了多少人吗?”   宋澜:“我还没承认呢,你就知道是我?”   封尧的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质疑,宋澜却微微地笑了起来:“如果我说是我,那你会恨我吗?”   封尧还没说话,顾骁就截去了话茬:“会杀了你。”   “你不能杀我。”宋澜平淡地说,“杀了我只会死更多的人,帝国现在需要领袖,只有我才能得民心。”末了他话锋一转,“DIN1只是个导火索,蛇人和帝国的冲突自古就存在,总要爆发的,只不过是早晚的差别。”   “就算爆发,也不可能有这样的规模。”顾骁说,“没有DIN1,蛇人很难和帝国抗衡。”   宋澜笑道:“那可不一定,谁也说不准未来。”   封尧觉得宋澜不可理喻:“你恨王室,那直接杀了艾迪斯不就好了,害那么多无辜的人干什么?”   “你以为艾迪斯很好杀吗?”宋澜轻声道,“但我倒是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不过这样也好,刚好能让他们知道,欺压是要付出代价的。”   宋澜坐到钟塔的边缘,慢条斯理地说:“当年王室赶尽杀绝蛇人,帝国上下一致赞同,后来王室对穆达拉依然如此,一个国家的罪孽,往往所有人都脱不开干系,我相信你也能发现,歧视在帝国中是很常见的现象,即使就公认的道德观念来说这是错的,即使法律上有过非常明确的规定,但人们依旧如此。想要改变一个根深蒂固的、错误的念头,只有惩罚是最有力度,也是最快的方法。”   封尧摇头:“不,这样做起不到任何作用,只会加剧帝国和蛇人的矛盾……宋澜,你太极端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好转|封尧,你想什么呢   入夜,顾骁拧了几根布条,把自己反绑了起来。   封尧洗完澡进屋,就看到顾骁半倚在床前,穿着平日里常穿的黑衬衫,领口随意地敞着,露出性感的锁骨和肩颈,悍利结实的肌肉因为双手背后的动作而格外突显,将衬衫的衣扣撑开了缝隙,引人遐想。   封尧咽了下口水。   顾骁:“……”   封尧:“这大晚上的,你干什么?”   “不是要治病吗?怕等会儿想起来以前的事,控制不住想揍你。”顾骁说,“现在开始吗?”   封尧的表情变得很精彩:“那你也不用这样吧……”   顾骁:“封尧,你想什么呢?”   “什么也没想。”封尧掩饰地干咳了声,别开眼,“你开始吧。”   事实上,这不是封尧头一遭了解他们的过去,只不过相对于上次顾骁醉酒时断断续续的话语,这次的叙述更有逻辑,而随着顾骁的陈述,封尧忽然发现了件事——失控时的顾骁似乎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难以控制。   封尧仔细回想,三次精神失常的经历相比而言,集中营那次的刺激明显要小,恢复也快,而在T-12区和飞行艇时的刺激强度应该是相差不多的,但在飞行艇上,顾骁虽然失控,却并没有在T-12区时那样可怕。   问题出在哪里呢?   封尧回忆着当时的细节,渐渐找到了关键点——顾骁的情绪好像和他的反应有很大的关系。顾骁总会在他的安抚中平静下来,不论他是真心的,还是虚情假意,因为癔症下的顾骁缺乏思考能力,分不清他的意图。   封尧想着想着,有点心不在焉,直到听见顾骁的呼吸稍有急促,他才回过神来,连忙学着治疗师心理疏导的方式,引导顾骁:“冷静,顾骁,调整呼吸。”   顾骁隐忍地闭上眼,下颚的肌肉绷得微紧。   经过方才的思索,封尧有了思路,他尝试以亲密接触的安慰方式来让顾骁走出癔症,所以他坐得更近了些,对顾骁说:“你看看我,我在你身边呢。”   顾骁牙关咬得极紧,仿佛在忍耐极端的痛苦,亦或者是什么无比强烈的、可怕的冲动,他开始挣扎,腕内的青筋夸张地暴起,床头随之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是不间断碰撞作响的咣咣声,而越是挣扎不开,顾骁越是暴躁,他终于睁开眼,短短半分钟里,眼白已然浮出了不甚明显的血丝,他一字一顿道:“……放开我。”   “不是我绑的你,是你自己绑的,还记得吗?”封尧紧紧抱住顾骁,一手按住他不断挣扎的双手,另手则是轻柔抚摸他的脊背,“那些事……早就过去了。”   “我很爱你,顾骁,从来没有改变过……”   “我没想过要害你,我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我当时也想去找你,但我……被关起来了,我后来找了你很久呢,你都知道的,你仔细想想……”   “你要相信我,顾骁,我一直都很爱你,没有人会伤害你了,我会保护你,我们要在一起很久……”   封尧把这些早已说过无数次的旧事一遍遍地重复,不厌其烦,顾骁的气息粗沉,而且颤抖得厉害,浑身的肌肉高度紧绷,如同竖起了防御的鳞片,将自己封闭进由苦痛堆砌的围城里,但床头的动静却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眉心紧皱,依然非常痛苦,却不再抵抗封尧,封尧抬手,指尖穿进他的发,触到一片汗水潮湿。   不知多久,顾骁缓了过来,有如走出一场梦魇,他怔怔看着封尧,封尧则是帮他擦了擦汗:“好点了吗?”   顾骁疲乏地点了下头。   封尧:“你刚才都说下来了,有印象吗?”   顾骁哑声道:“有,都记得。”   封尧:“我觉得你的病比以前好多了,你看,今天谈了这么多,但你很快就控制住自己了。”   顾骁没有说话,封尧问:“是你在强行克制吗?”   “一开始是。”顾骁说,“后来……慢慢能听进去你说的话,就开始有意识地让自己清醒。”   封尧:“那就是因为我了。”   顾骁:“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   封尧:“在T-12区那次,我和你不熟,对你的接近很抵触,恰好印证了过去的你对我的猜忌,所以你变得非常暴躁……后来在飞行艇和集中营,就不是这样。”   顾骁:“也许因为你是创伤之一。”   封尧有点难过:“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顾骁:“没事,都过去了。还要再来一次吗?”   封尧:“治疗师说最好是循序渐进,一天重复太多次的效果可能没那么理想,明天再说吧。”   顾骁嗯了声:“那帮我解开吧。”   封尧:“不解。”   顾骁:“?”   封尧歪着头,别有深意地端详顾骁。   顾骁:“给我解开,听话。”   封尧学着顾骁先前的语气:“我凭什么听话?”   顾骁:“……”   封尧望着顾骁,眼瞳中闪烁着戏谑和狡黠。   顾骁眉梢轻动,那样子很是有恃无恐,两人无言对视片晌,封尧却渐渐有些走神,他忽而想起了那天治疗师对病情的分析:顾骁尚未从过去走出来,他从潜意识里或许就是缺乏安全感的,即使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不知不觉间,封尧玩笑的神色收敛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章扫墓|因为某人不想相亲   下午,封尧跟着顾骁,来到了帝国皇家陵园。   陵园建立在首府郊区,分为内外两区,内区安葬着帝国历代王室,不允许随意进出,外区的占地面积很广,安葬着功臣名将,相对来说,看守也没那么严格。   他们在门口登过记,顺利来到了外区。   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陵园里十分冷清,放眼望去只有栉比鳞次的墓碑,让人感到扑面而来的压抑和肃穆。这一路走来,顾骁始终没有说话,心情似乎很是沉重,封尧时不时地瞟向他,总想出言安慰,但又碍于嘴笨不知该怎么开口,最后只是轻轻牵住了顾骁。   顾骁稍微收敛了神色,回握封尧的手。   他们来到了一处合葬墓前。   墓碑很干净,似乎是有人常常来照料,碑前还放了束鲜花,已经有些枯萎。封尧目光上移,定在了正中央的照片上,只看一眼,便知道他们来对了地方:一张照片上的男人和顾骁长得极像,那该是顾骁的父亲,另一张照片上的女人则有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   那是封尧见过最美的女人,明眸善睐,惊艳动人,纵然她被定格在了黑白固化的镜头里。而即使是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宋雪色,在封尧看来,竟也不及顾骁的母亲。   顾骁将百合花放下,而后缓缓跪在了碑前。   封尧安静地看着他,想了想,还是暂时回避了。   封尧溜达到远处,看到从陵园外走来两人,他正觉眼熟,其中一人便大步流星地朝他走了过来。   封尧定睛一看,也说是冤家路窄,这人竟然是他们一直在躲的岑聿,再往后看,另外那人封尧也认识,她头戴镶银饰的黑色纱帽,身穿华美雍容的深黑色公主裙,提着裙摆,小步子跟在岑聿身后,赫然是索菲雅。   封尧:“……”   新仇旧恨撞在一起,封尧想都没想,扭头就走。   岑聿两步上前,扣住封尧的肩膀:“你跑什么?”   封尧条件反射地挣扎,奈何力气没有岑聿大,几番拉扯推搡,非但没能逃开,反而被岑聿牢牢制了住,封尧见状也不再抵抗,只不悦道:“放开我。”   岑聿闻言松了些手劲,疑惑地端详封尧,他先前已经听闻了顾骁和封尧没死的消息,故而没有太多诧异,仅是十分想不通:“你当时是怎么活下来的?”   封尧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关你什么事?”   岑聿:“我亲眼看着你们进了后面的车厢,那么多丧尸,你既没有死,也没有被感染,为什么?”   封尧唇角轻绷,不想回答。   正是对峙,索菲雅赶了过来,埋怨岑聿:“你跑这么快干什么,我差点就崴脚了,你……哎?!”她注意到了封尧,先是一愣,旋即怒道,“是你!”   封尧:“………………”   索菲雅气势汹汹地说:“我告诉你,你今天完了!岑聿!你给我把他抓起来,我要判他的刑,我……”   岑聿:“怎么回事?你们认识?”   索菲雅指控封尧:“他打过我!”   封尧简直是冤枉:“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索菲雅:“在P-01区,你打我了!还打花戊!”   封尧:“我明明没打你,你有证据吗?”   索菲雅要气死了:“我不管!我说的话就是证据!你不仅打我们,还把我们抓回去了!你——”   封尧:“要抓你的人是你哥,你怪我们?”   索菲雅一噎,瞪着封尧,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只挤出来一句话:“我不管!反正就是你不对!”然后一扯岑聿的衣袖,“你抓他!你不抓,我就给你爸告状!”   岑聿:“……”   封尧忙道:“你不能抓我,我有帝王的书面。”   岑聿没明白:“书面?”   封尧又道:“对,而且你也不能再追问当时的事,我有权保持沉默,书面上写的清清楚楚。”   索菲雅质疑:“你怎么可能有我哥的书面?”   封尧:“不信回去问你哥。”   索菲雅还真不信,冷哼道:“我先把你抓回去再……”   “抓谁?”话音突然响起,匆匆赶来的顾骁挡在封尧身前,浑身散发出一股危险至极的戾气。   见到顾骁以后,索菲雅更生气了,本来想说连你一起抓,可被顾骁冷冷瞥了眼,一时间愣是没敢说出口。   顾骁训斥道:“知道这是陵园吗?”   索菲雅被凶得一怔,方才意识到不应该在这里大吵大闹,她自觉理亏,气势弱了下来,却很不甘心,小声嘟囔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们之前那样……”   顾骁防备地看着岑聿,没有搭理索菲雅。   “我没说要抓他。”岑聿摊开手,“只是好奇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问问而已,不用这么提防我。”   顾骁:“无可奉告。” 第一百二十一章变故|人生多别离   周末傍晚,顾骁去了岑家。   封尧百无聊赖地和司远聊天,两人一拍即合,要出门吃饭,封尧便打了辆车到研究院去等司远,不片刻后,司远鬼鬼祟祟地从正门出来,瞥到封尧的车,一溜烟地跑了过来,钻进后驾驶座,狂催道:“快走快走!”   封尧朝后看了眼,街上寥寥空旷,只停了辆黑色吉普车,而且还是一早就停在那里的,再往研究院里看,同样是空空荡荡,他茫然地问:“有谁在追你吗?”   车子启动,司远摘了工牌塞进口袋里,松了口气,疲倦地说:“没有,是我翘班出来的。我真是服了,明明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就是不放人走,量产又不用我量产,照着方子做还能做错不成?有什么可盯着的……”   司远开始滔滔不绝地吐槽,司机漫无目的,封尧打断道:“等等,你先说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司远:“都行都可以,我要饿死啦!找个近的。”   研究院附近有条商业街,他们索性在街口处找了家烤肉店。店里很热闹,旁边那桌的人喝得有点大,在高谈阔论国事,封尧听了几句,问司远:“休战了?”   “暂时是吧。”司远说,“蛇人输得太惨,但修好了Y区的干扰器,就用艾迪斯来谈条件,要求帝国割地、割让大量军火,不然就撕票,闹得挺僵的。”   封尧不以为意:“艾迪斯就这么重要?”   “不重要。”司远音量低了点,直白地说,“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没人敢做决定,担不起这个责任。”   封尧:“宋澜也不敢吗?”   司远:“他应该是最不敢的人吧,不然会被骂死的,而且说艾迪斯不重要,就是变相不承认皇室血统,他还是凭这个继的位呢,怎么可能这么做。”   症结浅显易懂、人尽皆知,但如何解决,却无人敢定夺,这么一想,封尧觉得宋澜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烤肉时,封尧问:“要不要把沐寒喊过来?”   司远:“我在研究院时就和他说啦,他本来是要接我的,饭都做好了,不吃浪费,不来就不来了吧。”   封尧揶揄道:“接你?”   司远却没有半分玩笑的模样:“因为最近总有种被跟踪的感觉,我说不上来,说是错觉吧,但科学院里不止我有这种感觉,不过倒是从来没找到过人……”   封尧皱起眉,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   此刻正是下班时间,商业街热闹非凡,放眼望去皆是来来往往的路人,嘈杂、忙碌、行色匆匆,烟火气息万分安逸,完全没有任何值得警惕的地方。   “也许是这几天太忙了,忙出幻觉了。”司远满不在意地说,“反正沐寒每天都来接我,问题不大。”   封尧:“事出无常,还是小心点要好。”   司远嗯了声:“我知道。”   正说着,顾骁给封尧发来了消息:“你在哪?”   封尧:“在和司远吃饭,你那边结束了吗?”   顾骁:“嗯,到家了,我去接你?”   车被顾骁开走了,封尧刚好懒得打车,就把地址发了过去,顾骁说:“你们慢慢吃,不着急。”   封尧应了声好,对司远说:“等会儿送你回去?”   “可以啊。”司远说,“你们连车都买了吗?”   封尧:“代步方便点。”   司远:“那你们以后还当雇佣兵吗?”   “不了吧,太危险了,先给顾骁治病,彻底治好以后也许以后会去到处走走。”封尧说,“你呢?”   “我没想好。”司远很迷茫,没由来地说,“沐寒应该还会继续接任务的吧,他好像挺喜欢这行的。”   封尧想当然道:“因为他喜欢赚钱。”   司远摇摇头:“他只是单纯地闲不下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剿灭|你要相信司远   三天后,帝国开展了净化行动。   军队将抵达感染区、进行局部轰炸,由于DIN1的极度顽固,丧尸很难彻底清除,因而除此之外,军队还要为临近的安全区建立防线,保证灾难不再扩散。   岑聿担任本次行动的总指挥官,当天晚上,封尧等人随行来到了Y区边界,车队暂歇,封尧扫了两眼军队带来的装置,问:“你们要切断Y区对外的信号?”   岑聿语焉不详道:“免得走漏风声。”   具体指的是什么风声,不用岑聿细讲,封尧也大概明白:帝国要隔离Y区,尽量降低杀害艾迪斯的影响,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封尧想说的是,这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真相总会公之于众,或迟或早而已。   岑聿忙得不可开交,这刚坐下不到十分钟,便又被喊去讨论,他没有注意到封尧,顾骁倒是一眼看穿了封尧的腹诽,嘲道:“想那么多干什么,和你有关系吗?”   封尧:“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顾骁平淡道:“脸上都写着呢,自己照照镜子去。”   封尧:“……”   “随便想想不行吗?”封尧承认了,“况且只要不把蛇人全灭,这些事就是早晚会被知道的啊。”   顾骁:“知道的是结果,不是过程。”   封尧皱了下眉,顾骁继续道:“他们完全可以对外宣称是蛇人动的手,你觉得公众会更偏向谁?”   封尧想了想,倒也不得不认同这话,有的时候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更愿意相信什么,所以才会有那么多颠倒黑白的事与搬弄是非的人,虽然挺可悲的,但这似乎就是现状。思已至此,封尧乏味地撇了撇嘴,转而开始批评顾骁:“是就是呗,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顾骁:“我没有好好说话吗?”   封尧指控:“你没有,你开嘲讽腔了。”   顾骁:“我没开。”   封尧较真地要摆弄镜片:“不信你看回放……”   顾骁将封尧按在镜片上的手拿了下来,牢牢握在掌心里,不准他抽出去,而后说:“不看。”   封尧简直是哭笑不得:“你讲不讲理?”   顾骁别有深意地瞥了眼封尧:“哦,你才知道我爱开嘲讽腔,而且不讲理,后悔和我在一起了?”   封尧还没说话,顾骁又道:“后悔也晚了。”   封尧:“……”   封尧被噎得无言以对,就干巴巴地瞪着顾骁,最终还是选择放弃言语反击、直接进行武力制裁,他给了顾骁一拳,然后反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后悔了?”   封尧担心挨揍、打完就跑,却还是被顾骁眼疾手快地抓住并捞回了怀里,封尧被揽着腰,按回座位上,腰窝蹭得直痒,他忙不迭警告:“不许挠痒!”   顾骁挑眉:“那怎么办?打完我白打?”   如果放在平时,恐怕封尧少不了要挨一通挠痒、最后笑喘着求饶,然而当下在行军,顾骁还真拿封尧没法,最后只亲了他两口,算是挨拳头的报复。   岑聿脱不开身,便派了队士兵跟他们去救人,让沐寒担任临时队长,办完交接后,两人一同返回车上。   明明已经到了Y区,可沐寒一直以来的担心与焦虑却不减反增,封尧见他脸色实在难看,遂用顾骁上次的说辞安慰道:“蛇人留着司远还有用,应该不会……”   沐寒:“蛇人无非是为了攻毒计划,现在帝国打算强攻,你觉得蛇人留着他还有什么用吗?”   这些天在首府,沐寒跑遍了区市边界,几乎是整夜整夜地不合眼,俨然已经憔悴到了极点,但他的头脑却依旧清醒,这番话听来虽然绝望,可封尧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最正常的逻辑,也是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   封尧张了张口,无法反驳,车厢里安静了半刻,顾骁说:“别那么悲观,你要相信司远。”   “没说不相信,就怕万一。”沐寒没说下去,他看向窗外,片晌后转了话锋,“Y区这么大,能找到人吗?”   封尧:“如果抓他是为了攻毒计划,应该会关在研究院,或者研究院附近的……什么地方。”   沐寒:“你确定吗?”   他们没有确切的消息,谁也打不了包票,封尧迟疑地摇摇头,岑聿说:“实在不行的话,就找他们要人。”   沐寒沉默了下,也只好点点头。   提及Y区研究院,封尧不由自主有些神游,他想到了亦慎,也不知道亦慎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像当时和他说的那样及时离开,又或者是跟随蛇人逃亡。而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有点犯贱,毕竟他们闹得很不愉快,他还在这里替人担心。封尧纠结来纠结去,怎么都觉得别扭,最终选择了放弃思考,干脆不去想了。   Y区,研究院。   “……帮我盯会儿……去看看我弟……”   “……看你弟……什么?……”   噩梦化作无形的手,狠狠掼住司远的五脏六腑,那不断收紧、难以挣脱的束缚感,令他感到窒息,他挑不开眼帘、却能感到明晃晃的白光在刺痛他的眼球,他听到了话语、可所有的声音都变为了忽远忽近的杂声。   “姓亦的……想走,指挥官不让……我弟盯着……”   “……软禁?不会吧,不是很重视他……”   “好好对他,他不肯……简直是不识好歹……”   感官逐渐苏醒,接踵而来的是难以压抑的反胃感,司远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主观上的反应,生理上的不适便让他条件反射地翻过身,干呕了起来。   “又吐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营救|谁敢?   Y区,研究院。   震爆声不断传来,蛇人看守时不时看向联络器,神情焦灼、坐立难安。屋外脚步匆匆,大门被打开,一名蛇人进来,焦急地问那看守:“你还没走?”   看守:“外面怎么回事?”   蛇人:“他们打进研究院了,赶紧撤吧。”   看守拉住那蛇人:“我弟弟那边呢?”   蛇人:“姓亦的趁乱跑了,你弟……”   看守:“我弟弟怎么了?”   蛇人面露犹豫,看守越看他越是心慌,几番催促,蛇人却道:“我不知道,你自己过去看看吧。”   看守二话不说,夺门而出。   蛇人喊道:“哎!别走啊!这人怎么办啊?!”   蛇人回头看向司远,面露踟蹰,恰时走廊外隐约传来枪响,蛇人啧了声,慌忙追着那看守离开了。   司远昏昏沉沉地醒来,在朦胧中,依稀听到了两名蛇人的交谈,随后他被关门的动静彻底震醒,神经线如同挨了针扎、突地一跳,让他颅内作痛,可他却无力做出任何反应,直到许久以后,持续精疲力竭的身躯才适应了这次清醒,他抬起眼,朝四周望了望。   审讯室里空无一人,静谧得令人不安,而研究院外却不断传来攻城的噪声,听得这阵动静,司远知道是救援将至,他无声地舒了口气,这些天来的高度紧张终于有所放松,然而接下来门响了,进门的人却是叶铭。   叶铭身穿军装、背着枪械,是罕见的全副武装,他和司远打了个照面,司远的心里咯噔一下。   叶铭停在审讯椅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司远。   司远被看得毛骨悚然,他问:“你怎么不走?”   “走,当然要走。”叶铭拿出手枪,续上子弹,慢条斯理地说,“就是在走之前,还要处理点事。”   司远盯着叶铭的动作,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飙速。   “你……”司远想要拖延时间,可在当下这样危急的时分,他根本无法镇静下来,思来想去,最后说出的话很是语无伦次,“为什么……你这么执着要杀了我?”   叶铭:“我说过了,因为你该死。”   司远:“不,他们没有那么恨我……只有你。”   叶铭闻言,忽而笑了起来:“你说错了,他们不是不恨你,只是没有那么恨你,因为他们没有亲自接触你做过的事情,但我不一样。这么多天以来,我埋伏在研究院附近,每天都能看到成批送离的攻毒试剂,每一支试剂都是数十人的性命,都要经过你的双手……”   叶铭说着,拉上了枪栓,枪口抵在司远的眉心,他话锋一转,音量也低了下来:“更不用说,你的雇佣兵朋友差点害死我,你还用针扎过我……如果不是你们,任务早就完成了,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沉甸甸的金属抵在额头,让司远如坠万丈深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那从骨髓最深处、源源不断冒出的凉意,快要将他冻僵、让他发抖,他想要说话,可咽喉却变得无比闭塞,话音哽住,噎得他难以呼吸,直到他听到清脆的上膛音,他才颤着声线,挤出一个单薄的、沙哑走音到根本听不真切的字眼:“不……”   紧接着,司远听到了一声枪响。   砰——   刹那间,全世界仿佛都静止了下来。   司远的大脑一片空白,在这一刻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感官知觉。短短几秒之内,他已然是满头冷汗,他怔忡地睁开眼,却看到面前叶铭的眉心赫然多了一枚血洞。   叶铭趔趄半步,撑不住向司远扑来。   司远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然而想象之中的重量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只轻柔抚上额头的手。   沐寒单膝跪在司远面前,双眼微微泛红。   绝望与希望骤然切换,司远处在极大的情绪波动里迟迟没有缓解,他愣愣望着沐寒,眼瞳中呼之欲出着无助与彷徨,那模样让沐寒感到万分苦涩,却又有那么丝缕不可述说的柔软,犹如心间有什么地方遭到触动,他忍不住轻哄道:“没事了,司远……没事了……”   沐寒从叶铭的尸体上摸出钥匙,为司远解开锁,要搀扶他站起来,可司远的双腿却不论如何都提不起力,伴随着眼前发黑,他浑身都开始不甚明显地发抖,那是紧张过度、饥饿疲惫到了极点的后遗症,沐寒索性用外套裹住司远,将人打横抱起来,向外走去。   转角处遇到匆匆赶来的封尧和顾骁,是时司远已经半昏半睡了过去,封尧见司远脸上毫无血色、瘦得脱形,当即慌乱起来,焦灼地问:“没事吧?”   沐寒迟疑地摇了下头:“现在是睡着了。”   散进研究院里寻找司远的士兵们还没有回来,沐寒怕司远出事,不敢耽误,遂找顾骁帮忙:“你带个队。”   顾骁会意点头,沐寒便带着司远先回了驻扎地。   士兵陆续归来,顾骁和封尧带队原路返回,快要离开时,他们迎面遇上了一小队人马,对方穿着蛇人军装,封尧定睛一看,队伍中的领头者竟然是巴赫。   敌我双方同时戒备,情形一时剑拔弩张。 第一百二十四章代价|我宁愿你是普通人   巴赫的死亡如同打响了交战的号角,蛇人放枪,帝国紧随其后,一时间过道里枪声肆虐、子弹横飞,顾骁抱着封尧,用巴赫的尸体当挡箭牌,退到了拐角外。   顾骁撇了尸体,靠着墙缓缓坐下,呼吸微沉。   封尧察觉到顾骁的手在抖,问:“怎么了?”   顾骁朝后让了让手臂,没有回答。   封尧侧过脸,看到顾骁额头上蒙了层细密的汗珠,他的表情非常不太自然,似乎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而在他身后的墙壁上,赫然是一道粘稠的血痕。   封尧愣了下,旋即连忙拽出顾骁藏在背后的手臂,只见顾骁的手是一片血肉模糊。   封尧完全处于状况之外:“怎么会……”   话没说完,封尧突然意识到,顾骁的手与巴赫的手有过直接接触,而巴赫的手上沾着攻毒试剂的残液。   在攻毒试剂的帮助下,帝国的队伍很快就歼灭了剩余的蛇人,士兵们在清理战场,封尧扶着顾骁,从拥挤的人群中快步穿行,急忙喊道:“让路!”   有士兵问情况,封尧没空多解释,只吩咐道:“把车开到门口,联络器借给我用用,快点。”   士兵把联络器交给封尧,忙去安排。   封尧不知所措,只能寄希望于研究过DIN1的司远,他带着顾骁上了车,用联络器接通了沐寒。   好在司远没受什么重伤,昏迷不久就醒了,只是现在人有点虚弱,但并不碍事,他们约好在驻扎地碰面,近两个小时的车程,腐烂已经蔓延到了顾骁的胸膛和肩背,而最先烂掉的手背产生了丁点的愈合趋势,不过在腐烂速度的衬托下,却显得无比微不足道。   那种体肤尽裂的疼痛是极其残忍的,即使顾骁有着优于常人的忍耐力,也依然是难以承受,他微蜷着身,喘息粗沉,与封尧相握的手在忍痛时不经意地发力,仿佛是下意识地想这种方式,来暂时地转移痛苦。   车座冰冷且硬,封尧怕顾骁硌得疼,便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交战区罕见人烟,车子以最高速风驰电掣,封尧着急地望着窗外,又垂下眸来,摸了摸顾骁的头,小声哄慰:“撑住,顾骁,我们马上就到了。”   顾骁哑声道:“……好。”   抵达驻扎地后,早在等候的沐寒上前来帮忙,和封尧合力将顾骁往公寓搬,司远刚醒不久、尚未恢复,脸色颇显憔悴,他披着沐寒的外套,扶着楼梯扶手,勉力跟在后面,说:“这地方不行,我手边没有工具。”   沐寒:“医疗车里应该有,我去找找。”   战争来袭,公寓里人去楼空,他们随便挑了间屋子闯进去,封尧翻箱倒柜,将所有的被褥垫在床上,这才将顾骁放到上面。沐寒出门去取急救药物,司远粗略且快速地检查了下顾骁的情况,神情越发凝重。   “他感染了攻毒试剂,像那些蛇人一样……”封尧的语气几近哀求,“有没有办法,或者……或者解药……”   “攻毒试剂是……”像在踌躇,司远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不,我不知道……但是很不对劲,攻毒试剂的作用是不可逆的,从沾染到腐烂再到死亡,这个过程理应不会超过半个小时,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来没有过例外,可是你看顾骁,他的情况显然不太一样。”   “他在愈合,好像有什么在修复他。”司远做了个较量的手势,“就像是有两股力量在相互抵抗。”   封尧从司远的话里窥到了一丝希望,他问:“你的意思是,顾骁有自愈的可能性?”   “我说不好。”司远模棱两可地说,事态棘手,他也有诸多困惑,“可能因为DIN1和DIN2还是有区别的,我当时倒是取了顾骁的血液,不过一直没来得及研究,也没往攻毒试剂这边联系过,你要给我时间……”   司远的无能为力切断了封尧唯一的生机,如同被判处死刑,他感到彻头彻尾的寒冷,伴随而来的,是无法克制的哽咽:“……我怎么给你时间?”   司远不忍地别开脸,叹了口气。   气氛沉闷,这时,顾骁拉了下封尧的手。   只是说话的时间,顾骁的状况变得更差,他无精打采地半阖着眼,衣服悉数黏在身体上,浸得黑红,封尧轻轻回握住他的手,那触感偏颇坚硬,手骨掩埋在烂肉里,突兀而脆弱,这样子堪称惊悚,封尧却全无反感,反而低下头,在顾骁手背皮开肉绽的地方落了个吻。 第一百二十五章不辞而别|我其实幸运   沐寒去了趟指挥处,再次返回。   “岑聿那边忙,耽误了点时间。”沐寒风尘仆仆,对封尧说,“他说Y区的信号传不出去,消息发不了,直升机也开进不来,他派人亲自去调了,让你等等。”   封尧表示知晓,沐寒问:“我替你照顾一下?”   封尧回绝:“不用了。”   “你都几天没好好睡过觉了?也该休息休息了。”沐寒说,“不是还要回你爸那里吗,你这个状态别说开直升机了,能不能撑到都是个问题,稍微歇会儿不要紧的。”   封尧摆摆手:“真的没事,我不困。”   司远也劝道:“其实顾骁那边也不需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多看看他。”封尧打断道,“心意领了,你们别担心我了,真撑不住时我会喊你们的。”   沐寒和司远对视一眼,眼底皆是无奈,见封尧如此坚持,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作罢。   封尧回到卧室,发觉顾骁的状态不对劲。   顾骁侧躺在床上,身体不自然地躬起紧绷,右手抓着床单,留下一片起伏不平的褶皱,他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封尧以为是止痛剂失效,急忙拿了支新的,要为顾骁注射,可走近后却听到顾骁在喃喃:“……冷。”   室内的温度正好,封尧愣了下,旋即很快意识到,顾骁的冷或许是由内到外的,他忙拉起垫在床上的被褥,裹住顾骁:“这样好点了吗?”   顾骁无意识地抓着被角,在发抖。   封尧:“你等我一下。”   他快步出门,把情况和司远说了,司远也很茫然,分析道:“很多病因都会导致发冷,我说不准……”   沐寒:“你给他煮点姜水喝,能成不?”   封尧:“他喝不下东西……算了。”   这事找司远也没用,毕竟封尧自己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能够止冷的注射剂,他拿了客厅的电暖气,回到卧室后把空调开到了最高,一切安置好,他到床边,拉开顾骁的被子,自己钻了进去,温柔地抱住了顾骁。   顾骁仍然在发抖,那犹如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的反应让封尧觉得无比反常,他试探道:“顾骁?”   不同于方才,顾骁甚至没有回答的力气,他抱紧最近的热源封尧,呼吸沉重,温度是几乎灼人的滚烫,封尧在这一刻简直是无助到了极点,他只能抱紧顾骁,臂膀与胸膛感受到极硌的骨骼,犹如在拥抱一具骷髅。   直到很久以后,顾骁才慢慢平歇下来,却静得死寂而可怕,封尧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怔愣着伸出一指,探向顾骁的鼻间,幸而还有那么丝缕的气息。   顾骁疲惫地睁开眼,看向面前的封尧。   封尧紧了紧被子,无意间触到顾骁的腿,只觉裤腿里空落落,而顾骁的侧脸也有了腐烂的趋势,很快就要蔓上颧骨,这张脸变得与俊美毫不沾边,封尧看得揪心,却强忍下酸楚,佯作无事地问:“现在还冷吗?”   顾骁:“没那么冷了。”   封尧:“那我抱着你,你睡会儿。”   顾骁嗯了声,却没有闭眼睛。   他们互相看着,封尧凑近,吻了吻顾骁。   顾骁:“多亲两口,不然等下就烂了。”   封尧嗤地笑了出来:“能盼自己点好吗?”   顾骁看封尧在笑,同样扯了下唇角,忍俊不禁。   房间里的空气有些发臭,封尧见顾骁并无困意,就想给他换件衣服,顾骁没有拒绝,他整个人死气沉沉地,说话时肺腔里传出含混的嗡响:“先缠绷带吧。”   封尧抱起顾骁,仅仅几小时的功夫,他赫然发现顾骁瘦了,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背顾骁的时候,在区市政府,他拖着伤痕累累的顾骁走了一路,累得胳膊直酸,而现在的顾骁却很轻,轻到他毫不费力就将人抱了起来,原先悍利劲瘦的身躯仿佛只剩下了骨骼,显得嶙峋孱弱。   封尧有些难过,却不想表现出来,他怕顾骁看到他的表情会不舒服,于是他压下情绪,拉了拉顾骁的上衣,发现黏住了,索性用剪子,将衣服剪了开。   揭开布料时,封尧问:“会疼吗?”   顾骁:“没感觉,揭吧。”   除去衣物后,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往日白皙光洁甚至毫无瑕疵的肌肤成了血肉糜烂的泥泞,森森白骨突兀穿插,这幅像极了丧尸的样子带来了十足的视觉冲击,顾骁看起来略有局促,像是怕封尧被恶心到,又像是怕封尧难以接受、情绪崩溃,但封尧却没表现出什么波动,他为顾骁缠上绷带,忽道:“幸好之前治好了你的病。”   顾骁:“为什么这么说?”   “这样子不是和过去很像吗?怕刺激到你。”封尧顿了顿又说,“不过你现在这样,想打我可有点费劲。”   知道封尧在故作轻松,顾骁哑然笑了笑。 第一百二十六章严冬|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帝国驻扎地是最早收复的失地,周遭尽是战争留下的痕迹,但很安全,封尧驱车,在公寓附近转了一圈,没有看到顾骁的身影,又不死心地往远处找。   路过一处废墟时,封尧停下了车。   晨光熹微,烟尘未散,放眼皆是一片雾霭蒙蒙,沐寒环顾了下,疑惑道:“这没人啊,停车干什么?”   封尧推开车门,径直走向路旁的尸骨堆。   沐寒完全没有料到封尧会有这种操作,他连忙跟着下车,便看到封尧在尸骨堆旁蹲下,认真地翻找。布料穿插在白骨与烂肉间变得破破烂烂,封尧挨个拽出来、摊开在平地,仔细分辨,然而遗憾的是,这些衣物都是蛇人的军装,尸骨也该是来自被攻毒试剂腐蚀而死的蛇人。   封尧看完,沉默地回到了车上,继续找寻。   他们在安全区域里找了许久,不论是多么不起眼的地方,封尧都不肯放过,除此之外,每每遇到尸骨堆,他也要下车去查看,可纵然他已经如此周密,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甚至连蛛丝马迹都未曾发现。   入夜,他们来到了交战区的边界。   沐寒:“前面太危险了,先回去休息吧。”   封尧放下从尸体上捡起来的狗牌,起身,他没什么表情,只是迎着月光的眸子亮晶晶地,似有水光闪烁,一阵静默后,他倏地开口道:“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   沐寒反问:“知道什么?”   封尧:“顾骁的事。”   沐寒诚恳道:“真不知道。”   封尧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沐寒,似乎想从他的神情里找到破绽,可沐寒却是面不改色,反倒是司远,看着封尧因为太久没有休息而布满血丝的眼白,以及令人心疼的偏执眼神,没有忍住悲伤,猝然别过脸。   封尧捕捉到司远的动作,反应堪称风声鹤唳,他一把抓住司远:“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对不对?”   司远被封尧拽了个趔趄,为难道:“我……”   封尧:“你们都知道,你们都在骗我……”   封尧不傻,事态发展成这样,隐瞒俨然已经失去了意义,沐寒不动声色地挡进中间,将司远护在身后,只得选择坦白:“封尧,你要学会接受——”   这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封尧压抑已久的情绪在此刻陡然爆发,他红着眼睛,大吼道:“你懂什么是接受?!你凭什么说得那么轻松?!”   司远劝道:“尧尧,你冷静点……”   沐寒却做了个手势,示意司远别管,让封尧发泄。   “他能活下来,他不可能会死的,你们为什么不拦住他?!”封尧揪住沐寒的衣领,声嘶力竭地质问,带着颤音,“他那么多次都活过来了,我能救他,我都……我都想好了要带他回研究所,你们怎么能让他走……”   沐寒什么都没说,他任由封尧宣泄呐喊,很久以后才问了句:“你能比他更清楚他自己吗?”   封尧痛苦地闭上眼睛,无法克制地在浑身发抖。   片晌的缄默,封尧从极端的冲动里缓了出来,却静得突兀,沐寒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想着说些什么,封尧却一把推开他,转身往车的方向走去。   沐寒问:“又干什么去?”   封尧头也没回:“找人。”   沐寒和司远跟着上了车,车辆嗡鸣启动,封尧转过方向盘,俨然是要冲出安全区的边界。交战区里正是战火纷飞,他们势单力薄,枪械都没有,贸贸然地深入无异于寻死,司远忙道:“尧尧,那边太危险了!”   “我没让你们跟着。”封尧踩了刹车,冷声道,“这是我一个人的事,都下车,我自己去。”   沐寒和司远没有动,沐寒说:“明天再去可以吗?明天我们陪你去,你现在需要——”   封尧没听沐寒说完,索性自己下了车。   沐寒啧了声,连忙去追:“封尧!”   封尧没有理睬,向着路旁的车辆走去,沐寒总不能看着他送死,情急之下,只好给了封尧后颈一下。   封尧猝不及防,晕了过去。   封尧再醒来时已经是转天正午,他被安置在顾骁躺过的那张床上,手边是顾骁留下的那件黑衬衫。   封尧揉着酸痛的后颈坐起来,去了客厅。 第一百二十七章研究所|他求生欲强得很   一个月前。   一声炮响撕裂长夜,Y区研究院的走廊里随即亮起应急灯,自远处隐约而起的惊慌吵嚷扰醒了睡梦,亦慎缓缓睁开眼,并没有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动表现出任何惊讶,他神色平静,瞥了下时间,然后起身,不紧不慢地倒了杯水喝,眉宇间那本就不易察觉的困倦很快消散,旋即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唤道:“Prophet。”   操作面板里公放出熟悉的声音:“晚上好,博士。”   亦慎:“帝国终于攻进来了吗?”   Prophet:“是的,有什么需要我为您做的?”   亦慎:“看一下有没有人在用研究院的权限。”   Prophet:“目前没有。”   亦慎想了想,轻描淡写道:“算了,把其他的端口都关上吧,规划一下路线,准备回家了。”   门外脚步声杂沓。   亦慎从戒指里扯出根极细的线,固定在了进门后的过道里,恰时大门砰地重响,亦慎放下手,若无其事地回过头,与冲进门的蛇人看守打了个照面。   “指挥官让我带你离开这里。”看守持枪对准亦慎,语言是恭敬的,语气却透着威胁,“请吧。”   亦慎:“稍等,我收拾一下。”   看守快步走来:“少啰嗦,你——”   话音戛然而止。   扑——   咕噜噜——   细线被浸得深红,鲜血嘀嗒落地,头颅上的嘴巴还保持着说话的口型,亦慎停在旁边,躬身,脱掉看守的军装换到身上,又将手枪摘下来,佩在了腰间。   Prophet:“有人下达了集合命令,要拦截吗?”   亦慎:“不需要,我的设备被收到哪里去了?”   Prophet:“都在隔壁房间。”   亦慎摸向军装的口袋,掏出了串钥匙。   研究院不是第一处被攻陷的地方,蛇人们早已从前方的战况认清敌我实力悬殊,故而相对于组织反击,他们更多倾向于暂且撤离。败兵溃退如同散沙,途遇的人行色匆匆、自顾不暇,亦慎穿着军装,乍一看与蛇人士兵并无二致,因此走了一路,都未曾引起过注意。   斜后方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军靴踏在地上,发出铿锵的重响,正在快速逼近,听来像在奔跑。   Prophet:“他们去过您的房间了。”   亦慎:“这段路上有防火门吗?”   Prophet:“有。”   亦慎:“放下来。”   亦慎在虚拟屏幕上点了几处防火门,直接将追兵关了起来,屏幕上弹出窗口,是那段路的监控影像,士兵们在暴力拆门,Prophet说:“估计可以抗住五分钟。”   “不碍事。”亦慎淡淡地说,“就近找个出口吧,他们还要逃命,不会追太远的。”   七拐八绕,面前出现了一道锁死的门。   这里是研究院的侧方,远离战场,亦慎撬开门锁,走过冗长低矮的通道,回到了地面。   此时正是夜半,矗立在荒漠的楼群萧瑟沉寂,似是阒无一人。远处在打仗,偶有窜起的炮火点亮夜空,越是靠近,硝烟的味道越是浓重,亦慎徒步走了很久,周遭的景色逐渐变得残破,开始出现尸体,以及机械残骸。   道路的正中央被炮弹炸出了个灰黑色的深坑,坑前的装甲车车门半敞,驾驶座上趴了名士兵,头破血流、生死未卜,亦慎把人拽出来,坐进了驾驶座。   亦慎:“打开地形图。”   虚拟屏幕亮起,亦慎把地形图缩小,排除掉帝国进攻的方向,以及蛇人逃离的方向,最后锁定在了Y区和X区的交界处:“调架直升机过来,停在这里吧。”   Prophet:“信号被屏蔽,消息无法传出Y区。”   亦慎:“那切成导航模式吧,我们先过去。”   由于要避开大部分地区,所以离开的路线很漫长,将近凌晨时,油箱见底,亦慎便将车停在了加油站前。   这里是交战区的边缘,受战火波及不太深,老旧的建筑被熏得灰黑,显得破败不堪,犹如一片废墟,亦慎下了车,余光里窥见角落里的人影,却是一愣。   那人倚坐在墙边,一动不动。   或许说‘人’并不妥,那更像是一只丧尸,他半个身子遮在倒坍的建筑之后,胸前缠绕的绷带被混杂着汗水和灰尘的血液浸得脏黑,裸露在外的身躯呈出血红色,大片大片的皮肤与血肉剥落腐烂,露出深埋的经络与白骨,唯一能让亦慎确认他的确是人而不是怪物的,只剩下了那尚且完好的半张脸,尽管这样子看起来更加骇人。   亦慎盯着那半张脸,渐渐拧起了眉。   乌云散开,皎洁明亮的月光悉数倾泻,这一刻废墟前被照亮得如同白昼,亦慎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忽而觉得这一幕很是似曾相识,而那人听到脚步声,也缓缓地睁开了眼,对视间,亦慎明白了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天,同样是战乱的城池,同样是破败的废墟,甚至是同样的人,然而这次…… 第一百二十八章录像|告诉他顾骁在这里   DIN2和辅助药剂的融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同时这也是DIN2最脆弱的时刻,遥想在区市政府,顾骁因此暂时失去了DIN2的能力,甚至险些腐烂致死,而相对于那时的重伤,眼下的情况显然更为危急,亦慎嘴上说着不在乎,却还是没有掉以轻心,毕竟他还没想杀死顾骁。   为了让顾骁慢慢适应,亦慎将剂量调小,关注着他的身体情况,少量多次地为他注射,最后却还是启动了几次急救,将近一天一夜,DIN2终于顺利融合,然而接踵而来的更是不容放松的鏖战,DIN2将和攻毒试剂一决高下,在这期间,亦慎帮不上忙,或者说,他不太想帮忙。   麻醉的效力未退,顾骁仍在昏迷,亦慎却已经结束了手术,Prophet说:“他的生命迹象依旧不太稳定。”   亦慎没有搭茬,只道:“检测程序不要关,DIN2出现什么反应、有什么进展,及时向我反馈。”   亦慎把人扔在手术室,自己回了房间。   亦慎外出了有一段日子,可房间里却是窗明几净、纤尘不染的,随着开门,旁边待机的机器人启动,他随手将白大褂搭在它的手臂上,到沙发落座,他向后靠去,陷进柔软的布料里,随后叹了口气,露出几分疲态。   房间里响起舒缓的音乐,机器人去泡茶,嘴巴一开一合,传出Prophet的声音:“您该休息了,博士。”   亦慎嗯了声,他微微阖上眼,不知怎的,忽而想起了顾骁先前和他说的那番话——这人不是一直很霸着封尧的吗?这是知道自己快死了,又舍得放手了?   他说封尧过得很好……   封尧真的如他所说,过得很好吗?   亦慎一下子想到了六年前的事,他揉了揉太阳穴,看样子颇为头痛,片晌后他问:“能找到封尧吗?”   Prophet:“很遗憾,不能。您的儿子一直拒绝您的跟踪定位,他退出了研究所的系统,并且还在自己的人工智能上安装了反追踪和定向屏蔽……”   亦慎:“……”   亦慎:“联系G,告诉他顾骁在研究所。”   Prophet:“好的。”   亦慎呷着茶等了会儿,打了个呵欠,这些天的奔波委实消磨精力,再加上这次白天黑夜连轴转的手术,他上了年纪,到底有些吃不消,索性洗了个澡,先去休息,可直到转天醒来,他还是没有收到封尧的回信。   这种情况很是反常,毕竟封尧和亦慎不一样,他分得清轻重缓急,而且闹情绪时不会不理人,更别提这件事还有关于顾骁。亦慎觉得不对劲,于是去了趟机房,直接切入了G的主程序,而令他意外的是,G关机了。   亦慎:“启动主程序。”   Prophet:“没有权限。”   亦慎:“强制启动。”   Prophet:“好的。”   不同平常的是,G没有拒绝亦慎的访问,亦慎虽然没有权限,但还是轻而易举地和它建立了联系。   G:“你好,亦博士。”   亦慎:“怎么关机了?封尧呢?”   G:“封尧在Y区被强行摘了设备,触发了我的保护机制,所有程序自动关闭,我失去了和封尧的联系。”   直到此时,亦慎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微一凝眉,追问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G没有回答,亦慎想查看它的储存内容,屏幕上却弹出了无权访问的对话框。   亦慎命令道:“G,把权限打开。”   G:“抱歉,亦博士,没有封尧的允许,我……”   亦慎打断了它:“机器人的三大原则是什么?”   G:“第一,不能伤害人类,不能目睹人类受伤而置之不理;第二,无条件服从人类的命令,除非与第一则相矛盾;第三,保护自己,除非与以上两则相矛盾。”   亦慎:“那你的原则呢?”   G:“保护封尧,服从封尧的命令。”   “哪条在先,哪条在后,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亦慎指尖不耐烦地点了点桌面,“还有,别忘了你的这些原则最开始是由谁写进去的。”   G沉默了下来。   不片刻后,对话框被关上了。   储存界面里放满了影像,根据设定,G会自动保存最近七天的影像,由于关机,所以封尧被摘下设备之前的影像都还保留着,亦慎点开最近的影像,按下播放。 第一百二十九章至此岁月相守(完结)   顾骁的眼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恢复了意识,却又无法彻底清醒,在这阵难以感知的混沌中,他却感到了莫名的不安,正如同置身于悬崖绝壁之上,那与死亡一步之遥的危机感不断地追逐、吞噬着他,最终将他拆食殆尽,拖进无休无止的深渊——   坠落,失空。   顾骁猛地睁开双眼,开始剧烈喘息。   “……”   寂静到掉针可闻的房间里唯余顾骁急促的呼吸,很久以后他才将将平息下来,不经意间已是满头冷汗。从冗长的梦魇中醒来,他的思绪是几乎静止的,他怔怔望着天花板,回忆随着感知仿若涨潮的浪,缓渐涌了上来。   他往四周看了看,继而拧起了眉。   ——单调的白色房间,冰冷的灯光,不知为何,这地方让他感到久违的熟悉,以及说不上来的厌恶。   他微微眯了下眼睛,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完全提不起力,那是太久未曾使用身体的症状,然而他仅仅是缓了半晌,便恢复了力气,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再次环顾,顾骁的眉峰攒得更紧,神色中流露出几分迟疑、几分不敢确定,紧接着,他发现了令他更加难以相信的事情——他所有腐烂的部位竟然都愈合了。他抬了抬手臂,想要确认情况,却险些带倒床边的仪器,而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浑身上下布满了贴片和输液管,有的连接着检测装置,有的则是用来维持生命。   顾骁带着疑虑,把挂了满身的东西一一摘掉,而后赤着足下床,推开了离床最近的那扇门,门后是卫生间,依旧是纯白的粉刷与简单的布置,顾骁打量着周遭,眉宇间的疑惑更深,这次还添了些许凝重。   他在盥洗池前站定,抬眼望向镜子。   镜中的他上身袒露,胸膛上的肌肤光洁宛若新生,没有腐烂,甚至连伤疤都寻不见,他的身体完好无损,一切的一切都和过去别无二致,那几天千疮百孔般的腐烂宛如是一场逼真而绝望的噩梦,但他的头发茬青,而这大概是能够说明那是真实而非梦境的唯一证据。   顾骁洗了把脸,离开了卫生间。   房间外是走廊,迎面的墙壁上挂了块小型显示屏,正处于待机状态,显示着日期和时间,顾骁算了算,距离离开封尧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天。   顾骁侧过头去,望向走廊的尽头。   忽而一种心念电转的感觉涌上心间,无数快要被他遗忘的过往,在这一眼里悉数重现,那种若即若离的熟悉像是揭开了朦胧的面纱,真切地呈在脑海。   他凭借着记忆,往走廊走去,沿途掠过一扇又一扇的像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门,最后他停在一间屋子前,隔着玻璃,和里面的人打了个照面。   “……”   研究室的门自动打开。   顾骁看着亦慎,还没做出反应,就见亦慎别开眼,淡淡地说:“我在你的后颈里装了枚炸弹。”   顾骁:“……”   “我随时可以杀了你。”亦慎说,“如果我死了,炸弹同样会爆炸,我相信你不想让封尧看到这样的事。”   顾骁静了片刻,问:“为什么救我?”   亦慎:“你很清楚答案,不是吗?”   顾骁没有说话。   亦慎转过来,不着表情地望向顾骁:“你根本照顾不好我儿子,为什么总是让他做那么危险的事?”   顾骁反问:“你又知道我照顾不好了?”   亦慎:“那你解释一下,他脸上的疤?”   顾骁无言以对,沉默了下,只道:“你后悔了。”   亦慎眉梢微扬:“我后悔什么?”   顾骁:“为你做过的事。”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亦慎嗤笑了声:“如果说唯一后悔的事,那就是当初不应该救你。”   “我没有无聊到去思考这种问题。”亦慎笑罢,语调渐渐平静下来,“我只是不想让我儿子难过。”   顾骁:“你已经让他很难过了。”   “如果不是你,他根本不会难过。”亦慎说,“我可以给他最好的人生,他本来可以一直平安下去的。”   顾骁:“我会给他更好的人生,用不到你操心。”   亦慎没再和他争吵,只道:“那最好。”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